萬千千臉上又是一陣發燙，心說自己的動手能力怎么今天竟然退化到這種程度了？連夾個菜都要人幫忙？

        何云歸很快叫來了服務員幫忙調低轉速，并且之后的每一次只要看到萬千千夾菜，都會自動自覺的伸手幫她按停。

        如此幾次之后，萬千千反而更不好意思了，趁人沒注意，對他低聲道了句謝，何云歸莞爾，這一笑更把她心里笑亂了。

        一頓飯吃的五味雜陳，萬千千只覺得今晚似乎格外難熬。

        幾杯酒下肚，氣氛也到了合適的濃度。

        龐曉亮終于可以借著酒宴探問何云歸與萬千千等人的關系到底有多深，他舉著一杯酒走到何云歸近前，以玩笑的口吻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何云歸并沒正面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笑著提醒龐曉亮是不是忘記了什么。

        “龐總貴人多忘事，上午在馬總面前應下的事情，現在可還記得嗎？”

        說著，何云歸視線從龐曉亮臉上掃向了萬千千。

        “……”

        龐曉亮有些意外，聽何云歸的意思……難不成還真的要自己當著眾人的面給萬千千道歉？！

        龐曉亮臉色變了幾變，故意湊近何云歸一點，狀似關系很親密的樣子低聲道：“何總記性可真好，可這歉我已經道過了，就在中午您進茶水間之前，不信您問問千千！”

        萬千千假裝沒聽見，起身給自己添了一點飲料，干脆用背對著龐曉亮。

        何云歸目色玩味的看了一眼龐曉亮。

        龐曉亮臉上掛不住，一咬牙。

        “行，算我考慮不周，那我就再道一次歉！”

        龐曉亮走到萬千千身邊，舉著剛剛要敬給何云歸的那杯酒，說了幾句不咸不淡的場面話，說完扭頭就問王子瀟要酒。

        “王子瀟，這呢！給千千也倒上，我們兩人碰一個！”

        “誒，來了！”王子瀟立即滿臉堆笑的小跑過來，抬手就要給萬千千滿上。

        萬千千皺了皺眉。

        一旁的林苗苗看不慣這個熱鬧，插進來一句：“龐總您可真有意思，您愛喝酒，千千姐不愛喝酒，您要道歉也不能硬逼著人家喝啊！難不成千千姐不喝這杯酒，您這歉就沒法道了？”

        何云歸贊許的看了林苗苗一眼，莞爾，“童言無忌，龐總您可千萬別往心里去。不過我覺得苗苗說的也很有道理，龐總您這么道歉，誠意怕是不夠啊……”

        “對，道歉就要有誠意，龐總，您以身作則，給我們這些下屬做個表率！”

        說著，林苗苗帶頭鼓起掌，龐曉亮頓時被駕到了局面上。

        何云歸探身，把一壺白酒放到龐曉亮面前。

        “拎壺沖！拎壺沖！龐總加油——”

        林苗苗跟其他同事們一同起哄。

        龐曉亮涎著臉皮準備順坑把何云歸也埋進去。

        “小孩子瞎起什么哄！何總在這，要做表率也輪不到我啊，還是得看何總的！”

        何云歸似笑非笑，撥開龐曉亮對準自己的槍口，“龐總才是真幽默，現在要道歉的人好像是你吧？”

        龐曉亮還想再掙扎兩下，“何總好興致，可這酒宴才剛開始，還是得注意節奏……”

        “沒關系，”何云歸對龐曉亮微微一笑，“我已有言在先，喝與不喝，喝多少，全看龐總您自己的誠意……”

        “……”

        何云歸已經把話撂在這了，龐曉亮當然不好直接回絕，稍一猶豫，龐曉亮側目看了一眼王子瀟。

        王子瀟立即會意，上前解圍。

        “我插一句哈，二位領導別介意，今天這件事，說到底全是我的錯，平白把千千攪進來不說，還讓二位領導誤會的這么深，二位領導大人有大量，該罰的人是我。”

        “我借這個機會鄭重給千千道個歉，都是我不好，連累了你，也連累了龐總被大家誤會，不敢求千千跟龐總還有何總原諒，這樣吧，我就先自罰一壺以表誠意！”

        說著，王子瀟一仰頭把這壺白酒全干了。

        “好酒量！子瀟哥豪爽！”圍觀群眾紛紛叫好鼓掌烘托氣氛。

        何云歸見狀，淡淡道：“你倒是機靈，知道自己主動領罰，那么龐總呢？下面是不是該輪到龐總表態了？”

        “龐總！龐總！”

        “龐總加油！不能輸給子瀟哥！”

        何云歸挑眉，順勢調侃龐曉亮，“龐總您看，這可是群眾的呼聲，您海量，怎么也得來個雙喜臨門吧！”

        說著，何云歸這回把兩壺白酒放在龐曉亮面前了。

        龐曉亮臉上一僵。

        這酒怎么還越喝越多了！

        一壺白酒二兩，兩壺白酒四兩，龐曉亮不是沒有這個酒量，就是單純覺得為了給萬千千一個小丫頭片子道歉這么折損自己面子不值當。

        可何云歸看起來挺堅決，龐曉亮也不好駁了他的面子，這孰輕孰重……

        龐曉亮這邊正在權衡兩者，王子瀟一壺白酒下肚，膽氣也大了起來，見龐曉亮有些猶豫，立功心切，立馬又上去摻和。

        “這第二壺也得是我，我……”

        王子瀟剛要伸手過去拿酒，何云歸目色沉沉的看了他一眼，王子瀟立即慫了，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忘形了。

        搶一次酒可以，連搶兩次酒那就是有心拆臺了。

        龐曉亮雖然是他的頂頭上司，可何云歸比龐曉亮職務上還大了兩級，說到底這倆人他誰也惹不起，或許后者還更難惹一點，王子瀟但凡還有點腦子就不能不為自己的將來考慮。

        場面一時僵在那里，龐曉亮一看王子瀟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心里頭有氣，面子上也有些掛不住，咬咬牙，心說，不就是兩壺酒嗎？這點小意思還難不倒我！

        龐曉亮滿臉堆笑，一擺手，“這酒啊，誰都不能搶，這是何總親自給我布置的任務，還就得是我一個人踏踏實實的完成！”

        龐曉亮說著把酒舉起來向何云歸致意，“何總雅量，我這就先干為敬！”

        何云歸笑著搖搖頭，“龐總好像搞錯了，您該求原諒的人不是我。”

        “哦，是是是，不是學長，是學妹！說起這個，我還真是羨慕啊，我上學那會怎么就沒遇著何總這樣的好學長呢！”

        何云歸聽完也不生氣，淡淡一笑，“龐總好像很容易把重點放錯，常常忘記不該忘的，記住不該記的。”

        龐曉亮綿里藏針的諷刺了何云歸一句，沒討到半點便宜，這才把臉轉向萬千千。

        “來吧，千千，我敬你，也為今天的事情道歉！”

        萬千千這才起身面對龐曉亮。

        龐曉亮定睛看了萬千千一眼，心頭頓時像被一只金漸層抓了一把似的又疼又癢還有點舍不得下重手責罰，心里也忍不住有點懊悔今天一時沖動弄巧成拙反而把她推向了別人懷里。

        龐曉亮順著念頭又多看了何云歸一眼，這才一仰頭，兩壺酒下肚。

        好嘛，他今天讓萬千千丟的臉面繞了一圈又從他自己這給找補回來了！

        何苦來哉！

        “厲害！厲害！龐總海量！”圍觀群眾們繼續烘托氣氛。

        龐曉亮一口氣喝下四兩白酒，人頓時有點飄，聽見叫好聲，心里頗有些得意。

        龐曉亮既然“道過歉”，萬千千自然不能沒有一點表示。

        她拿起一杯水，對龐曉亮稍作致意，淡淡的說了句：“如果龐總是因為報告的事情錯怪我而向我道歉，那我很樂意接受。”

        說完，做了個飲水的樣子，禮節盡到位，這便算作回應。

        萬千千這話說的大有深意，她身旁的人都聽的清清楚楚。

        何云歸一早就猜到兩人之間存在私怨，所以龐曉亮才會小題大做故意刁難萬千千，現在聽她如此說，心中更是印證了這個猜想。

        萬千千的聲音并不大，席面上十幾號人，除了萬千千附近的那幾個，其余人更多的只能看清個架勢，并不能真切的聽清楚萬千千措辭背后的含義。

        然而饒是如此，龐曉亮做賊心虛，臉上還是有點掛不住了。

        何云歸狀似親熱的拍了拍龐曉亮的肩膀，抬手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舉起來對龐曉亮一飲而盡，算是給了個臺階下，這篇就此算是翻過去了。

        除了深知內情的幾人之外，在場的其他眾人最多只看出個熱鬧，酒宴氣氛依舊熱烈，觥籌交錯穩步推進著。

        漸漸酒酣耳熱，大家開始離席，四處走動敬酒。

        何云歸雖是此間職務最大的那個，但人沒什么架子，言談舉止也風趣和善，很快博得了眾人好感，來敬酒的人絡繹不絕。

        萬千千瞅準時機借故去洗手間，這才得以逃離酒宴躲了片刻清閑。

        她今天滴酒未沾，可是胃卻不怎么舒服，這頓飯實在是吃的讓人勞神。

        萬千千嘆了嘆氣，用手揉了揉胃部，又對著洗手間的鏡面檢查了一下儀容，這才慢吞吞的出了門。

        男女洗手間的出口共用一條對外通道，萬千千剛走到轉角處，就意外撞上了一個酒氣醺天的男人。

        對方嚷了句什么，萬千千沒聽清，她自己也嚇了一跳，一時反應不及，沒能及時讓開。

        醉漢立即罵罵咧咧的抬起臉，“眼瞎看不見人啊？！你他——”

        萬千千抬眼，剛好與對方的視線相撞。

        對方難聽的咒罵頓時停了在半截，跟啞火的炮仗似的，“噗”的一下滅了，而后臉一偏，仿佛非常心虛似的，頭也不回的鉆進了不遠處的男士洗手間，“咚”的一聲，關上門。

        一系列變故發生的突然，巨大的關門聲震的萬千千心臟重重一跳，她愣了一會，這才撫著心口，后知后覺的意識到什么。

        萬千千扭頭，朝那扇緊閉的男士洗手間外門看了一眼。

        剛剛那個男人看起來好像有點眼熟，好像是柳吉吉同一屆的。

        叫什么來著？羅什么翔？

        跟當紅的刑法學老師名字很像，中間就差一個字，自己三年前在表姐的葬禮上還見過他。

        萬千千正在苦苦回憶那個人的名字，這時候手機響了。

        她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媽媽。

        萬千千一邊接電話，一邊往外走，走到通道口外，左右張望了一下，沒有立即回宴會廳，反而改選了另外一個方向，準備在外面接完電話再說。

        媽媽在電話里跟她聊了些家常，萬千千邊走邊答，大概是聽到電話里透過去的環境噪音，就多問了一句她在干嘛。

        “在飯店吃飯。”萬千千答。

        剛好一個同事從附近路過，跟她打了個招呼，萬千千應了一聲，回頭跟媽媽在電話里又多解釋了一句，“跟同事們一起。”

        萬千千咬了下嘴唇，刻意避開了何云歸的名字，“今天有新同事入職，我們給他接風。”

        “哦。”

        媽媽信以為真，沒再多問，兩人很快聊到其他話題。

        餐廳里人聲嘈雜，萬千千這個電話接的有點艱難，到處都沒找到合適的地方，只好不斷視情況改變方向，哪里安靜就往哪里走，一口氣走出去老遠，最后干脆來到了消防通道。

        這里一個人都沒有，萬千千終于能清清靜靜接完這個電話。

        媽媽在電話里提到了昨天陪姨媽姨父去給柳吉吉掃墓的事情，萬千千沉默了一下，這才“嗯”了一聲，問：“他們還好嗎？”

        媽媽沒有回答，只在電話里嘆了口氣，順便囑咐萬千千有時間給他們打個電話，萬千千趕緊應下。

        “你不提醒，我也要打的，本來應該更早一點的，可我這邊還沒結束，我等一下就打給她們，免得她們休息的早，不方便接電話。”

        “好，你看著安排，千千最懂事了。”

        而后，萬千千絮絮的說給媽媽買了些什么，又給姨媽姨父買了些什么。

        媽媽又細細問了一遍萬千千在b市的衣食住行如何，諸如此類，都是生活里的瑣事。

        兩人這通電話打了好半天才結束。

        掛斷電話，萬千千出了會神，手指無意識停留在撥號界面上，那種溺水的感覺再度出現了。

        她又瞬間變成了一條快要窒息的游魚，掙扎在那片無垠的海域里，無聲無息，無人知曉。

        昨天是柳吉吉的忌日，不光備忘錄知道，夢也知道。

        萬千千讀過一些心理學方面的書籍，自然知道潛意識與夢的關系，不過她不愿細想。

        萬千千抹了抹眼角，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調出界面，這就準備撥通姨媽的電話。

        消防通道門外，依稀有腳步聲傳來。

        萬千千遲疑了一下，沒有立即按下通話鍵，抬眼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消防通道的門在此時被打開，正打算撥出電話的何云歸出現在她的視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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