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六十八、道喜
蕭山城南有座船塢山,山如其名,兩邊峰高,中間低緩,山高不高,澗深不深,遠看去,青岱染玉,碧紗籠煙,近觀來,怪石嵯峨,山泉叮咚,的確有些朦朧意境,或許真藏了一二靈怪仙家。
三郎扶著童童下了馬車,他二人皆是青色衣裳,與山里氣候倒是十分相配。
循山間小路往山上去,寂靜中只有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人家訪山,大多是訪仙的,你倒好,尋妖來。”
“妖怪怎么了,妖怪只是不被九重天容納,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而已。不是所有的仙家都是好的,更不是所有妖怪都是壞的,訪妖或訪仙,又有什么分別。”
“有理,有理。”
兩人走著走著,漸漸覺得有些不對,童童四下看了看:“哎,這山里怎么沒有風啊,樹冠一動不動的,什么妖怪能讓風靜下來?”
三郎眉一皺,起風易,止風難,除了祁山風伯,能讓風停下的仙魔并不多,且不大可能出現(xiàn)在這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山,沒有妖氣,便不是妖,恐怕是他們祁山哪個貪玩的徒弟。
童童有些打退堂鼓:“官人,要不算了吧。”
楊三郎這會兒倒是來了興趣,想看看這山上到底藏著什么:“怕了?”
“有些怕。”
“那就回吧。”
童童沒想到他如此干脆:“啊?真回啊,沒走幾步呢……”
“沒辦法,既然你害怕,咱們就不上山了,有妖沒妖不好說,別回頭給你嚇出個好歹來。”
童童眉一豎:“我也沒那么害怕,接著走。”楊三郎握住她的手,淡笑著繼續(xù)往上走。
許是他二人著實走得太慢,到半山腰時,山里那位就按捺不住了,側(cè)邊樹林里鉆出一陣風把楊三郎推得老遠,卻卷著童童跑了,楊三郎這會兒封著靈力不能用,唯有追著風跑,童童嚇壞了,亂叫了幾聲還是鎮(zhèn)定下來,眼前不見官人,這風又邪門,可見山里的確是有妖怪的。
這陣風很快刮進山洞,童童重重跌在地上,后背摔得生疼,她咬牙站起來,靠著巖壁仔細觀察山洞。里頭倒是清凈,除了高臺上一處滴水,其他地方一塵不染,有一股清新的松木香,耳邊除了水滴聲,再沒有別的聲響。
“有人嗎?”
沒有人回答,童童垂了垂眼,走到高臺上坐下,用手撩撥石面上一方淺淺的水槽,這時候,洞中響起一個低沉但很年輕的男聲:“喝的水,被你弄臟了。”
童童抬頭沒看見人:“山里清泉何其多,我弄臟這一點,你就要渴死了?”
“在別人洞府,你好不講理。”
“哦,你這樣擄人,就是講理嗎?”
“膽子挺大的嘛。”
童童自己也有點意外,她這會兒真的不太害怕:“不就是個小妖怪,有什么可怕的。”
“誰說我是妖怪。”
“不是妖怪是什么?”
“我是魔君。”
童童噗嗤一聲笑了:“魔君行事,大多狂放磊落,沒見過你這樣縮頭縮尾的。”
“你見過許多魔君?你不是凡人?”
他這樣一問,童童反而被問住了:“是啊,我怎么知道的?應該是在書上看來的,我記性不太好。既然你不是妖怪,把我捉來干嘛呀,你不吃人吧。”
“本君才不吃人,我且問你,和你一起上山來的是什么人?”
“是我夫君。”
“你成過親了?”
“都說是我夫君了。”
那聲音清了清嗓:“你夫君亦是凡人嗎?”
“當然啊。”
“不是,他身上有煞氣。”
童童忽然有些生氣,手叉著腰:“好你個膽大包天的妖怪,你覺得我家官人身上有煞氣,卻把手無縛雞之力的我卷進山洞,你這是欺軟怕硬,陰險狡詐,勝之不武,小人!竟然還敢自稱魔君,哪有你這樣卑鄙無恥的魔君,真丟人。”
“你……”
“我什么我,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哼,本來是想給你提個醒,順便看看你那夫君是何方神圣,看你這般刁蠻古怪,不知好歹,想來也不必了。你氣韻純凈又有慧根,身體不該這般羸弱,恐怕是受你夫君的煞氣影響,自求多福吧。”
童童甩著腰間的荷包穗子:“你只看到我現(xiàn)在氣韻純凈,但如果不是我夫君,我恐怕早就死了,你不知道他為了給我治病究竟有多努力,也不知道這一陣風,會讓他多么恐懼自責,我想你是好意,但下次不要再做這樣魯莽的事情了,換作其他尋常女子,嚇都要被你嚇死了,人是會嚇出病的。”
洞內(nèi)一時陷入安靜,楊三郎終于氣喘吁吁地跑進來:“娘子,我來了,無礙吧?”
童童上前摟住他:“我剛才摔在地上,后背摔得好痛,肯定要淤青了。”
“不哭不哭,回去給你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你們走吧。”
那聲音再次響起,童童縮在三郎懷里小聲嘀咕:“好像是個小屁孩在搗鬼。”
三郎看著對面墻上的一道裂紋:“祁山的規(guī)矩,真是越發(fā)像樣了。”
那裂紋中擠出絲絲風:“看來果真不是凡人,哪條道上的?”
“問我,你資格還差些。”
“那你究竟是人是妖?”
三郎不理他,帶著童童出去,童童貼著三郎的耳朵:“他說自己是魔君呢,騙我的吧,就是小妖對不對?”
“嗯。”
童童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他還說官人身上有煞氣,瞎說的對不對?”
三郎一笑:“假如要是真的呢?”
童童抬手摟住官人的肩膀:“我不怕,也傳給我,我們倆一起做妖。”
楊三郎知道洞中的是誰,也猜到他把童童卷來的目的:“想不想看看小屁孩長什么樣?”
“他肯出來?該不會是長得太丑不好意思現(xiàn)身吧。”
楊三郎笑出了聲:“大概是吧,有些小孩太丑,出生時都無人向父母道喜,所以可能,性子古怪。”
他話音未落,身后涌過來一陣強風,一個銀白衣衫,披頭散發(fā)的少年落在兩人面前,他與童童差不多高,瞧著年歲也差不多,丹鳳眼,濃眉高鼻,模樣還算不錯,他看著楊三郎:“你怎么知道的?”
童童看了看他:“還好,不是個丑娃娃。”
楊三郎點頭:“就是性子的確古怪。”
兩人評點了一番,默契地繞開他繼續(xù)往外走,那少年皺眉跟上來:“喂,問你話呢,你怎么知道我的。”
楊三郎心中一動,往后天氣越發(fā)悶熱,把這小孩帶回去給童童執(zhí)扇倒是不錯,喚些清風來總比用冰好,能解了她外熱內(nèi)冷的煩躁:“你窩在山洞里也沒意思,不如下山去玩幾天,或許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回去路上,三個人少不得互相打量,童童問那少年:“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小魔君。”
“道喜。”
“姓道名喜?有字嗎?”
“無字。”
童童又去跟三郎耳語:“這個名字有點怪怪的。”
“喂,我聽得一清二楚好嘛。”
楊三郎知道他名字的來歷,就像之前說的,一個新生命的到來,應是喜事,但他的出生無人祝福,風伯是想用孩子的名字告訴孩子的母親,他愛她,也愛這個孩子,無人祝福,那便此后人人祝福。
“他的父母,當是深愛他的。”
童童點頭:“他能使喚風,感覺很厲害。”
“雕蟲小技罷了。”
道喜冷哼:“口氣不小,你也來一個啊。”
“祁山的法術,我若會使,你不慌嗎?”
“切,那你別吹牛。”
到了楊家,蕓娘見有客忙上茶,道喜站在庭院里,閉著眼睛感受著院里四面的風:“這宅子真怪,死過那么多人,怎么沒有一絲怨氣。”
蕓娘在他身后:“因為死在這里的人,都死干凈了。上了茶,公子屋里請吧。”
道喜回頭打量她,奇了,這姑娘像是借尸還魂,皮囊上卻有妖氣,如今鬼魂能借妖精肉身了嗎?好怪的事情,他張口要問,蕓娘笑著搶白:“總有些事情,不大好解釋的,公子莫要問,時機未到。”
道喜就知這家有古怪,得虧跟著來了:“上的什么茶?”
“小團龍。”
“見手藝,喝茶去。”
童童和三郎遠遠看著,童童納罕:“妖怪也飲茶啊,好像還是個講究的,怎么一副亂糟糟的樣子。”
“有儒雅,便有狂縱,并不矛盾。”
“官人從沒交過什么朋友,這回怎么邀他來咱們家做客?”
“不是做客,是長工。”
“啊?咱們能請動他?請他干什么活兒?”
“為夫自有辦法,請他給你執(zhí)扇,夏天就不熱了。”
童童不得不贊一句官人高明:“知人善任,人盡其用,厲害。”
“蕓娘說明天要和你出門,要不要我跟著?”
“我們?nèi)タ|煙齋買幾盒胭脂,官人要一起嗎?”
童童偶爾會和蕓娘單獨出門逛逛,三郎倒不會時時跟著,趁她不在家,正好排兩卦,看些不好在她面前看的書:“明天有風,多穿件衣裳。”
童童抬眉一想,“能不能讓道喜把風停了?”
三郎笑著搖了搖頭:“那可不行,山里那是沒什么人的,亂氣要挨罰,蕭山不是他的地界兒。”
“那算了。”
三郎想起她在山上說的一些話:“若為夫并非凡類,你怕不怕?”
“管你是什么,不是凡類就不能做人丈夫了?我還能為這個休了你不成?”
楊三郎點頭,凡人與妖族是禁止相戀的,魔界最初有這條禁令是因為凡人與妖族容易生下畸形怪異的胎兒,這無論對誰都不是一件好事,但相愛猶如生病,無法預料來去,如果他們愿意放棄孕育下一代,或許,也可以相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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