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九、心光
翌日,童童和蕓娘上街去,道喜和三郎在家,兩個人在院子里站著,一個看天,一個看風。
三郎問:“風伯還好嗎?”
“我好些年沒見我師父了,他老人家,應該壞不了吧。”
“你們祁山弟子,鮮少出來歷世,你是為何?”
“我們祁山修的是乾坤八卦道,師父雖然不喜歡玉帝,卻是九重天的神,容不下我這個邪魔,所以把我趕出來嘍。”
有蕓娘念叨,這家伙已把發束正,衣穿好,三郎打量著他:“你,為什么覺得自己是魔神,我看你內里都是正氣,內丹承自你父母,純陽正守,哪里邪了?”
道喜抬了抬下巴:“心邪。”
“說說。”
“祁山門規第一條,入我山門,忘前事,斷俗塵;第三條,不存欲,不留情;第六條,天道酬勤,慵懶莫為;第九條,行風依旨,仙法勿弄;第十條,大道為公,私利忌念。這些,我不服。”
“一共十條,五條不服,祁山好些年沒出過你這樣的逆徒了。”
道喜聽出他口氣中的熟稔:“你究竟是誰?是凡人嗎?”
“是。”
“有些事情,不是凡人能知道的。”
三郎笑笑:“曾經也想過修行,如今不想了。”
道喜當然不信:“你夫人腕上的鐲子,我雖不認識,但一看就知不是俗物,上面還有我聞所未聞的禁制,豈會沒有來頭。”
“你師父既遣你來,自然有說法,耐心待著吧,總會悟出門道。”
“我是被趕出來的好嘛。”
“他又沒說不許你再回去,算什么被趕。”
道喜撇嘴:“你怎么知道他沒說。”
楊三郎笑而不答:“你不是在猜我們夫妻的來路,猜著了嗎?”
“猜個屁,我管你們是誰。”
“呵,風伯自詡風雅,怎么養了你這么個兒子,唏噓,唏噓。”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很煩。”
三郎不再理他,轉身回屋。
童童和蕓娘從縷煙齋出來,她倆單獨出來時習慣買完東西再走走,偶爾能在街市上遇見新鮮玩意兒。
昨天歇得早,蕓娘好些話都沒問明白:“昨兒從船塢山帶回來的究竟是什么人?”
童童道:“我也說不清楚,本來以為是妖怪,他自己說自己是魔君,官人說他是祁山風伯的徒弟,總歸有些來頭就是了。”
“姑爺真是不像話,什么人都往家帶,要是壞人怎么辦?”
童童掩口笑:“應該不是壞人吧,你家姑爺招人來做長工,給咱們打扇子呢。”
“噗,姑爺真是,厲害得很。”
“誰說不是呢,這事兒說起來挺沒道理的,但官人做得順手,連我都覺得沒什么不妥。哪怕是權貴,也不至于吧……”蕓娘不接話,童童又問,“蕓兒,你認不認得一個叫阿瞞的人?”
蕓娘搖頭:“不認得。”
“我想我一定是認識這么一個人的,但是問官人,他叫我自己想,其實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記起來的那一天,如果我永遠記不起來,那是不是永遠都不會知道阿瞞是誰?阿瞞會不會難過?我也有點可憐,是不是可以原諒?現在認識的人,我以后總不會再忘記了吧。”
“別忘了吃飯睡覺就行,怎么都是活著,我看姑娘能記起來,畢竟沒忘了挑嘴,腦袋門兒清。”
“好啊你,打趣我。”
蕓娘扶著她的胳膊笑:“姑娘傻起來總說些迷迷糊糊的話,反正我聽不明白,要我說,忘都忘了,咱也別念叨,想起來就是故交,想不起來就是新友,”
“是是是,明白了。家里是不是快沒茶餅了,要不要添?”
“添些吧,新來的長工好像挺會點茶的,他來做事兒,我可歡迎呢。”
“哈哈,人家可還沒答應呢。”
“姑爺談不妥也不會說出口的。”
兩人聊著逛著,沒到路口,就聽見對面街上傳來女子的尖叫聲,遠遠能看到人群慌亂起來,不知什么事情,蕓娘朝那邊張望:“過去看看嗎?”
“去看一眼吧。”
她們走近了些,從吵吵嚷嚷的人群中大約聽到始末,云夢樓一個賣唱的姑娘,被大戶瞧上,要買回去做妾,姑娘抵死不從,與鴇母纏斗許久無果,馬上就要被大戶抓走。鬧著鬧著就鬧上了街,成了旁人眼中的一出好戲。
那姑娘被打得衣不蔽體,眼中露出一股決絕的狠意,大約被打死也不會屈從,童童眉頭一皺,沒忍住上前:“住手!”她脫下外衫給那女子披上,又把她扶起來,“別怕,我幫你。”
打她的都是云夢樓的人,童童看著那幾個還算強壯的漢子:“幾位都是聽命行事,我不為難你們,你們領我去見見云夢樓的東家,我有幾句道理要和他講一講。”
被打的姑娘在童童耳邊:“這位娘子,我知道你心好想幫我,可云夢樓是個不講道理的地方,都是我的命,由我去吧。”
蕓娘把她往自己身邊拉扯:“由你去死嗎?長到這般大了,死了怪可惜的,再看看吧,我家娘子挺厲害的。”
云夢樓算是青樓里比較雅致的,雖是白天,里面燈籠依然亮著,薄紗輕飄,余香裊裊。外頭鬧了不小的事,里面卻一片安靜泰然。童童打量著陳設,思忖東家會是怎樣的人。
她們坐著等了一會兒,鴇母來時很不耐煩:“奇了,頭一回聽說女人會管這樣的閑事,什么人吶?”
童童迎上她的目光:“說了你未必認得,我身后這位姑娘,你開個價吧。”
鴇母坐下,不禁發笑:“看娘子說話的樣子,就知道不是差錢的主,不過這位姑娘已經許了人了,您再如何有錢,我這兒是使不上的。”
童童點了點頭:“照媽媽的意思,吳大官已經買了她,那她就不是你們云夢樓的人,要打也該是吳家人打她,怎么都是您這兒的人動粗呢?”
鴇母道:“您這么說就是歪理了,胡攪蠻纏起來,我腦袋一熱,連娘子一并收拾了,恐怕也說得過去。”
“我又不會少你錢,云夢樓有損失也可以算在我賬上,吳家要鬧讓他們到我這兒鬧,都是女子,媽媽何苦難為她?”
鴇母一挑眉:“我樂意做誰的買賣,就做誰的買賣,她們命賤,沒資格稱心如意。”
童童萬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世上不幸的事情大多相似,背后的人心卻丑陋得千奇百怪:“你心腸太壞了,我從前聽聞云夢樓有逼良為娼,助紂為虐的事,本以為勾欄里最多世態炎涼,今日看來,都是你這位媽媽,一心所求。買一個姑娘得和你商量,我若是要買這云夢樓,是不是可以見見蘇先生。”
鴇母臉色一沉:“你認識蘇先生?”
童童冷笑:“我知道蘇先生今天在,勞煩幫我叫一下。”
鴇母又細細打量她,隔著面紗能瞧出是個美人,瘦瘦弱弱的,氣勢卻不一般,蕭山城里不能得罪的人家有那么幾戶,卻不知道這位是哪個大人家的。
她起身去叫蘇先生,蕓娘低頭問:“這蘇先生是上回找姑爺瞧病的那位?”
童童點頭。
“姑娘怎么知道他今兒就在這兒?”
“我聽官人說過,他白天都在這兒睡覺,這兒白日里安靜。”
沒多時,樓上下來一人,身著藏青色云雁細錦團領錦袍,黑布冠,青木簪,額前有幾綹碎發,膚白骨柔,眼中還有朦朧睡意,他倚著欄桿朝下看:“我道是誰,原來楊家夫人,您要買樓?”
童童走近了些:“原本只是想帶個姑娘回去,您這兒的媽媽難纏,我不說買樓,見不到您這尊佛。”蘇先生有將云夢樓出手的意思,吩咐了下面人,來說買樓的都要通傳。
蘇先生打了個哈欠:“十萬兩,不議價。”
聽到的人都暗暗驚呼,童童只是笑了笑,邁步上樓:“房契地契都在嗎?我要看驗,今兒就定下。”
“爽快,夫人樓上請。”
蘇先生知道她家的底細,只立了契拿上定金,就把云夢樓全盤交給她了,還說衙門那兒回頭他有時間再去,蕓娘覺得不妥,感覺這個蘇先生像是騙錢的,拿著地契左看右看,生怕是假的。
童童在翻云夢樓眾人的身契,她方才特意問了,那鴇母的賣身契在蘇先生手上。翻了沒兩張,找到“劉沛”的,細細一看,這位名叫劉沛的老鴇,竟是個男人。
那陰狠惡毒的老鴇,是個男扮女裝的瘋子。
童童氣不過,讓云夢樓的打手把他打了一頓,連同身契一起扔去了男倡館。然后關門歇業,帶著之前救下的心光姑娘回家去了。
到了家,蕓娘照顧心光去休息,童童到書房給官人送茶,三郎接過茶放下,圈住人問:“怎么去了這么久?”
“多買了一樣東西,耽擱了。”
“買了什么?”
童童抿了抿唇,小聲道:“云夢樓。”
“嗯?平白無故的,買樓做什么?”
“本來呢,是為了救一個姑娘,那姑娘挺可憐的,身上傷得重,蕓兒就把她帶回來了,要是她愿意,以后可以在廚房幫忙。”
三郎咂嘴:“嘖,救就救吧,怎么把人往家帶。”
“道喜算你的人,心光算我的人,好事成雙嘛。”
三郎想想也有道理:“名字是哪兩個字?”
“心光,說是家里有人信佛,借個佛心之光的意思。”
“沒借到佛家什么光,倒是占你的光,是不是要改成童光?”
“官人別逗了,你不生我氣就好。”
“我生什么氣?你樂意花錢,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十萬兩呢,而且買是買了,我卻不知道怎么辦,青樓還就開著?這種買賣我不想做,改成酒樓的話,那一樓的姑娘怎么辦呢?”
三郎笑她:“花這么多銀子買個心煩,劃算。”
“哎呀,官人幫我想想。”
“且問問她們自己,看去留幾何再說。”
“也對,道喜呢,回來沒見他。”
三郎合上書:“在哪兒打坐呢吧。”
“這么用功啊,都什么時辰了。”
“這算什么。”三郎心想,你從前可比他用功多了。
轉念又有些苦惱,她重新修行,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魂魄不全,不修行沒辦法補齊整,若像從前那樣修行,怕她的內丹仍與魂魄相融,一損俱損,她凡人身骨,把內丹和魂魄分開來等于是一個人,兩條命,難是肯定難些,不過未必沒有辦法。
她天資好,又是第二遍學,一年里筑基肯定沒問題,若是接著練精氣神,恐怕會引來天劫,她身子受不住,所以必須得避開煉虛合道這一關,三郎琢磨著能不能外煉內丹,或是內煉外丹,等他想出辦法,童童就必須得開始練氣修行了,否則身子難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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