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妮一大早做好了一盤杏仁脆餅，將餅干裝進紙袋封好口放到桌上，接著又把洗好的手帕折疊好，塞進威尼卡的書包里。

        威尼卡睡意朦朧地按掉鬧鐘，從床上坐了起來，帶著沒睡醒的表情，身體自動穿衣、洗漱，坐在桌前吃早餐。

        這幾天科奇和貝洛并沒有繼續為難他，可能是對他失去興趣。他身上的擦傷也完全好了，嘉妮有一絲滿意，她覺得他逐漸融入班上的集體了。

        出發前，嘉妮遞給他做好的餅干，讓他分給班上的同學。

        威尼卡看了看手中的餅干袋，又看了看嘉妮。他拆開袋子，往嘴里塞了一塊，像是給她做演示。默默吃完后，他看著嘉妮說：“這么小一塊。這些我一個人就能吃完。”

        “今天中午我還會帶著午飯跟餅干，再去找你和你的同學的，”嘉妮以為他在抱怨餅干不夠量，她看了眼等待烤制另一批小餅干的烤爐，“時間還是不太夠，我沒能做完。”

        “為什么要帶給他們？”威尼卡說著，又往嘴里塞了一塊，“嘉妮，他們……”

        威尼卡沒有繼續說下去。

        “我們的友好能讓他們對你友善些，你以后不用再受那些傷了，”嘉妮認真地說，“如果他們能因此喜歡你，就更好了。”

        “……好吧。”威尼卡沒有反駁她，他將紙袋緊緊捏在手里。

        “然而，如果有人再傷害你，讓你疼了，”說到這幾個關鍵詞，嘉妮的語氣變得有些嚴肅，“你當然就不用這么客氣了。”

        威尼卡在門口親了親嘉妮的臉頰，做了告別吻。嘉妮等到看不到他的背影后才關門，威尼卡聽到聲音，往回走了幾步，確認門的確是關上了，接著就地找了節樓梯坐下，打開紙袋，一個接一個把餅干塞進嘴里。

        即使早飯吃得很飽了，他也并不想放棄這些額外的食物。食不知味，只是一味地做出把東西吞進肚子里的動作罷了，最后他抹了抹嘴，擦掉嘴角的餅干碎屑，將空紙袋丟進了垃圾桶。

        前幾天的小風波逐漸被忘卻，今天班上的孩子們更是對對威尼卡另眼相看，因為他竟然得到了最嚴格的的數學老師的歡心，明明是新來的，課堂小測卻拿了滿分！

        威尼卡被其他孩子圍起來，科奇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這個新來的搶過了他的全部風頭，平時他才是最惹人注目的那個。就連貝洛都過去了，他心里氣極了。

        前座的伊薩克則是時不時插嘴說兩句沒人會聽的話，不說話時就羨慕地看著威尼卡被人團團圍住的人氣模樣。

        威尼卡沒有絲毫驚訝和興奮，他早已預料到這種事情發生。在是非之地的流浪經歷早就讓他明白，弱小無能的人們就像蟲豸一樣，他們太過弱小，不會因為善意而喜歡一個人，他們只懂得服從強者，直到更強者出現。

        只有嘉妮不一樣，她看起來就很弱小，但是仍然愿意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無條件地收留當時看起來更弱小的他。睡覺的時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枕頭底下藏了把鋒利的叉子。

        中午時嘉妮果然來了，她提著裝有中飯和餅干的籃子，剛走進校門，就看到威尼卡百無聊賴地靠在墻邊，低頭呆呆地盯著地上看。

        “威尼卡，”嘉妮走過去牽住威尼卡的手，“他們覺得我做的餅干味道還行嗎？”

        “很好吃。”威尼卡跟著她走，腳下碾過剛剛正觀察的行軍中的螞蟻。

        太好了。嘉妮點點頭，離威尼卡在班上交到好朋友的日子不遠了，她知道分享食物會是個好辦法。養孩子雖然沒有她想的那樣簡單，但是揣摩小孩子的想法似乎也不難。

        對于這片社區來說，她不久前同樣是新來的，于是將自己想象成新來學校的威尼卡，然后像索菲對自己那樣對待其他人。她雖然不知道如何應對索菲的，但她并不討厭她，并且從中吸取了索菲獲得“好人氣”的辦法——那就是她的熱情。

        威尼卡在班級門口不遠處停下腳步，他拉著她的手說：“班上太吵了，我們就在外面吃吧。”

        嘉妮找到一方僻靜的地方安頓下來，仍有一些過路的同伴孩子朝威尼卡打招呼，這時候嘉妮就會向那個孩子分發餅干。她將餅干分為了很多份，以至于到后來，同學之間口口相傳，每個人都過來找威尼卡打招呼，聚在一起就是為了拿到一袋好吃的杏仁脆餅。

        嘉妮考慮到威尼卡不喜歡人多的場景，于是直接由孩子們領到班上去，給每個孩子都分了點餅干。她還不忘詢問威尼卡的情況，孩子們嘴里嚼著餅干七嘴八舌，把威尼卡受到數學老師表揚的事跡添油加醋了一番，在嘉妮面前瘋狂夸贊他。

        跟在后面威尼卡一走進教室，很快再次被同學擁簇，嘉妮摸了摸他的腦袋，臨走給了他一個額頭吻。

        “誰稀罕。”科奇看著這幅場景低聲說。

        最后一節課結束了，威尼卡收拾書包準備回家，科奇和貝洛二人早就盯梢已久，來者不善地靠近他。

        “貝洛，你說他每天放學都干什么呢？”科奇大搖大擺地走到威尼卡的桌前，貝洛也在一旁擋住威尼卡的路。

        貝洛笑嘻嘻地回答：“不知道，看樣子是急著回家！”

        “威尼卡，威尼卡，急著回家找媽媽，”科奇斜睨著他，一只拳頭砸到他的課桌上，“只會做媽媽的乖寶寶，愛吃媽媽的小餅干！”

        “怎么了，科奇？為什么一直提到嘉妮，”威尼卡的視線從他的拳頭挪開，抬頭疑惑地問，“您沒有自己的媽媽嗎？”

        貝洛被他大膽的話嚇了一跳，他看向科奇，果然他被激怒了。

        科奇紅著眼睛狠狠地搡了一把威尼卡，將他推到地上。還沒等威尼卡爬起來，他肥胖的手握成一個拳砸向他的腦袋，威尼卡立刻眼冒金星，但他還記得護住自己的臉，如果在明顯的位置受了傷，嘉妮一定會發現的。

        教室里還有很多人沒來得及走，看熱鬧的孩子們立刻喧嘩起來，他們之中許多人已經對威尼卡有了一定好感，何況科奇不會允許有人提起他的媽媽，萬一真的打起來，威尼卡一看就不是暴怒的科奇的對手。

        “比安琪女士！”有人注意到比安琪剛好下課，從教室路過，趕緊把人叫進來。

        比安琪進了教室，看到科奇和威尼卡滾作一團，趕緊厲聲制止住兩人，接著把他們領到校長室。

        比安琪坐在椅子上，看著兩個犯了錯還不愿意低頭的兩人，她首先給了個下馬威：“鬧出這么大動靜，我會考慮通知你們的父母。”

        “不行！”科奇下意識哆嗦了一下，驚慌地說，“比安琪女士，求求您了，別叫我媽媽來！”

        他扭頭朝威尼卡小聲威脅：“你肯定也不想讓嘉妮來吧，她會知道你打架的！”

        “可是，”威尼卡平靜地看著他，反問道，“知道了又如何呢？”

        “她會、她會揍死你的！”科奇驚恐地說完，想到見到嘉妮的那幾次她的樣子，發現自己說的話毫無說服力。

        他轉而向比安琪央求道：“比安琪女士，我和威尼卡之間相處得很好，只是在玩鬧而已！”

        比安琪看了看桌上的鐘表，她的確不想留兩個孩子太久，不僅矛盾可能解不開，耽誤的還只會是自己的時間。她也并不想跟科奇的媽媽有過多接觸，以前家訪過幾次，她可以當著所有人的面直接扇孩子的巴掌，讓她無比尷尬。因此科奇平時做了什么，如果不嚴重，比安琪大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威尼卡……”比安琪用商量的語氣，輕聲說，“你覺得呢？你們確實只是在玩鬧嗎？”

        科奇跨過幾個大步走到威尼卡的旁邊，胳膊攬住他的脖子，大聲地說：“威尼卡，你說呢！”

        “……”威尼卡瞥到科奇扭曲到慘不忍睹的臉，他將科奇的手從肩膀拿下來，緩緩吐出一個單詞：“不。”

        “你！？”科奇瞬間發怒，皺成一團的臉變得更加難看，像一只發狂的野牛，他拎起威尼卡的領子，氣急敗壞道：“你想讓我出丑是不是！”

        “科奇！”比安琪出聲制止科奇，但他已經被威尼卡背叛和請家長而產生的怒火和恐懼沖昏了頭腦，他捏著拳頭就要往威尼卡的腦袋招呼。

        威尼卡立刻舉起手臂護住頭部，好在比安琪迅速行動了，她有些吃力地將兩人分離，把科奇的雙手控制住后，他還在發泄式地蹬著腿。

        而威尼卡就站在安全的陰影處，瘦弱的身形挺得筆直。

        “科奇，為什么不聽我說完呢？”威尼卡在比安琪訓斥前先開口，解釋道，“我們是在認真的比試，看誰的能力更強。只是在外人看起來像是打架罷了。”

        科奇的動作停了下來，比安琪的視線在兩人身上來回，即使威尼卡的體型根本不像能跟科奇比上一場的樣子，但她等不及解決這件事了。她象征性地向科奇確認：“不是打架？”

        “是啊，并且我還贏了呢。如果不是比安琪女士您中斷了我們，他出去后還要當著全班人的面說自己不如我呢。”威尼卡乖巧地笑了笑，然后看向科奇。

        科奇的身體往后縮，又出現了，威尼卡的眼里的寒芒刺得他背后發毛。

        “科奇，你說呢？”

        成年后再往回看，會發現這是一場交易，事情雖小，卻關乎尊嚴和權力的轉交，是局勢變動的風暴前夕。但科奇當時一無所知，他不在乎那么多，比起被媽媽打罵，口頭上的小便宜就讓威尼卡占了去吧，他還可以再用拳頭奪回來。

        只是威尼卡現在的眼神和語氣讓他感覺非常不舒服，甚至有些恐懼，就好像威尼卡勝券在握，無比肯定地說著那些話，無比自信地認定他會答應他，自己好像成了無助的貓，而威尼卡是看著他滑稽跳舞的小老鼠。不，到底誰才是小老鼠，誰才是貓？

        科奇低頭看了看自己，他的體格顯然是勝過威尼卡許多的。照理說，他連正眼都可以不放在他的身上，找威尼卡麻煩不過是因為他看不順眼，從未考慮過后果。然而不管怎么說，這份恐懼，可能來自媽媽的威壓或是別的什么，它實打實的存在。

        “我們在比安琪女士的面前和好吧，別給她添麻煩。”

        威尼卡率先朝科奇伸手，科奇想反駁他一句，卻又害怕交涉失敗被叫家長，他一時覺得有點惱怒，又覺得孤立無援、毫無辦法，腦子無法理清自己在想什么，他混亂地伸出手，被威尼卡拉近距離后抱住。

        那不是一個代表和好、完全友善的擁抱，他聽到威尼卡的低聲絮語：“科奇，你一定害怕被媽媽揍死吧？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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