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卡由比安琪領著走進教室，亂哄哄的教室瞬間安靜了下來，孩子們一雙雙眼睛好奇地盯著他。這里的學生有的看起來年紀比威尼卡大一些，長得也很壯實，雖然也才十幾歲，卻已經是個滿臉橫肉的胖子了；有的則是看起來比威尼卡年紀小很多，拖著鼻涕，快流到嘴巴上也不知道擦。

        比安琪沒有對他過多介紹，只向大家說新來的同學叫做“威尼卡”，便讓他在那個新搬來的桌椅就坐，準備待會兒上數(shù)學課，然后就離開了。威尼卡目不斜視地抓著書包，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心中想著自己的事情，沒有注意到伴隨著暗處的小聲竊笑，一只腳悄悄伸了出來。

        剛剛無法和嘉妮單獨相處、遭人旁觀的場景讓他感到暴躁，但在那一瞬間不知道是誰撥動他的神經，告訴他這是個好機會，于是他冷靜下來，說出愿意待在這里的話。

        威尼卡內心有些不安，面對一屋子不善的目光，沒有嘉妮的陪伴，他現(xiàn)在難免感到后悔。根據街頭流浪守則，他會將自己表現(xiàn)得不好欺負一點，如果有人不長眼睛找上自己，那么他就要考慮……

        下一秒，威尼卡整個人飛撲出去，面朝下狠狠地摔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教室里響起孩子們爭先恐后的笑聲，他們沒有太具體的善惡觀念，僅僅是覺得好玩就可以笑出來。

        一個矮小的胖子站起身，做了個手勢示意大家冷靜，但他驕傲的語氣已經暴露了一切：“只是給威尼卡舉行個小型歡迎儀式罷了，笑得小聲點！千萬別讓比安琪女士聽到了！”

        是這個人干的好事。威尼卡從地上爬起來，將身上的灰拍干凈，他捂住疼痛的鼻子，一聲不吭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那個胖子看他沒有丟臉的反應，發(fā)出“哼”的一聲，重新坐回座位。

        為了把包里的筆和紙找出來，威尼卡將捂著鼻子的手拿開，卻有鮮血從鼻子里淌出，他想到這是嘉妮跟他一起挑的新衣服，不能弄臟了，只好又趕緊接住鼻血，深紅色的痕跡順著流過嘴唇，在手掌中心落下圓形的血點子。

        “怎么辦，他流血了……”有孩子不安地說。

        “……真沒用！”胖子有點慌，還是強撐著用不屑的語氣說，“輕輕摔了一跤就流血了。”

        “對了，我今天還看到他媽媽親自送他來學校，”一個看起來瘦得營養(yǎng)不良的孩子笑嘻嘻地插話，“科奇，你說他不會難過得回家找媽媽吧！”

        名為科奇的胖子哈哈大笑，他的視線暼到威尼卡那邊。威尼卡的鼻子還在流血，加上那頭本就亂糟糟的頭發(fā)，明明還是一副滑稽狼狽的模樣，科奇卻被他陰狠的眼神嚇得止住了聲。

        “這個給你。”

        威尼卡扭頭，前座遞過來一張手帕，他有一頭褐色的卷發(fā)，滿臉的雀斑，神情看起來有些懦弱。

        威尼卡自然地接過他的手帕，想也沒想直接擦干手和臉上的血跡，白色的手帕上被沾染上血液氧化后紅褐色的痕跡，顯得有些刺眼。接著將手帕揉成一團，胡亂擦完鼻子后，隔著那層布料捏緊了鼻子。

        前座的孩子看著那張被不愛惜對待的手帕，他哽了一下，還是友善地說：“我叫伊薩克。別理科奇和貝洛，他們兩個是只會抱團欺負人的無聊笨蛋。”

        “……威尼卡，”伊薩克注意到威尼卡的神情，他小心翼翼地問詢，“你還好嗎？……”

        “……什么？”威尼卡回過神來，他看了看手中被他弄臟沾了血的手帕，向伊薩克道謝，“謝謝你的手帕。”

        伊薩克收到這句感謝，像是收到一個驚喜般開心地笑了：“不用謝！”

        中飯的時候，伊薩克吃完最后一口蔬菜，轉頭跟威尼卡講起小話：“威尼卡，我前幾天看到你和你媽媽在社區(qū)喂貓。”

        “是的，我們喂過幾次。”

        威尼卡的注意力放在盤子里的飯菜，用勺子挖著豆泥，又用勺子壓扁蓋了回去。中飯是學校每天發(fā)放的，費用還不包括在學費里，只是給沒法回家吃飯的孩子一個選擇。當然，味道完全沒法跟嘉妮做的相比。

        這是他住進嘉妮家后第一次在外面吃東西，短短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面對這種難以下咽的食物他不再強迫自己。雖說以前吃過更糟糕的，但他現(xiàn)在可以有其他選擇，更何況他的兜里還有嘉妮給他塞的零花錢呢。

        唯一的問題就是，嘉妮為什么要把自己留在學校吃午飯？威尼卡覺得有點委屈，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這一定是索菲沒有跟她講清楚，才讓嘉妮拋下自己。

        “你很喜歡貓嗎？”

        “……還好，”威尼卡注意到伊薩克的身體越來越向他這邊靠攏，他手臂的肌肉不自覺地繃緊，“嘉妮看起來還算喜歡。”

        “嘉妮是你媽媽的名字？”

        “嗯。”

        “她一定很有愛心。科奇和貝洛就不會喂貓，他們只會欺負人和小動物。我上次還看到他們對著一只狗拳打腳踢。”

        “你也被他們欺負過嗎？”威尼卡看似關心地問，眼睛卻一直盯著因為距離過近、伊薩克那把快要伸到他盤里的勺子。

        “……我、我沒有被欺負過，”伊薩克將前傾的身子收回，“我只是勸過他們，但是他們說我多管閑事。”

        “那他們真是太沒禮貌了。”威尼卡側頭看向正在追逐打鬧的科奇小團體。

        “你不餓嗎？”伊薩克低頭看到他幾乎沒有動的餐盤，“我的都快吃完了。”

        “我待會兒再吃。”

        伊薩克卻沒有結束話題，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問：“你想教訓教訓科奇和貝洛嗎？他們欺負過你媽媽最喜歡的貓。”

        “……最喜歡？”

        “呃，還算喜歡？”

        威尼卡看了他一眼，將盤子里的豆泥挖了一大勺塞進嘴里，吞下去之后才說：“我不想這么做。”

        “好吧……”伊薩克悶悶地說，“等你改變主意，可以再叫我一起。”

        說完伊薩克就轉過身去，繼續(xù)吃剩下的中飯。威尼卡將盤子里粗糙的食物大口大口地吃掉，并不把伊薩克剛剛說的話當回事。

        ……

        下午威尼卡并沒有接受伊薩克的邀請，他自己一個人回了家。

        嘉妮為他開門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他手里攥著陌生的手帕，視線下移，他的膝蓋上還有破皮的擦傷。

        “你怎么了？”嘉妮想要查看他膝蓋的傷口，卻被威尼卡躲了過去。

        威尼卡身上的淤青和小傷口剛剛好了沒幾天，怎么會又添新傷。嘉妮雖然缺少常識和記憶，但她知道這是不正常的現(xiàn)象。

        “我沒事。”威尼卡背著書包就要往臥室里走。

        “等等……”

        威尼卡頭也不回，嘉妮的話又一次被他無視，她毫無察覺，也不感覺生氣。

        威尼卡坐在床邊，低著頭。嘉妮安撫性地撫摸著他的腦袋，輕聲詢問發(fā)生了什么。他搖搖頭，仍不愿放開手上的東西，等到嘉妮蹲下｜身握住他的手，他才攤開手，里面被他攥到皺得無法恢復原樣的手帕，上面沾著一團團深色的血跡。

        “這是……你的血嗎？”嘉妮拿起手帕，有些傷心地說。

        她檢查了一下威尼卡身上其他部位，除了關節(jié)處的擦傷，還有臉上和鼻孔微不可查的干涸的血痕，他還流了鼻血。

        “嘉妮……”威尼卡低聲說，還未變聲的清脆少年音很是失落，“他們好像不喜歡我。”

        “他們是誰？”

        “班里的其他孩子……”

        嘉妮皺眉，意思是這些是班里的孩子做的嗎？難道威尼卡被同學打了嗎？

        她第一次處理孩子之間的人際關系，不知道怎么給出正確的建議：“我們……你別再去學校了。”

        威尼卡搖搖頭。嘉妮非常不解：“為什么？”

        他說：“為了嘉妮，我會去的。”

        “可是你看起來受了一些傷……是不是很疼？你回擊了嗎？”

        “沒有，那樣會被學校開除的。”

        “被學校開除會怎么樣？干脆就被開除也好。”

        “但是您還需要我，”他張開雙臂主動抱住她，蹭了蹭她的臉頰，在她耳邊說著她無法識破的謊言，“我要學習更多的知識，幫助您記起從前的事情，找回過去。”

        嘉妮的溫度令他安心極了……但他這么做當然不是為了讓嘉妮找回過去。雖然不知道她的過去屬于誰，但她現(xiàn)在，一定是只屬于他。

        “別為了我勉強自己……威尼卡，我不懂怎樣養(yǎng)好小孩，所以只好聽從別人的建議，才帶你去學校……我現(xiàn)在最需要的，是知道你真實的感受。”

        “可我就是這么想的。您收留了我，我一切都聽您的，只是我也有我的原則，這件事必須堅持下去。”威尼卡堅定地說。

        他要堅持下去……完成自己的事情。

        “如果你堅持面對他們，威尼卡，”嘉妮松開懷抱，摸了摸他的臉，威尼卡抬眼注視她，清澈的眼眸映著她的身影，她說：“誰再讓你感到疼痛，你就反擊回去，無論后果。”

        “我知道了，我都聽您的！”威尼卡又想到什么，補充道，“就是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可以嗎？”

        “什么請求？”

        “學校的中飯?zhí)�難吃了，我能回家吃飯嗎？”為了不讓伊薩克覬覦他的那一份，他中午忍著惡心把那頓飯吃完了。

        看來不能省下中午做飯的功夫了，嘉妮想著，回應了他的請求：“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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