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威尼卡06
經(jīng)過此事,班里的孩子們發(fā)現(xiàn),原來橫行霸道的科奇也會低下他的頭顱。大多數(shù)人沒有被科奇找過麻煩,他平時一些引人注目的搗蛋行為的確給沉悶的課堂帶來過歡樂,但看這樣一個熟悉的人被一個新來的制服,非常很有戲劇性。
威尼卡臉上沒有興奮的表情,像往常一樣躲避人們的視線,仿佛把這一切當(dāng)作理所當(dāng)然,孩子們善意地將他的行為歸因于他的謙虛和內(nèi)向。
科奇請了病假,最開心的是伊薩克。科奇不在的那幾天,他的小團體也群龍無首,萎靡不振。他簡直要樂瘋了,不僅上課聽得更認(rèn)真了,課間也更有活力,坐在威尼卡的前座嘰嘰喳喳個不停。
說起他怎么跟科奇結(jié)下矛盾,伊薩克滔滔不絕:伊薩克家里是漁夫魚販一條鏈,有天做買賣時跟科奇的媽媽起了爭執(zhí),回去抱怨的時候被科奇聽到了,就來欺負(fù)魚販攤主的弟弟,也就是伊薩克本人。
這些都是伊薩克經(jīng)過縝密推理得出來的結(jié)論。上學(xué)期間他時不時會被科奇陰陽怪氣的嘲笑惡心兩下,他已經(jīng)受夠了,直到威尼卡成了矚目的新靶子,還替他“干掉”了科奇。
當(dāng)然,他沒把后面這句話說出口,只是得意洋洋地把科奇的惡行和落魄翻來覆去的說。至于威尼卡問到他家在哪兒賣魚,他興奮地說:“就在農(nóng)貿(mào)市場上,嘉妮經(jīng)常來光顧呢,我哥哥說她經(jīng)常來買鱈魚!”
“嗯,我上學(xué)前就知道他。”
“所以你看,我們早該結(jié)成一個聯(lián)盟!”
課堂一直很無聊,沒了科奇更無聊,大家知道讀書不會有出路,年紀(jì)小的再長大點就要學(xué)習(xí)手藝、幫襯家里干活兒了,能不能繼續(xù)上學(xué)還另說,反正可以繼承父母的活計,做裁縫或是集市小販,在鎮(zhèn)上總能找到出路。很少孩子認(rèn)真對待課堂,有的孩子甚至懷念跟科奇一起打鬧的日子。
更何況,文學(xué)老師教的意大利文誰不會?會說不就夠了,大家都懷疑她這門課還存在只是因為她是校長;數(shù)學(xué)老師是個戴瓶底眼鏡的兇狠老古董,所有人都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所有人(除了威尼卡);西班牙語老師管不住課堂,大家會笑她滑稽的口音;音樂老師和歷史老師約等于不存在,照著課本念只為混口飯吃,對課上的大吵大鬧不管不顧;也就體育老師和宗教文化老師的課堂正常一些。
有一堂文學(xué)課,比安琪在課上布置了一道任務(wù),讓孩子們寫一篇習(xí)作,主題是關(guān)于“自己”,完成得最好的人可以獲得一本全新的書。除了少數(shù)幾個好學(xué)生,沒人對書感興趣,大家都隨便寫寫。
伊薩克洋洋灑灑將學(xué)會的詞匯全部堆砌上去,先是做了自我介紹,然后介紹自己的家庭、家鄉(xiāng),也就是圍繞自己生長的環(huán)境,非常切合主題。上交的時候照例暼了別人的作業(yè),他似乎是寫得最多的那一個,誰是最好的簡直毫無懸念。
然而出乎伊薩克的意料,他不是最好的那一個。比安琪將這個榮譽給了威尼卡,他寫了一首小詩,名字叫《神賜給我的禮物》。
比安琪贊賞這首詩的感情質(zhì)樸而清澈,當(dāng)場誦讀了威尼卡寫的小詩,大概講了這么一件事:他從父母的愛中出生,沐浴著愛長大,期間也有神父的教導(dǎo)讓他明白,這些都是神賜給他的禮物。所以即使來到陌生的班級也不害怕,因為這里有老師和同學(xué)的愛,最終他成為了一個會愛的人。
比安琪感動之余,不忘記教導(dǎo)孩子們學(xué)會感恩,感恩父母、老師和同學(xué),也別忘記感謝愛民如子的神。
伊薩克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威尼卡來之前,他不費什么力都能拿第一,但一想到第一是教訓(xùn)了科奇的人,而且他和哥哥也挺喜歡嘉妮的,他還是真心地祝賀他。
他湊過去跟威尼卡一起看獎品,翻開扉頁,上面寫著“比安琪女士贈給第一小作家”。
威尼卡注意到他的眼神,合上書將它晃了晃,問道:“你想要這個嗎?”
“不用,這是你的獎品。”伊薩克想到剛剛看到的簽名,那是一個榮譽的標(biāo)識。
“你不說跟家里人說,誰知道這是誰的獎品?”威尼卡笑了笑,將書塞給他,“拿去吧,我不看書。”
伊薩克想了想覺得有道理,還是將書收下,回到座位上愛惜地?fù)崦饡撵轫摗?
威尼卡則是閉上眼睛,將臉埋進胳膊里。他自己都記不清父母和神父的模樣了,只對流浪的日子印象特別深刻,似乎除他以外,誰都可以輕易得到愛和溫暖的庇護所,這個事實讓他重新體驗了短暫的痛苦。
那些日子充滿難過和不安,并不值得回憶。直到——整首詩里,實際上只有嘉妮,唯有她的愛是真的,正如她名字的含義,是神賜給他獨自一人的禮物。
把謊言編織成詩,就好像他真的獲得了多到可以歌頌的愛一樣。轉(zhuǎn)贈獎品對他來說并不是件難事,因為它只是輕飄飄的謊言的附屬品,他也看出了伊薩克將其視作“第一”專屬榮譽的渴望。
他有些想哭,但只是一瞬間而已。
隨手將其送出的那一刻,他體會到……這種可以隨意處置他人趨之若鶩的東西的感覺有多好。
等科奇回到校園的時候,雖然不知道他生了什么病,孩子們?nèi)匀患娂姙樗娜恼啤?
科奇變了,雖然上課還是會搶老師的話、逗大家笑,繼續(xù)依此為樂,也照常跟他的小團體混在一塊兒,但他不再明著找其他人麻煩。總體來說,他變好了。
科奇的狐朋狗友也并沒有因為他在全班面前說“我不如威尼卡”就拋棄他。
首先這件事頂多被當(dāng)做笑料,誰面對比安琪女士還沒個低頭的時候呢?其次,威尼卡一看就跟他們不是一路人,他們還是喜歡跟自己人湊在一起玩。并且非常默契地,他們沒有在科奇面前提過威尼卡。然而過了幾天,科奇自己主動提起了威尼卡。
“你們不覺得威尼卡很奇怪嗎?”科奇冷不丁地說,“明明瘦得跟雞崽一樣,還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那是因為他不喜歡說話,”他的朋友想了想,“說起高高在上,你以前可是班里的風(fēng)云人物,這個形容應(yīng)該安你身上才對。”
“別提了……”科奇擺擺手,安靜了一會兒,他提起嘴角,詭秘一笑,“你想不想看看他出丑的樣子?讓他乖寶寶、好學(xué)生的形象,嘣——”
科奇做了個爆炸開花的手勢。
“別又跟他打起來了,比安琪女士最近可喜歡他了,我不想撞槍口上。”
“沒事的,這次不會被抓住把柄,一點小惡作劇而已!你們按我說的做就好。”
既然沒有被抓住的風(fēng)險,朋友覺得給無所事事的日子加點料也未嘗不可,而且他跟威尼卡也沒什么交情,于是答應(yīng)了。
他點點頭,科奇朝他勾勾手,然后在他湊過來的耳旁小聲地說了幾句。
“真要這么做?”朋友震驚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是我被發(fā)現(xiàn)這種事,不如當(dāng)場殺了我,給我一個痛快。”
“沒錯,”科奇笑嘻嘻地說,“就是要讓他這么丟臉,再也抬不起頭來。”
……
農(nóng)貿(mào)市場的商品玲瑯滿目,大多是農(nóng)業(yè)或漁業(yè)產(chǎn)品,當(dāng)季的彩色蔬果,整齊地碼放在臺供人挑選;各類海鮮,因為足夠新鮮,所以并不腥臭,只是飄著淡淡的海水味,還有一些養(yǎng)在水里的淡水魚貨;從其他地方進口到這個小城的新奇玩意,生活的確是在一天天變好。
今天的農(nóng)貿(mào)市場與以往不同,多了一些打招呼的聲音。
“堂彼安柯!”“早上好,堂彼安柯!”“您好!近況如何?”“彼安柯先生,您怎么來了?”
“路過,我來瞧瞧。”男人咧嘴笑起來,露出兩排牙齒,揮揮手算是跟人打了一圈的招呼。
堂·彼安柯的全名是法比奧·彼安柯,“堂”的前綴是冠給有身份地位的人的尊稱。他是管轄這一帶的頭頭,以他身處的位置來說,單論年紀(jì)和外表稱得上年輕,然而在他轄區(qū)的人們需要俯仰鼻息,多數(shù)人十分敬畏他。當(dāng)?shù)氐挠绣X小老板害怕跟他交朋友,除了必要的打交道,平時更愿意敬而遠之。
在這種與富庶不沾邊的小地方,與其稱他為黑手黨教父,不如說他是獨據(jù)一方的地頭蛇。但正因為有他坐陣,當(dāng)?shù)氐闹伟簿谷槐冗^去要好很多。
地頭蛇有個愛好,就是巡視他的領(lǐng)地。他走進農(nóng)貿(mào)市場的時候,收獲了成堆的脫帽禮和問好聲。他本來只是路過,興致大發(fā)想看一看農(nóng)貿(mào)市場運轉(zhuǎn)得如何。
“那些是什么?”彼安柯的下巴朝貨架里處理完的魚剩料揚了揚,邊說邊轉(zhuǎn)著小拇指的戒指。
攤主是個年輕小伙,他也認(rèn)出了堂·彼安柯,還以為自己惹上大麻煩,聽完松了口氣,解釋道:“這些都是客人不要了才剩下的,我留下來給需要的人。”
“我知道是剩下的東西,”彼安柯想都不用想,一定是那些極窘迫的窮人才需要,稍微體面一點的人家也不會吃魚尾巴,“但我竟想不到他們該怎么處理這些魚尾巴。”
“處理?”攤主愣了愣,隨后笑了,“不不,彼安柯先生,沒人會吃魚尾巴,這些是喂貓的。”
彼安柯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原來是喂貓。”
攤主羞澀地笑了笑:“其實是我一廂情愿留給她的,她也不是每天都來,這些不一定每天都會用到。”
又牽扯到另一個人,還是一個女性。然而彼安柯已經(jīng)失去了好奇心,沒有繼續(xù)停留的欲望,他隨意拍了拍攤主的肩,親切地說:“祝你成功,小伙子。”
說完彼安柯環(huán)顧四周,他覺得一切如常,有條不紊。他滿意地點點頭,正要離開,一個女人出現(xiàn)在他的身邊。
注意到她的原因,起始于她身上淡淡的香氣,驅(qū)散了逐漸習(xí)慣的海魚腥氣。她目不斜視地朝著攤主方向走去,完全沒注意到身旁還有他這么個大活人。接著引起他興趣的是她淡然的表情和自如的舉止,彼安柯挑起眉,他竟然被無視了。
“嘉妮,你來的真巧,”攤主看到她來,殷勤地向她搭話,手腳麻利地給裝魚的袋子又套了一層袋子,“我這里剛好剩下這些。”
“謝謝您……我來照常買點鱈魚。”嘉妮禮貌地回答。
小販為她忙前忙后,她付了錢等著,然后注意到有個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直愣愣地站在她的身旁,默不作聲。
在這種地方穿著一身西裝顯然是很奇怪的,但她的生命中并不缺少奇怪的家伙,嘉妮并沒有很在意,照常接過攤主遞給她的東西。
“等一下。”身邊那個男人攔住她伸過去的手。
嘉妮看向那個男人。
雖然他穿著西裝,但并未做到一絲不茍,沒有打領(lǐng)帶,襯衫下擺抽出一點搭在皮帶上面。他挑著眉毛,一臉從容看好戲的表情瞧著她,似乎在等她先開口說話,嘉妮無法從中解讀出他的行為是否出自惡意。
“這份是你的嗎?”嘉妮收回手,向他道歉,“抱歉,請拿去吧。”
攤主的手停在半空,他知道彼安柯沒有買東西,所以更不清楚這位地頭蛇是想干什么,他緊張的視線在嘉妮和彼安柯之間徘徊,說話時有些哆嗦:“堂彼安柯……嘉妮是新來的,她還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向嘉妮介紹道:“嘉妮,這位……彼安柯先生,是……保護我們這一片區(qū)域的男人,我們有時也稱這位先生為……堂彼安柯。”
“堂彼安柯。”嘉妮重復(fù)了一下,她沒從索菲那里聽說過這個人物,但能從稱呼里聽出他是一個大人物。
“是我。”彼安柯當(dāng)作她在打招呼,呲著牙朝她笑,說不上是常用的威脅或恐嚇那一套,但有那么點得意的意思在。
“您請。”
“什么?”
“請您先拿走魚肉,不然還有什么嗎?”嘉妮有些疑惑了。
“那是屬于你的,”彼安柯向攤主做了個手勢,攤主趕緊遞給嘉妮,“你是新搬來的,從哪里來的?”
“先生,我暫時沒有心思和您詳談這件事,”嘉妮回答不上來,主動避開話題說,“我家里人還在等著吃中飯。”
“你結(jié)婚了?可是你的戒指呢?”彼安柯端詳著嘉妮年輕的臉龐,又看了眼她沒有任何裝飾的手。
“嗯。”嘉妮短促地應(yīng)了一下,她沒有注意過這個細(xì)節(jié)。男版索菲,她擅自下了定義,她不擅長應(yīng)對的那種人。
好特別的女人,不但不怕他,竟然對他完全不感興趣。彼安柯轉(zhuǎn)了轉(zhuǎn)尾戒,興致愈濃。
“你丈夫竟然讓你一個人照顧孩子?他不算是個好父親。”
“威尼卡不是我跟丈夫的孩子,他是我的……小侄子,”嘉妮糾正道,她不想引起什么誤會,“我的丈夫在美國做了很多年生意,我不可能在他不在場的情況下懷孕生孩子。”
“他不在?真不錯。”彼安柯朝她眨眨眼。
嘉妮未能收到來自他的暗示,她老實說:“還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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