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18
她的回憶,總是像碎片一樣戛然而止。
赫瑞離開時,掩在裙擺下的踝骨微微轉(zhuǎn)動,把報紙上那只丑陋的蝙蝠狠狠踩了一下。
皮里登大街一眼望不到底,一直往前能通向狩獵司,還能抵達懸石下方,也就是聯(lián)合會之下。
路上偶爾碰見幾個正在值勤的獵人,他們在看見德玲的鐮刀和校服上的學院徽章時,會微微點頭示意,但如果碰到的是平民,必定會勸返。
德玲捧著那只土罐,走遠后才松開憋緊的氣,“希望他們不會問我手里拿著的是什么。”
“不會。”繆蘭斜去一眼,“已經(jīng)蓋嚴實了。”
德玲總是有很多顧慮,“肉如果能吸引狼人,那鮮血的味道會不會引來掠食者,據(jù)說城中潛進了不少掠食者,它們要是真的出現(xiàn),我……”
她小聲說:“我在入校后,只參與過一次狩獵,目標是一只新生的掠食者,還是在切莉老師的帶領下完成的。”
“放心。”繆蘭從容得仿佛對任務游刃有余,“掠食者不會對這些血感興趣,它們已經(jīng)失去了原來的氣味。”
赫瑞微微抬眉。
“那就好。”德玲呆呆點頭:“以前我看過書上記載,有的掠食者爭不過同族,會退而求其次,選擇馬人的血。”
赫瑞抬手掩唇,悶聲輕咳,以掩飾嘲弄的笑意,那得是多殘次的族人,才會選擇退而求其次。
在皮里登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行走,格外考驗獵人的意志。太過寂靜,又太空曠,不論是邁出哪一部,都不能掉以輕心。
“揭開。”繆蘭回頭。
德玲憋著氣把土罐的蓋子掀開,隨即又開始反胃。
惡臭撲鼻而來。
赫瑞的嗅覺格外敏感,卻不想封閉嗅覺,不愿錯過有可能會出現(xiàn)的同族氣息。
在臨近街尾時,墻上的一道影子緩緩聳起,像是漲潮一般,在墻根處一寸寸上爬。
影子暗暗跟隨著,在路燈下時而被拉長,時而與墻根持平,像是一塊黑色的橡皮泥。
在腥膻中,赫瑞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是修科思家族。只是這氣味很淡,像是從其他地方剮蹭來的。
顯然,在黑暗中尾隨的就是那只狼人,它身上沾染了掠食者的氣息。
圣地納安的城區(qū)還算安穩(wěn),只要沒有人類受到襲擊,沒有新鮮的血肉暴露在空氣中,那狼人的注意力便只會被屠宰場吸引。
只是屠宰場在偏遠城郊,而狼人又必須追隨主人,使得城里任何血肉香味都能成為它們的誘捕器。
赫瑞偏頭,墻上的影子中似乎露出了一條魆黑的腿。
腿骨細長,帶著隱約的肌肉弧度,長著刺猬般分明的皮毛。
德玲沒有覺察到任何危險的訊息,仍捧著土罐提心吊膽地往前走。
赫瑞仔細分辨著影子里的狼人,差點撞上繆蘭的后背。
繆蘭停得很刻意,刻意到像是想讓她撞上去。
大概猶豫了一秒,赫瑞特意不歪不斜地踩上了繆蘭的鞋后跟,一個趔趄便傾了過去,不得不抬手扶住對方瘦削的肩。
這是蓄謀已久的貼近。
赫瑞近乎伏上繆蘭的后背,鼻尖離那段修長的脖頸只剩下一拳的距離。
過于繾綣黏糊的氣息已經(jīng)緊貼在獵人的皮膚上,除了過于冰冷外,幾乎和人類一模一樣。
很甜。
那股血液的香甜涌進赫瑞的鼻子,登時心曠神怡。她像是一個賊,在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來竊取一點撫慰。
赫瑞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也不屑如此。如果是以前,她肯定要對自己產(chǎn)生質(zhì)疑,但在聞到那股香甜后,一切都有了原諒的理由。
或許是被馬人腥膻的肉折磨了太久,流淌在繆蘭身體里的血顯得更加誘人。
繆蘭回頭,臉上沒有怒意,“慢點走,不用太害怕。”
赫瑞的神經(jīng)有如過電,這種癡迷像是上癮,不可言喻。
她打開畫冊,飛快地寫下一行字,「這種程度的賞金任務不足以讓我害怕,我相信伊狄涅芙會在無形中保護著我們。」
繆蘭沒有表現(xiàn)出對神明該有的愛慕尊崇,依舊冷淡,“是嗎。”
赫瑞合起畫冊。
影子里的狼人無聲藏匿著,以往的狼人總是沒有耐心,這一只卻像是把所有的天賦都點在了耐心上。
本該攻擊性極強的狼人,如今像是一只乖狗,可笑。
赫瑞沒有心情和它玩躲貓貓的游戲,獵人們的任務是擊殺狼人,她卻是為了薔薇環(huán)扣而來。
她垂在身側(cè)的手腕微微一動,一團黑影像蝙蝠般從她的袖口飛出。
蝙蝠飛上墻面,同樣覆上了德玲的影子。
那一團陰影,仿佛成了黑暗物的巢穴。
獵人對蝙蝠總是很敏感,尤其那只蝙蝠并沒有掩飾撲翅的聲音。
德玲猛地回頭,她的影子隨之一動,露出了一個不屬于她的輪廓。
這已經(jīng)是在街尾了,周圍是關閉的商鋪,四面燈光昏暗。
“那是什么東西,怎、怎么辦?”德玲捧著土罐,雙腿因恐懼而僵得不能動彈。
“丟出去。”繆蘭冷聲。
可德玲的手也跟著僵住了,她屏起呼吸,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眼睜睜看著那黑影一寸一寸漲大,比她高出四個頭!
這龐然大物果然是狼人,一身毛皮魆黑,手臂上有一只薔薇環(huán)扣,只是……
它的眼睛并不是紫色的。
繆蘭一聲不吭地握住德玲手里的土罐,用力往遠處拋去。
敞著口的土罐劃出一道曲線,罐中細碎腥膻的肉撒了出來。
潛伏在影子里的狼人一躍而出,朝那個土罐飛在撲而去。
德玲瞪著眼,周身氣力盡失,原地一個趔趄。
赫瑞不得不懷疑,人類的學院真的還能培養(yǎng)出優(yōu)秀的狩獵者嗎。
就在這時,繆蘭打開行李箱的鎖扣,斷裂的金屬長鏈在箱子開口處劇烈磕碰。
沉重烏黑的鎖鏈被甩出,在狼人快要抓上那只土罐時,緊緊勒上了它的脖子。
狼人嘶吼,因鎖鏈的拖拽而不得不往后微仰,伸出的雙手在半空揮舞著,眼睜睜看著土罐沉甸甸落地,碎出清脆聲響。
腥膻的肉從罐中滾出,沾了一圈泥塵。
赫瑞覺得,她得做點什么裝裝樣子,于是把虛假的鐮刀召了出來。
稍稍走近了一步,她終于看清了狼人手臂上的薔薇環(huán)扣。
帶著荊棘的薔薇,花心里有菱刺,這是屬于修科思的。
只是……這并非紫皮卷軸里描述的那一只狼人。
被套住脖頸的狼人慌忙抓住鎖鏈,寬大的狼爪勾在鎖鏈上,它的兩條腿弓著,像是強行直立行走的低級野獸。
“用切莉老師教你的,去狩獵它。”繆蘭朝德玲勾手。
德玲緊張吞咽,不得不抬起鐮刀奔出,刀尖正對著狼人的心臟。
殺死狼人和殺死掠食者的方法是類似的,刺穿他們的心臟會讓他們陷入短暫的麻痹,最終還是要點燃火焰,才算是真正終止了他們的生命。
赫瑞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耳邊又是那堆破銅爛鐵被翻動的聲音。
很快,一段鐮刀殘骸飛旋而出,彎著的刀口扣向狼人的脖子。
咔。
狼人灰黑的頭顱落在了地上,鮮血灑上德玲的面龐。
德玲揮出的鐮刀一頓,她驚恐地瞪大雙目。
“動手。”繆蘭冷聲催促。
德玲兩眼一閉,把鐮刀刺進了狼人的心口,避免它再次復蘇。
龐然大物轟然倒地。
繆蘭緩慢地收回鎖鏈,甚至還氣定神閑地拿出一方手帕,簡單地擦拭了鎖鏈上沾的血,繼而又把甩出的鐮刀殘骸撿了回來。
“它死了嗎。”德玲氣喘吁吁地睜眼,顫著手撐開狼人的眼皮再次確認,“可、可是……這好像不是我們要找的那一只狼人。”
“交給狩獵司,我們的時間不多了。”繆蘭回頭,在看見赫瑞手中的鐮刀時,目光明顯一頓。
德玲哆嗦著,“那怎么辦,還要繼續(xù)找嗎,可我們的罐子……”她朝砸碎在地的土罐看去,這才想到要捏住鼻子。
狼人的頭顱像皮球般躺在地上,赫瑞垂頭看了一眼。
有點可惜,如果有機會,她不希望這只狼人死得這么快,至少得先試探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狼人的心口上破了一個洞,鮮血汩汩流淌,血液極其難聞。
赫瑞不經(jīng)意地迎上了繆蘭探究的目光,她假模假樣地收起鐮刀,抱著畫冊寫字,「在這里守著,有機會等到第二只嗎。」
繆蘭有條不紊地合上箱子,“會有。”
大概停頓了兩秒,她用極其平靜的語氣說:“記載中,萊頓小鎮(zhèn)沒有出現(xiàn)過狼人,所以這大概是你第一次看見狼人。”
赫瑞垂著眼,纖長的睫毛輕輕一顫,嘴角像是羞赧地勾起,全然不顧腳邊還躺著一顆狼人的頭顱。
“你似乎很期待,也很好奇。”繆蘭評價道。
德玲倒吸了一口氣,不由得為自己的學院生活感到擔憂,畢竟自己的兩個室友……似乎都是怪胎。
狩獵司當值的獵人恰好巡邏經(jīng)過,在聞到屠戮的氣味后飛快趕至,為首的獵人頂著一頭的紅毛,竟還是個熟人。
凱恩在看清赫瑞的面容后,又驚又喜地招起手,害臊地說:“是你啊,你們怎么會在這里,是接了賞金任務嗎。”
語氣太過熟稔,引得德玲來回打量。
繆蘭拉動箱子,輪子滾動的聲響硬生生打斷了這突如其來的寒暄。
可凱恩的目光仍然只聚集在赫瑞身上,赫瑞那不帶任何威脅力的漂亮,確實足夠吸引人。
赫瑞翻開畫冊,「是的。」
凱恩這才注意到地上那一片狼藉,他微微一愣,“你們拿的是什么卷軸,為什么……會是狼人?”
德玲小聲回答:“是紫皮卷軸,在學院里接的。”
“不可能。”凱恩頓時皺眉:“紫皮卷軸也分很多等次,這宗卷軸怎么會被送到伊狄涅芙學院。”
他落在狼人身上的目光一頓,發(fā)現(xiàn)狼人脖子上的斷口很平整,看得出下刀力度不輕,還很干脆。
這不像是學院學生能做得出來的,尤其這……還是一只狼人。
“誰做的?”凱恩連忙問。
德玲當即回答:“繆蘭割下了它的頭顱,是我刺穿了它的心臟。”
赫瑞不需要應聲,她注意到,狼人手臂上的薔薇環(huán)扣在緩緩消失,一點點的化成細沙。
因為狼人死亡,所以契約中止了。
凱恩卻松不下那一口氣,“做得很好,下次如果再遇到這樣的事,可以請求狩獵司的幫助,否則太危險了。”
德玲眨眼。
赫瑞沒有搭話的意思,畢竟寫字也是一件費力的事。
塔樓的鐘聲敲響,整座圣地納安都能聽到那曠遠嘹亮的鐘聲。
距離零時,還有三個小時。
繆蘭拖動箱子,“我們該走了,這不是我們的任務目標,所以該交由你們處理。”
凱恩還在看著赫瑞,關切地問:“在學院里怎么樣,還習慣嗎。”
赫瑞勉為其難動筆,「還不錯。」
不遠處冷漠的獵人抬起手,腕骨露在潔白的袖口外,青色的血管分叉著綿延至掌心,兩根手指微微一勾,似乎在勾引掠食者上前啃咬。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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