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詭異事
說時遲那時快,福生手一揮,柳條在空中發(fā)出“刷”的一聲響,又急又猛地抽上了水老鼠的脖子,愣是卷著它從水里頭甩上了岸。
福生年小身子骨軟,手往前一探,毫不費(fèi)勁地捏到了腳趾頭夾著的銅錢。他空著的另一只手已經(jīng)將溝邊的石塊丟到了爛泥里頭。靠著石塊墊腳,小叫花總算爬上了岸。
水老鼠跟青蛙一樣,離開了水也能活。它先是被一柳條抽上岸,甩在石頭上砸暈了。此刻轉(zhuǎn)醒見勢不妙,趕緊要逃竄。福生眼明手快,直接一石頭砸上了它的腦袋,恨聲罵道:“鬼東西,你也敢欺負(fù)小爺!”
見它血肉橫飛的模樣過于慘烈,又冷又餓的福生也沒心思拾掇了它的肉下肚子祭祀五臟廟了。
叫花子什么不吃啊,往年老黃還帶著他掉過田鼠打牙祭呢。扒了田鼠窩就是一頓臘八粥,烤了田鼠肉就是開宴席。田鼠肉又香又美,肉質(zhì)滑嫩;吃一鼠當(dāng)三雞,一點(diǎn)兒也不比田雞肉差。
可惜眼下縱使有現(xiàn)成的食材,福生也沒有填飽肚子的心。他沮喪極了。比起身上的冷和痛,小爺兒們心中的難受勁更沉重。
狗東西,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一個臭叫花子也敢做夢睡媳婦。
不過是轉(zhuǎn)眼的功夫,他又成了身無長物臟兮兮還臭烘烘的小叫花。
可惜今時的小叫花跟往日又有點(diǎn)兒不一樣。少年人麻木不仁的自尊心叫一個晝夜的好吃好睡好言好語喚醒了,便跟野草一樣瘋長。即使時日短,才冒出點(diǎn)兒尖,被人踩到腳底下也是鉆心的疼。
他又冷又委屈,小小聲地替自己辯解:“又不是我要的。”話一出口,他委屈得更加厲害,憑什么他連當(dāng)個上門女婿入贅都不行?老黃那樣兒的,人家還好言好語好茶好飯哄著他入贅呢。
福生自認(rèn)為是個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的小爺兒們,所以愈發(fā)憤恨起來。他胡亂在草地上打了幾個滾,將身上的爛泥蹭干凈。手里捏著銅錢,小爺兒們抒發(fā)滿腹的牢騷委屈,他怎么著都該比老黃活的強(qiáng)些啊。
銅錢被他用柳葉擦干凈了,還是老樣子,只會在太陽底下閃著光,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代替老黃跟他說話的。
福生卻直接無視了這個事實(shí),還瞅著銅錢自言自語:“行啦,我也不是那么想要給人當(dāng)上門女婿。煩人的很,說不定到了地底下還要挨祖宗的罵。唉,他們把我丟在路上不管了,末了我還得受他們的氣。誰讓他們是祖宗呢。”
小叫花很想骨氣一回,當(dāng)個頂天立地的蓋世英雄。奈何有心無力。一村一族的勢力有多大?就連縣太爺?shù)脑挼搅诉@里都未必有族長管用。尋常百姓一輩子都不知道衙門往哪兒開,村長族長就是頂天兒的現(xiàn)管了。
福生的心跌到了地底下,難受得要命。他折了柳條兒給自己編衣衫。十歲的人了,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羞恥心。他赤條條地躲在柳樹后頭,生怕叫人看到。
小叫花兒手還算靈巧,編個柳條衫子快的很,他喃喃自語道:“呂老爺啊呂老爺,不是小的不想讓你安心,實(shí)在是這些人連你都惹不起。”
要惹得起,還至于偷偷摸摸招女婿嚒?要惹得起,怎么連自家門戶都守不好?
他編好了一條裙子勉強(qiáng)圍住了自己的下半身,又拿蒲公英之類的野草混在柳條兒里頭編了個長條兒充當(dāng)褂子。
小叫花朝著天空嘆了口氣。今兒晚上折回去看一眼秀才老爺跟秀姐兒,總不能赤身裸體傷了風(fēng)化。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皇帝爺爺要采選,他們能怎么辦?各有各的緣法,各有各的命。說不定小娘子進(jìn)了宮,還能鳳凰騰達(dá),變成個皇后娘娘哩。
福生摸了摸銅錢,只心痛自己被人剝掉的襪子。長這么大,他還是頭一回穿上合腳的好襪子。
他趁著下午日頭正好的時候,扎進(jìn)了溪水里頭忍著冷意洗干凈了身子。既然要去跟恩公道別,總不能還是又臟又臭的樣子。
待到天黑透了,估摸著沒錢點(diǎn)燈的人家都早早歇下了,小叫花才敢趁著夜色悄悄潛回村子里頭去。大梁村聚族而居,作為唯一的外姓,呂老爺?shù)娜M(jìn)院子在西角邊上。臨著一片竹林,剛好取個幽靜雅致的環(huán)境。
福生挨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往呂家院門挪,生怕叫小菊發(fā)現(xiàn)了又生出事端來。
呸!這么個眼里頭沒有主家的混賬玩意兒,虧得秀才老爺父女兩個還讓她一個鍋里頭吃飯呢。一錯眼的功夫,好吃懶做的丫鬟就將主家給賣了。
福生暗自恨了一回,只怪自己無能。要是他接管了呂家,頭一樁就得把這叛徒給發(fā)賣了。
光會嘴上發(fā)狠的小叫花人還沒近呂家的門,先差點(diǎn)兒沒叫迎面走來的兩位大嬸給嚇得軟了腿腳。
今晚天上有云,月色比昨晚差一些,卻也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福生見兩人手里各自端了個碗,遠(yuǎn)遠(yuǎn)的還能聞到菜肉的香氣。這兩人一路走一路笑,模樣兒快活得很。
“哎喲,這回清明省了割肉的錢。到底是秀才老爺,一罐罐肥肉,好大的油水。”
“可不是呢,多大一份家私,全便宜村長家的了。嘖嘖,我就說二老爺這回怎么這么著急忙慌的呢。嘖嘖,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呂大賴子那個爹就是爛賭鬼,賭輸了賣了婆娘不夠,還叫人打斷了條腿爛在草棚子里頭流膿生瘡,活活餓死了自個兒。做兒子的還能好的了?能舔臉去打窯子里頭打窯姐兒娘的秋風(fēng)。這么個爛透了的渾貨,難怪秀才老爺不肯讓他承嗣,昨兒晚上呂大賴子就把那一百畝水田輸給二老爺家的老二了!”
福生躲在陰影里頭,聽了最后一句話,頓時像是又掉進(jìn)了臭水溝里,渾身冰涼,又氣又怕。這呂大賴子前腳才強(qiáng)行承了嗣,后腳就將呂家最后那百畝水田給輸?shù)袅耍磕强墒菂渭易嫔系幕鶚I(yè)!
呂老爺這回還不得被這敗家子活活氣死了。
他眼前浮現(xiàn)出那張蠟黃蠟黃的臉,心里頭就跟火燒一樣。他得趕緊去見秀才老爺,看能不能有辦法挽回這件事兒。
平頭百姓不敢見官,怕上了堂一頓殺威棒下來先丟掉了一條小命。秀才老爺不怕,秀才老爺可以見了縣太爺不跪拜的。老爺身子骨不行,不能自己去告狀。只要老爺寫好了狀紙,他就敢替老爺跑縣衙敲鳴冤鼓去。
過繼承嗣是各家的家務(wù)事,撐死了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站出來發(fā)話。大梁村的村長是梁家族長,可手再長也沒管了呂家事的道理。呂大賴子一個外人,憑什么能做主輸?shù)粜悴爬蠣敿业乃铮?br />
等貼近呂家院墻時,福生不由得哀嘆高墻大院難進(jìn)。呂老爺就一個女兒,生怕有登徒子孟浪,故而將院墻修筑的尤其結(jié)實(shí)。小叫花想要翻墻進(jìn)去,都找不到下腳的地方。
正當(dāng)他繞著墻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時候,院子門“嘎吱”一聲開了,傳出一點(diǎn)兒喧囂聲。旋即門板合上,呂大賴子點(diǎn)頭哈腰地送著位而立之年的男人出來,臉上全是討好的笑,破鑼嗓子此刻聽上去也格外諂媚:“二少爺放心,一百畝水田的田契您收好,絕對一點(diǎn)兒問題也沒有。”
梁二少爺一雙手肥厚如熊掌,很是親切地拍上了呂大賴子的背:“呂老弟你辦事,愚兄哪有不放心的道理。要說還是那酸秀才不懂事,早把田契給了你,說不定老弟你已經(jīng)翻了本。”
爛賭鬼眼睛發(fā)紅,像是有什么東西撓著他的胸口一樣,聞聲立刻唾沫橫飛:“可不是這個理兒,豬油蒙了心,還藏著掖著要招上門女婿!”
福生牙齒咬得咯咯響,恨不得沖出去一石頭砸爛這混賬東西的腦袋。從里到外壞透了流著餿水臭膿的家伙!要不是呂大賴子這瘟生,小爺他已經(jīng)娶了媳婦睡了暖床!
這兩人好哥哥好弟弟地惡心吧唧了一回,又商定了下一次開賭的時間地點(diǎn)。沒了水田還有房產(chǎn)啊,這一座好院落也是十里八鄉(xiāng)數(shù)得上名號的。
福生咬了咬舌尖,借著那一點(diǎn)痛意激出來的狠勁兒,一口氣跑到屋后的竹林里頭,找最大的那桿毛竹爬了上去。他要看看院子里頭是個什么動靜,最好摸清楚此刻屋里頭人員的分布。
呂老爺好清凈,是個文人雅士的做派。外頭的田地都租賃給佃戶打理,家中的事物一應(yīng)由女兒跟粗使丫鬟收拾,只有忙亂時才從外面臨時請短工,人口簡單的很。
此刻,騎在后墻邊竹竿上的福生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院子里頭人影綽綽,來來往往的人頭不少,院子里頭還掛上了燈籠。難道呂大賴子這么快就將呂家大宅子當(dāng)成了跟狐朋狗友喝酒耍錢的據(jù)點(diǎn)?那村長家的二少爺為何不趁勝追擊,今晚就將宅子的房契也贏到手?
怕爛賭鬼今兒手氣旺?不可能,十賭九詐,爛賭鬼只有輸光了被剁掉手腳當(dāng)人柱的命。
嫌呂大賴子的狐朋狗友上不得臺面,不屑與他們?yōu)槲椋考僬?jīng),真這樣的話,那水田的田契是怎么易的主?
福生心里頭千奇百怪的念頭往外頭冒,卻沒有一個能抓到實(shí)處。宅子里的人幾乎都集中在前院,他隔著遠(yuǎn),看不清也聽不明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叫花抬眼瞅了回天,月亮剛好從云彩里頭掙脫出來,清亮亮的月色跟昨晚一樣,跟老黃沒的那個晚上也一樣。
小叫花咬咬牙,拿竹竿當(dāng)彈索,踩著一邊的頂兒,屁股往下沉用勁,然后借著竹竿的反彈力道撞到另一根竹竿上,生生壓彎了那根竹子,人就著竹子被送到了院子上空,待到竹竿快要往回反彈時,他趕緊跳到了地上。
既往他跟別的小花子學(xué)會了這一手,跟著去廟里頭偷桃子吃。被老黃發(fā)現(xiàn)了,挨了好一通罵。老黃總是不樂意他跟別的小叫花一起玩,怕他學(xué)壞了。
一個花子,已經(jīng)壞到頂兒了,還能有什么境況更壞?
福生落地震得腳發(fā)麻,又怕竹子的響動驚動了院子里頭的人,趕緊蹲在墻角陰影里頭,蜷縮著身子,半晌不發(fā)聲,只豎著對耳朵小心聽動靜。兩只眼睛骨碌碌直轉(zhuǎn)悠,仔細(xì)覷著周圍的影子。
等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也沒見到有人過來,福生這才慢慢站起了身子。他存了見勢不妙趕緊跑的心,也不十分站直了,只佝僂著腰,沿著墻角往前面摸索。云彩不知怎地又退開了,滿月亮堂堂,沒遮沒擋的,叫他走在月亮底下心里頭直發(fā)慌。眼下宅子不同尋常,倘若顯露了身形再叫人捉住了,保不齊就是一頓好打。罵他兩句,小叫花可以東耳朵進(jìn)西耳朵出。可挨打的滋味實(shí)在不好受。
到現(xiàn)在,他兩邊臉都又腫又痛,下午給自己敷上了嚼碎的蒲公英也沒見消下去半點(diǎn)兒。后背跟身上更是火燒火燎的疼,喘氣狠一點(diǎn)兒,連胸口都痛,也不知道是不是傷到了里面。
福生小心翼翼往前去,警惕著周邊的動靜。待好容易摸索到宅子正中央的天井時,他還沒老的及邁出腳,就見兩個人一前一后從前院跑進(jìn)來。
黑胖的丫頭氣喘吁吁:“少爺,您什么時候娶我進(jìn)門?總不能真守上三年吧。”
福生不由得背上生出一陣?yán)浜梗瑴喩淼拿锥钾Q了起來。往常他嫌棄自己個子長得慢,是個孩子樣;此刻卻恨不得自己能立刻縮成一團(tuán)或者變成土行孫地遁了。月亮陰晴不定的,一半藏在云彩里頭,一半亮堂堂地露在外面。風(fēng)一吹,那云彩就跟披了紗布一樣晃晃悠悠,光與影之間也是顫顫巍巍。
小叫花腳已經(jīng)立了起來,差一丁點(diǎn)月光就落在了他的腳背上。他大氣不敢喘一聲,暗恨自己不能嵌進(jìn)墻里頭去。一張臉憋得紅漲發(fā)紫,簡直就要背過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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