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水老鼠
福生沒當成救美的英雄,先叫人打成了狗熊,連皮帶骨頭丟進了村子外面的臭水溝。
梁家兩位后生手腳靈活的很,押著他,叫他嘴巴貼地吃了一嘴的泥巴時,也沒耽誤了手上的活計。兩人三下五除二,干凈利落地將小叫花剝成了個沒長毛的小雞仔。
新郎官的喜服是上好的料子上好的做工,送進估衣鋪子能換好幾兩銀子呢!至于那剝下來的褻衣褲,也能拿去得幾枚大子兒,打上二兩黃酒。
兩人笑嘻嘻的拿赤身裸體的小叫花耍趣,其中身形高胖的那人還在他屁股蛋子上拍了一下,狠狠彈了下小雀雀:“知道什么叫窮的掉褲襠了吧,就是你這么個窮樣。嘖嘖,鳥都沒長毛的東西,都想著睡媳婦了啊?啊呸!”
福生心中的屈辱一層累著一層,隨著對方彈自己小雀雀的手一并晃蕩起來。他疼,卻只能咬緊了牙關忍著,生怕露出點兒端倪就激怒了對方;再叫這人高馬大的兩個梁家后生一頓捶,活活打死了自己。
一個沒名沒姓沒身份沒來歷的叫花子,打死了就打死了,難不成還指望他們會一命償一命不成?
倒在路邊沒了命的花子多了去了。
身材比同伴瘦小些的后生在邊上看著哈哈笑,也躍躍欲試地想伸手。可惜小雀雀只有一個,叫同伴彈著,他插不上去;只能自個兒仔仔細細地翻檢衣服,生怕里頭會落下荷包之類的東西,白叫估衣鋪子占了便宜。
奈何小叫花是真真兒精窮,就一身套著還不合身的漂亮衣服。
瘦小的后生沒摸索出值錢物什,神色立刻鄙薄起來。這叫花子都進了秀才老爺的家門,居然都沒趁機在身上藏點兒好家私!
他不死心,伸手抖落衣衫,果然有所斬獲,叮當當滾下來一枚大子兒,落在石頭上發出好生悅耳的脆響。
他面上剛浮出嘲笑的神色,譏誚的話到嘴邊還沒來得及吐出來,小叫花已經“嗷”一聲突然撲了上去,拼命地伸手搶那枚銅錢。
兩人皆是大驚失色,連忙撕扯起這臭要飯的來。
明明之前押著人從呂家院子門出來時,這狗東西就認命地乖乖聽他們哥兒倆差遣,好不順從服帖。這會兒怎么跟被野狗咬了犯瘋病一樣,死命往捏著銅錢的人身上撲,兩只眼睛紅得像是要滴血:“你把銅錢還給我,這是我師父留給我的!”
人高馬大的兩個青年壯漢看著這比自己小玩意兒,面面相覷。不過跟他們腰一般高的小東西,居然敢發瘋!可真是讓他們哥兒倆瞧了好一回稀奇。
高胖些的那個嗤笑了一聲:“老叫花留給你的錢?臭要飯的還不知道是從哪兒偷來的呢!”
他手上沒閑著,左右開弓,狠狠給了小叫花兩記大耳刮子,幫他醒醒神。
瘦小些的那位手里捏著銅錢,懶得伸手,雙腳飛起,拿小叫花練了一遭鴛鴦連環腿。端的是腿風凜冽,虎虎生威。
兩人一通胖揍,直打得這小叫花鼻青眼腫,臉有先前兩個大。等到他鼻孔跟嘴巴都流出血來,哥兒倆才怕臟了自己的手腳衣服,意興闌珊地歇了下來。
又高又胖的男人狠狠朝地上吐了口濃痰,從同伴手里拿過那枚銅錢輕蔑地瞅了眼:“我還以為是個金疙瘩呢!不過就是個大子兒。窮了八輩子的討飯瘟生,果然骨子里頭的窮相。”
話雖這么說,他卻一點兒也沒嫌棄大子兒的意思,直接彎著胳膊肘要往自己懷里頭揣。
旁邊瘦小些的那人眼睛抽了下,像是不滿他吃獨食,又似乎忌憚對方人高馬大。他特意朝左邊走了兩步,好像還想再踹奄奄一息的小叫花一腳,卻有意無意撞了下同伴的肩膀,讓對方一個踉蹌,手一抖,銅錢滾到了地上。
亮晶晶的銅錢骨碌碌在石板上滾著,最后被福生驚恐的眼神目送進了臭水溝。
小叫花目眥欲裂,撕心裂肺地喊出了一聲:“老黃——”
他下意識地就想爬起身往臭水溝里頭跳。結果沒等他自個兒動彈起來,屁股上一痛,身子先騰空了。
練著鴛鴦連環腿的瘦小漢子大約是怕身形高壯的同伴興師問罪,趕緊轉移對方的注意力。他馬不停蹄地飛出一腳,將福生干凈利落地踢進了臭水溝。
說來也是奇了怪了,這一腳端的巧妙,小叫花身子往前傾,一道優美的弧線劃在臭水溝的上空后,大腦袋直直朝下扎進淤泥里頭,細小的身子恰好插在水中,筆直筆直的,是個漂亮的倒栽蔥。屁.股蛋子一半露出水面,上頭還留著一截腳印,一顫一顫的,十分滑稽好看。
原本因為損失了一枚大子兒而渾身不痛快的高壯漢子,此時也叫眼前看到的一幕給取悅了。他和同伴自顧自拍手叫了一回好,然后又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呸!什么狗東西,下賤的臭要飯,還真當自己是個人了!就這么個爛泥堆里的叫花子也敢學人做夢睡老婆!你不是要老黃嚒,好好在水里頭陪你的老黃去吧。”
一旁瘦小的同伴抱緊了從福生身上剝下來的衣服不撒手,一副生怕那高壯漢子再一次吃獨食的模樣。他笑嘻嘻地附和道:“可不是這個理兒么,真要想睡,且等毛長齊了,攢上六枚大子兒去窯子里頭睡呂大娘。這好歹也是呂大賴子的親娘,睡了就正經能給他當爹了。”
高壯的男人笑得不懷好意:“睡了堂伯母再去睡小娘子,你到時候且跟兄弟細說說滋味兒啊。”說著還轉頭惋惜地看了眼小叫花,“可惜是個蛋都沒長好的小爺兒們,不然也能賣去窯子里拿幾貫錢花花。夭壽的瘟生,白白叫我們兄弟少了一文錢。”
兩人看了一出小叫花掙扎的慘狀,見他已經全無動靜了這才心滿意足笑了。哥兒倆惦記著那頭呂老爺家的便宜別被旁人占光了,單落下他們,又腿腳敏捷地往村子方向奔去。
福生聽這兩人聲響全沒了,才敢連忙掙扎著從臭水溝里爬起身。他滿身滿腦的臭臟水,臉上還帶著爛泥巴,牙齒緊緊咬著根蘆葦桿子。要不是靠著這根桿子透氣,他已經在水溝里頭活活悶死了。
福生狠狠吐掉了嘴里的蘆葦桿子。這梁家后生不是要趕他出村子,而是要了結了他的命呢!
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下這樣的死手。縱使福生是個被人輕賤慣了的小叫花,此刻也忍不住起了一腔悲憤的心。
他蹲在臭水溝邊上,拼命地想要抹干凈腦袋上的爛泥巴。倒春寒的冷風吹在他濕漉漉的身子上,激得皮膚上豎起了一個個雞皮疙瘩。他像是被冰刀割了,又冷又疼,挨了兩巴掌的臉跟好幾腳的身上都痛得很。
他心里頭委屈,想回到老黃的破廟里烤上一堆火,又想爬進昨晚的熱水桶里頭,再痛痛快快洗個熱水澡。
原本他是打算今兒一早就把水缸給挑滿的。
福生抱著自己的胳膊蹲在臭水溝邊上打了許久的哆嗦。寒風像鋒利的刀反復刮著身子,吹得就跟黃泉路上的陰風一樣。
眼看著身子越來越僵,越來越冷,小叫花思量這樣下去不行,他勉強忍了臉上跟背心的痛,佝僂著身子站了起來,慢慢挪得離臭水溝更近。
臭水溝常年曬不到太陽,一潭死水陰森森的,里頭有老鼠竄動,是唯一存在的活物跡象。風一吹,撲鼻的腥臭味。福生咬咬牙,踩進了臭水溝。
寶錢還在里頭呢,那是老黃留給他的唯一念想。
他的腳一落進了臭水溝中,身子就跟沒底兒一樣直直往下沉,眼看著臟水就沒過了腰。他心里頭發急,生怕這臭水溝各處不平,有的地兒深不見底。
好在水快到胸口的時候,身子終于停住了。這樣深,這樣險,福生哪里還敢彎腰摸索銅錢,只能兩只手都扶著溝沿的石塊,右腿固定住,只拿左腳小心翼翼地在水里頭探,一點兒一點兒在爛泥里頭找。
臭水溝里有沒有碎碗爛瓷片什么的,他全都顧不上了。他只知道,唯一跟老黃有關聯的那點兒東西等著他找回來。
水老鼠在他身邊竄來竄去,相當不懷好意。福生一個小叫花,常年跟老鼠打交道,知道這玩意兒模樣鬼祟膽子卻大的很。以前他還見過有人家把不會走路的孩子留在家里頭,結果被老鼠啃了半張臉的。
福生手里攥著在岸上折來的柳樹條,一察覺到水老鼠靠近,就一鞭子抽過去,又快又準。這是真正的狗東西,你弱它就強。
小叫花滿心神都叫銅錢給勾著,連怕都顧不上了。他不曉得自己究竟費了多少功夫,反正在他兩只胳膊揮舞著柳條都酸了,胸口以下早就麻木了的時候,腳尖總算碰到了那枚銅錢。
福生沒法子伸手去抓錢,只能靠腳趾頭夾著,一點點,小心翼翼地從淤泥堆里頭抬上來。
水老鼠狡猾的很,又臟又臭,尖頭尖腦。這東西大概是不忌諱吃人的,綠瑩瑩的綠豆眼始終盯著福生的腳看,時刻準備著竄上來咬一口。
福生人在水里頭,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手里愈發捏緊了柳條,手指關節都泛起了白。這里是水老鼠的老巢,里頭不知道有多少它的徒子徒孫呢。只要有一只帶頭咬下肉來,其余的聞到了血腥味,肯定會蜂擁而上。
也許用不了多少時候,他就被咬成骨頭架子了。
小叫花靜聲屏氣,眼睛死死瞪著,手里的柳條幾乎要被他捏斷了。
他的腳緩緩地抬到了水面上時,那水老鼠果然眼睛一亮,又急又快地躥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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