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無眠。

        第二日，沈靜姝一早便帶著稿子到書鋪來尋劉掌柜，剛到門口，便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引得進店的人都投來好奇的目光。

        還是劉掌柜先反應過來，幾句話打發了店內打量沈靜姝的小廝，將她引進后屋招呼她落座。

        沈靜姝邊坐下邊將早拿在手里的文稿遞給了劉掌柜，竟是又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引得劉掌柜撲哧一下笑出了聲，打量著她這副面色晦暗的模樣，不禁打趣她道：“沈家妹子，看來你這幾日可沒少吃苦頭啊。”

        “唉，還不都是為了生活。”沈靜姝自嘲地笑了笑，“怎么樣？這個消息可還成？“

        “還成。”劉掌柜專心地看著手中的文稿，無暇與沈靜姝交談。

        片刻后，劉掌柜才看向沈靜姝，似乎是要與她說些什么，還未開口，卻被沈靜姝攔下了他放文稿進抽屜里的手：“掌柜的，咱們還沒簽合同呢。”

        “什么合同？”

        “就是規定你我之間，應當付出什么，得了利潤又應當如何分配。”沈靜姝解釋道，“掌柜的，這白紙黑字地寫下來，以后你我二人自然免除了許多糾紛，您覺得呢？”

        “呵呵，沈家妹子說笑了不是。”劉掌柜又堆起了滿臉的笑容看著沈靜姝，將她的睡意都驅散到了好遠，“我怎么可能會虧待你呢？這寫合同，顯得咱們之間生分了不是。”

        “說的也是。不過掌柜的，我可得提醒你，您手上的那份，可是半成品。”沈靜姝拍了拍自己胸口，衣褶處漏出層層疊疊的米白色紙張。

        劉掌柜慌忙抽出自己手中的文稿，又讀了一遍，似乎仍未看出什么端倪，有些狐疑地看著沈靜姝。

        沈靜姝趁機直接抽過那份文稿，放在桌子上，將結尾處點出來給他看：“掌柜的，這文章可是寫到許承澤會見紅袖姑娘便結束了？”

        “這已經夠了。”

        “夠了嗎？”沈靜姝微微一笑，眼睛卻死死盯著劉掌柜，眼底里并無笑意，“難道掌柜的不想知道，他們二人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接下來有何打算。”

        “這……你知道？”

        沈靜姝身子往后靠了靠：“那是自然，這點兒事都辦不成，怎么當狗仔。”

        “狗仔？”

        “總之，劉掌柜，你放心大膽的與我簽合同。”沈靜姝不管劉掌柜投過來的懷疑目光，自顧自地從懷里拿出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劉掌柜接過一看，全是兩人權利責任分配的事項，以及銀兩結清的具體分成。

        突然，劉掌柜不知看到了什么，將合同拍到了桌面上，指著紙上的條款道，“咱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四六分成嗎？”

        “那是利潤，我這里要的是稿費。兩篇稿子，四兩銀子。”說著，沈靜姝配合地伸出了四根手指頭。

        “這？”劉掌柜氣結，“這書還未出，你便要我付四兩銀子與你，若是賣不出去，虧損的可是我。”

        “掌柜的這是不愿意？”沈靜姝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著眼前人，良久是不住地嘆氣，“那我只能去找云雨樓的薛媽媽了。這消息，我想一百兩銀子她也會出的。”

        說著，便站起身作勢往屋外走去。

        “等等！”劉掌柜立馬出聲叫住了沈靜姝，“沈家妹子，有話好說，四兩銀子罷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這銀子給出去，以后你這稿子出書的事情都得交給我。”

        沈靜姝偷笑，扭頭看向劉掌柜的臉卻仍舊沒什么表情，“掌柜的這是想買斷。也行吧，每個月十兩外加分成。”

        “你！”

        “劉掌柜，您這書鋪生意這么好，這點兒錢，對您來說不算什么。”沈靜姝看著眼前劉掌柜青一陣兒白一陣兒的臉，忍住笑意出言安慰道。

        劉掌柜聽到這話，臉色卻是更加難看了：“這誰家的錢也不是那大風刮來的。”

        “所以啊，我為了這兩則消息，也沒少吃苦不是？”沈靜姝終究還是走到劉掌柜跟前。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即便是這書不賺錢，我也有辦法讓你盆滿缽滿。這合約，您還是簽了吧。”

        說著，沈靜姝將手中的合約放到桌子上壓好，又從筆擱上抽出一桿筆，遞給劉掌柜。

        劉掌柜思考了片刻，斜眼打量了沈靜姝好一會兒，才接過那筆在合約下寫上了自己的名字，便伸手去奪沈靜姝手中的稿子。

        沈靜姝適時地將身子一側，順勢抽出合約，沖劉掌柜咧嘴一笑，攤開了手：“十兩銀子。”

        劉掌柜嘖了一聲，不情愿地從身后的小柜子里拿出十兩銀子遞給沈靜姝。

        沈靜姝將銀錢放好，才小心翼翼地將兩張成稿放在柜臺上，丟下一句“合作愉快”便離開了書鋪。

        她也沒直接回家，而是拿著錢又繞了不少路，到了昨天云雨樓雜物間的窗戶外面。

        敲門無人應，沈靜姝也不客氣，直接撬開窗戶翻了進去，將小的那枚碎銀子丟到了花盆下面。

        說到底也是可憐人，但愿這筆錢能夠讓她緩緩日子，不必再去搶別人的錢財。

        隨后，沈靜姝又上街買了不少的吃食和生活必需品，將自家好好布置了一番，才心滿意足地補覺去了。

        等沈靜姝再起床推開家門的時候，逼仄的院子里居然蹲著一個穿著破爛的小姑娘。許是聽見了開門聲，她很快抬起頭朝沈靜姝跑來。

        “元宵？”沈靜姝有些疑惑，這丫頭是怎么知道自己住在這兒的。

        現在已過晌午，她在此地待了多久，嘴皮子都有些干裂了。沈靜姝沒忍住問道：“你什么時候來的？”

        元宵沒搭話，到沈靜姝眼前時一把揪住了她的胳膊，疼的她是齜牙咧嘴。

        “輕點兒輕點兒。”沈靜姝一遍喊，一邊死命將自己從元宵手里解脫出來，“年紀輕輕的，力氣還挺大。說吧，怎么找到我的？”

        元宵撇撇嘴：“這還不簡單，我去問劉掌柜，他聽到我的名字直接就把你住這兒告訴我了。”

        “哦，對，我屬了你的名字。”沈靜姝恍然大悟，努努嘴示意元宵進屋。

        “你還說呢，誰讓你寫我名字的？”元宵邊抱怨邊走進屋內，看見屋里過于簡單的陳設頓住了腳步。

        沈靜姝在她身后招呼她：“坐呀，你喝糖水嗎？”

        “我哪有心思喝糖水啊。”元宵在椅子上坐下，“托你的福，薛媽媽已經看到書了，我死定了！”

        沈靜姝沖糖水的手頓了頓，隨及笑出笑出了聲。這劉掌柜果然是個錢串子，居然這么快便將書賣了出去。

        “你還挺高興是吧？”元宵欲哭無淚，“早知道你做的是這宗買賣，我就不帶你進去了。”

        “這買賣哪里不好？”沈靜姝沖好糖水將兩只碗放到桌子上，“你看啊，所有的消息都是我去跟的，所有的稿子都是我熬夜寫出來的。我這也是靠自己的勞力賺錢。”

        “明明是靠假消息賺錢。”元宵拿起碗喝了一大口，嘴角的干裂有了些許緩解。

        “這消息可是你和我兩個人一起看到的，怎會有假？”沈靜姝給元宵到了一碗水，“再者說了，我若是不把這消息賣出去，只能喝西北風，昨日給你的二兩銀子，又從哪里來？”

        這次換元宵驚訝了：“昨日那銀子是你給的？”

        “是啊。你不是住哪兒嗎？”

        “我以為是……“元宵話說到一半，便噤了聲。

        沈靜姝也并未深究，只是埋頭喝著自己碗里的糖水。

        片刻后，還是元宵先開口：“可是，薛媽媽很生氣。”說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就那么看著沈靜姝，竟是要哭出來，一如第一次兩人在街上相遇時，元宵的樣子。

        后來發生了什么，大家都是知道的。

        沈靜姝被看的直發毛，哆哆嗦嗦地喝下一大口糖水，強迫自己不去多想，回復她道：“生氣就對了。賣書能掙幾個錢，我們釣的就是薛媽媽這條大魚。”

        元宵歪著腦袋有些疑惑地看著沈靜姝，后者站起來拍了拍她的腦袋作為回應：“我知道，這些事情以你的腦袋瓜子理解起來有一些難度，不過，我都會慢慢教你的。”

        “不是，我是說，我沒地方去了。能不能在你這兒住著？”這下換成沈靜姝一臉疑惑地看著元宵了，可是元宵一臉的認真，并沒有一絲開玩笑的跡象。

        自己這是，被賴上了？

        沈靜姝腦子飛速轉著，想著該以什么樣的理由拒絕元宵的要求，誰知理由還未想出來，門卻突然被人敲的哐哐響。

        “誰？”沈靜姝問道。今日這家里還真是熱鬧，先來的小丫頭片子還沒想出辦法打發走，竟又來一個。

        不過這個帶來的，似乎是個好消息：“沈姑娘，是我。薛媽媽到了，不過她說要親眼見到你，掌柜的讓我來請你一會。”

        沈靜姝挑挑眉，看著元宵：“我說什么來著，大魚上鉤了。”

        “你要做什么？”

        “走吧，也讓你看看什么叫成年人的利益交換。”沈靜姝說著，將元宵從椅子上拽起來，便向門邊走去。

        屋外，書鋪的伙計站在那里等著，發白的日光照在地上，曬得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抬不起頭，天空中卻是萬里無云，讓人即使在這樣熱的天氣里也有了一個好心情。

        “走吧。”沈靜姝對書鋪伙計說著，拉著元宵的胳膊就走在了前頭，笑意從她的眼角眉梢都漫了出來，和此時的天氣倒是相稱。

        一切都在變好了。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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