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手機，在這個移動支付的時代，顯得寸步難行。

        百觀棋從黑色皮質(zhì)小雙肩包摸索出二十元的紙錢遞給老板娘，這是她為了防止意外特地一直放在包的夾層內(nèi)側(cè)的，現(xiàn)在看來終于派上了用場。可惜的是只有二十元，用來打車是遠遠不夠的。

        “不好意思啊，老板，我的手機掉在朋友那里了。您這里有電話嗎？我可以借您的電話用一下嗎？”百觀棋語氣誠懇，面露難色。

        老板娘是個爽快溫和的人，直接從后面柜臺里拿出自己的手機遞給面前這個可憐的小姑娘，嘴里還叮囑著：”晚上小姑娘一個人可不安全，你要注意安全啊。”

        百觀棋感激地笑笑，接過手機，猶豫了一會，長這么大她只記得父母的手機號，最近搬入大學(xué)寢室后，勉強記住了千落落的號碼。

        可是千落落說她晚上還有一個會議，這次打過去會不會打擾到對方？千落落的會議不知道開完了嗎……千落落會覺得她太麻煩了總是這么粗心嗎……

        她有些擔(dān)憂心虛地撥通了號碼。

        嘟——

        “喂？”千落落的聲音很快出現(xiàn)了。聽上去對方那里有些嘈雜，看來周圍有些人。

        “啊，落落，我是百觀棋。”

        “觀棋？原來是你，我是說怎么會有陌生號碼呢。”千落落的聲音明顯在電話里提高了興致，溫和了許多，“是出了什么事情嗎？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嗎？”

        “啊，不是，我是說，嗯——”百觀棋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仿佛方才在臺上冷靜辯論的人不是她一樣，“我的手機剛剛借給一個辯論隊的隊友，忘記拿回來了，現(xiàn)在我正在你推薦的那家店里找店老板借電話……”

        話還沒說完，千落落就當(dāng)即接話：“觀棋那你就在那里站著別動，我馬上來接你。”

        “……謝謝，對不起……”百觀棋沒有想到千落落答應(yīng)得那么快，很是驚訝，同時心里也非常地過意不去：這么晚了還要麻煩別人專成來跑一趟，她是什么樣的廢物啊……

        老板娘看她掛掉了電話，便將打包好的紅豆餅和奶茶放到桌前，問：“找到人幫忙了吧？”

        “嗯，謝謝您。她待會會過來，我就在您門口等她就好。不打擾您關(guān)門了。”百觀棋再次道謝，將手機輕輕還給老板，取過袋子轉(zhuǎn)身打算出門。

        “哎，晚上小心一點啊，孩子。”老板娘有些不放心，如果不是因為還要著急關(guān)門回家有事，她真想陪著這孩子一起等她的朋友來。

        “嗯，好的！”百觀棋甜甜地應(yīng)著，走出了門。

        過了沒多久，老板娘也出來了，鎖上了店門，和百觀棋再叮囑幾句后，走遠了。

        百觀棋一個人迎著風(fēng)站在店門前，感受著夜晚的寂靜。

        原本為了上臺的美觀和得體，并沒有穿什么厚實的衣物，只是單單搭配了襯衣和休閑小西裝。坐在車?yán)锖褪覂?nèi)的時候感覺正好，甚至有些燥熱，現(xiàn)如今暴露在冷風(fēng)之中，呼呼地吹得人發(fā)涼。

        她感覺到手指都快被凍僵了。溫?zé)岬募t豆餅和奶茶勉強能夠給她取暖，但是和最開始做好時的熱度相比，已經(jīng)涼了許多。她突然想到，待會千落落來了，吃到這一直渴望的東西，卻是涼涼的，如同嚼蠟，一定會很失望吧。

        她的內(nèi)心也更涼了。

        因為站得太久，腳底板開始有些痛，膝蓋處酸脹不已。她的腿并不直，有些內(nèi)八，這對于那些虛擬紙片人美少女來說自然是會被嚷嚷“好萌好萌”的可愛特點，可對于她來說只是一個會讓走路變得很奇怪的缺陷。站久了膝蓋就受不住。

        她開始輪換著將重心挪到一只腿上，讓另一只腿放松一會。

        又冷，又累，又餓……為了賽前的準(zhǔn)備，她晚餐幾乎沒有吃什么東西，只是勉強吞了幾口小面包果腹。現(xiàn)在隨著狀態(tài)的不適，饑餓感也如潮水般涌上來，牢牢占據(jù)她的心頭。

        她甚至開始后悔了，參加這一切有意義嗎？她現(xiàn)在只想好好地在那間小小的寢室里，溫暖地縮在床上。

        說到底，還是因為她自己的粗心大意，連借給別人手機這么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太糟糕了。

        車來車往，人來人往。千落落來的話，會是打車過來的。

        那輛剛剛緩慢挪過來停留在角落里的白色的車會是她嗎？不是。

        那輛一邊停靠一邊搖下窗戶的黑色的車會是她嗎？也不是。

        百觀棋覺得有無數(shù)雙眼睛看著自己，在她看不見的身后，在那些來來往往的行人身上，在角角落落的車?yán)铩＿@些眼睛一致在說著：這個女孩子怎么回事呀這么狼狽，一直站在這里吹風(fēng)。

        ……

        十幾分鐘前。南校區(qū)會議室。

        “你這么快就要走了嗎？這可不像你，平常你都是加班到最晚的。”剛剛結(jié)束了會議，辦公室內(nèi)的成員各自整理著文件，會長看見一向積極的千落落收拾著東西準(zhǔn)備離開的樣子，很是驚訝。

        “嗯，我的朋友遇到了些麻煩。”千落落不愿多說，手上快速收拾背包的動作不停。

        “好吧好吧，你先走。真難得啊，竟然也會有被你放在心上的朋友，我還以為你對誰都是禮貌疏遠的樣子。”

        “……很明顯嗎？”千落落微微一愣。

        “算了，可能你自己也注意不到。快走吧，那個朋友對你來說很重要吧。”會長擺擺手，作出趕客的姿勢。

        千落落點頭道了聲謝，徑直走出大樓。出來直接坐上了提前約好的車，前往北校區(qū)。

        坐在車上，倒在靠背上，看著窗外絢爛的夜景，她微微瞇起了眼睛。

        ……

        百觀棋又渴又餓，身旁就有剛剛買好的紅豆餅和奶茶。可是她不想提前打開吃，她本來是打算買回去和千落落一起吃的。

        她本來一直盼望著千落落早點來，可是現(xiàn)在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千落落即將到來的幾率越來越大，她開始有些害怕面對對方。她害怕千落落擺出不耐煩的表情，害怕對方說出傷人的話，害怕對方指責(zé)自己。

        她開始在腦海里幻想對方會用什么樣的惡劣態(tài)度對待自己。在她的想象里，千落落簡直成為了一個可怕的魔王，會像噴灑毒氣一樣散發(fā)出各種令她無法忍受的刺耳語言。

        百觀棋習(xí)慣了在一件不確定的事情到來之前，用盡各種想象去描繪可能發(fā)生的地獄一般的光景。只要在事情開始之前，保持最低最低的預(yù)料，那么當(dāng)真正無論發(fā)生什么，就都不會覺得傷心了。

        千落落會說些什么呢？

        ——你知道大晚上從南校區(qū)趕到北校區(qū)有多麻煩嗎？

        ——這么大了為什么你還是像個小孩子一樣連個手機都會丟？

        ——東西都冷了不好吃了！

        百觀棋蹲下身體，將食物護在腹前。頭垂得很低很低，像一只受傷的小貓，緊緊蜷縮成一團保護自己。

        當(dāng)千落落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

        “……觀棋？”她輕聲打招呼，擔(dān)心驚擾了對方。

        百觀棋動了動，抬起頭，濕漉漉的圓潤杏眼透著一股脆弱可憐的氣息。

        千落落感覺內(nèi)心被狠狠砸中了，趕緊幾步上前來，伸出手想要將對方牽起來，緊接著看到了對方懷里的食物。

        “是給我的？”千落落這才記起百觀棋出門時，自己提了一嘴想吃這邊的紅豆餅和奶茶，“你自己都遇到麻煩了，還記得的給我?guī)�東西回來吃，我好感動。”

        她將百觀棋僅僅揣著的東西接過，慢慢扶起對方：“小心，別摔著。”

        百觀棋緩緩站起，因為久蹲而有些麻痹的雙腿尚不能很好地迅速站直，她兩只手攀著千落落的肩膀。“對不起，紅豆餅和奶茶都涼了。”

        “沒事，涼的才好，我就吃不得也喝不得太熱的東西。”千落落不甚在意，攙扶著對方走向一旁停靠的車。

        百觀棋抿抿嘴，沒有說話。

        坐在車上時，千落落張了張嘴，猶豫了許久才附到百觀棋耳邊小聲說：“你的手都涼了。”她方才從百觀棋手中接過東西時就注意到了。

        百觀棋從喉嚨里憋出一聲沉悶的“嗯”，下一刻卻意料之外地感受到了千落落溫暖柔軟的手蓋住了自己的手。

        她整個人差點跳起來，渾身仿佛有一簇簇火苗在燃燒。

        百觀棋用余光看到千落落一臉平靜地目視正前方，手里卻不輕不重地緩慢揉搓自己的一雙冰手。

        她感覺臉頰有些燥熱，將視線移轉(zhuǎn)到窗外，任由對方給自己捂手。

        車內(nèi)太熱了。

        ……

        “你說你很擔(dān)心你的室友因此而覺得你很麻煩？”夢境之中，阿花反問。

        百觀棋方才將今天白天的心路歷程講出，也許對方給不出什么幫助，但是她只是想要講一講而已，想要將自己內(nèi)心的糾結(jié)講出來——當(dāng)然，車內(nèi)的那一段被她省去了。

        “我覺得沒有人會愿意這么晚了去接一個一起住了區(qū)區(qū)一個月的室友。她一定覺得我很糟糕。”百觀棋悶悶地說。

        “……換個思路來講，她既然愿意去接你，證明她很喜歡你呢？”

        “不，你不明白，我的室友是個很好的人，對于任何人都是這么好。但是再怎么好的人，也是不愿意被這么當(dāng)作工具人麻煩的。表面上她沒有指責(zé)我，背地里一定對我產(chǎn)生糟糕印象了。”

        不，是你不明白……千落落默默吐槽。“對任何人都好”這種話要是被她學(xué)生會的會長聽見了，估計得笑掉大牙。

        “其實你可以直接和她說開，互相聊一聊，說不定其實就會發(fā)現(xiàn)沒什么。哪怕對方真的有什么想法，你去道歉也總比默默糾結(jié)好吧，你說呢？”

        這一次百觀棋又沉默了許久，嘟噥著：“……我害怕她說些什么。我不敢。”

        千落落第一次知道，原來百觀棋是屬鴕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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