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利晉級六十四強后，百觀棋一路通過了三十二強與半決賽，最終打到了新生杯決賽。決賽定于明晚七點，在北校區舉行。百觀棋和千落落兩人所在學院位于南校區，打車去北校區大約需要二十分鐘的時間。

        自從過了六十四強，賽制開始規范起來，每輪會提前一周公布辯題。正反兩隊分別隨機組成四名辯手，隊內臨時磨合，協商出辯位。在隨隊師兄師姐的指導下，每名辯手都需要閱讀大量資料，寫文獻綜述，討論思路和論點，謀劃戰術，不斷修改辯稿。

        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里，千落落就沒有見過百觀棋睡過早覺。每當千落落晚上十一點處理完今日的事務和學習進度，作息規律地上床睡覺時，百觀棋就會自覺點開桌上的小臺燈，關掉寢室大燈，繼續熬夜奮戰。

        夜晚的寢室，百觀棋一個人輕手輕腳，不愿意打擾到床上的千落落入眠。

        有的時候，千落落睡到中途起夜想要去洗手間，仍舊看到百觀棋仿佛一座雕像坐在書桌前，挺著筆直的背。電腦屏幕里白晃晃的文檔將那白光刺在百觀棋的臉上。

        千落落也是輕手輕腳，不愿意打擾了百觀棋專心致志的思路。

        這一個月以來，百觀棋很少進入夢境。千落落猜想對方的睡眠質量并不好，畢竟白日里一方面每天都在憂心辯論的事情，一方面又不能把學業落下。

        好不容易一直拼到決賽，辯論隊為這些新生選手們做了大量宣傳，吸引學生們前來觀戰。可是千落落卻不巧需要在周日晚上去開部門會議，會議要一直持續到晚上八點半，她沒法前去。

        “沒法看觀棋在臺上辯論的樣子，太可惜了。”千落落很是遺憾。

        對此，百觀棋倒是甚至覺得松了一口氣：“沒關系的，落落，新生杯的大家也都是新手，哪怕來看了也沒什么意思。”

        她并不希望熟人看到自己在辯論場上咄咄逼人的姿態。這屆辯論賽走到最后，辯手里沒有她同班認識的人，所以百觀棋能夠很自然地展現自己冷靜銳利的一面。

        打了幾輪辯論，師兄師姐們也記住了她，有人說這姑娘是從大冬天的冰河里撈出來的一把刀子。百觀棋笑笑不說話。

        過去每天晚上下課后，隊友們都要到校內一所咖啡館里做模擬辯論，互相見招拆招，磨練配合度。今天是賽前最后一晚，為了能夠以更好的狀態迎接比賽，便沒有再做練習。

        百觀棋難得在十點上了床。她躺在床上，那被她縫縫補補修改數次的稿子自然而然浮現在腦海里，揮之不去。屬于她自己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在心中朗誦著辯稿。

        她是四辯，最后需要站起來作總結陳述。對于四辯來說，辯稿的意義其實不大，因為沒有人能夠預言場上的形式。如果單純遵循辯稿來站起來發言，想必結果會很慘。但百觀棋仍然心知肚明地認真雕琢稿子，完整背誦并反復推敲每個段落的情緒表達。

        這幾輪打下來，她是唯一一個能夠全程微笑直視前方的辯手，其他新生總是手眼離不開稿子。自信和儀態是她的優勢，百觀棋很清楚。

        她總是知道該如何以最恰當的姿態面對他人，并強迫自己活成這幅樣子——她總是知道。

        ……

        掌聲如雷。

        北校區的大廳內，隨著主席念出評委最終定下的冠軍隊伍，臺下密密壓壓的觀眾致以熱烈的祝賀。百觀棋作為贏隊的隊長，緊握拳頭一步一步走上頒獎臺。

        沒有人知道她的牙齒在打顫，哪怕巨大的燈光從上打下，兩張占據整面墻壁的放映屏幕明明白白地將她的每一根頭發絲都呈送到觀眾視野下。在這時如果露怯一定會被嘲笑的，她不斷提醒自己。

        百觀棋舉起獎杯，面對鏡頭露出得體的微笑，一如她在鏡子前練習多次的那樣。

        喧鬧的大廳，刺眼的燈光，陌生的觀眾，一切的一切讓百觀棋感到一陣恍惚。她好像又回到了過去一個月昏暗的書桌前那盞暗淡的橙黃色光芒的臺燈下。

        那時的她是疲憊困倦也是興奮激動的，大腦飛速運轉，身體好像不需要休息；那時的她是孤單寂寞也是充滿陪伴感的，漆黑狹小的寢室里，有一道淺淺的呼吸聲一直縈繞在耳旁。

        那道呼吸一直陪伴著她，從海選走到淘汰賽，從半決賽走到決賽。好像無邊的夜里，有了那道呼吸就什么也不怕了。

        是千落落。

        百觀棋突然想起了千落落。她明明終于站到了頒獎臺上，捧上了這座沉甸甸的誘人獎杯，但卻覺得空虛。是因為千落落沒能來看比賽嗎？

        ——倒也不必表現得這么可憐，弄得像是什么很缺愛的樣子。百觀棋在內心里自嘲地說了一句，她在罵自己這方面向來不留情。

        走下頒獎臺，隊友們已經過了勝出時激動的氣氛，現在正開始商量待會去哪里聚餐。

        一辯是個留著妹妹頭的小個子女孩，很是興奮：“自從剛剛打完自由辯后，隊長站起來總結陳詞的時候，我就開始思考待會吃什么了！”

        “我也是！不是有那句話嗎：‘當四辯站起來總結時，對于其他辯位來說辯論就結束了，可以開始發呆了’。”三辯擠了擠眼睛，幽默地搭上二辯的肩膀。

        “你們太過分啦！竟敢對隊長這么不敬！其實我也是，嘿嘿。”二辯笑嘻嘻。

        百觀棋作出無奈含笑的表情，問向一旁的帶隊師姐：“師姐，待會我們是去聚餐嗎？這樣的話我就得先回去啦。”

        “欸——好可惜，本來我們還打算一起來個慶功宴的，同時也作為你們贏得比賽后正式加入咱們學校辯論隊的歡迎會。”

        “嗯，真的很對不起啦，南校區那里還有人在等著我。”百觀棋雙手合十撐在下巴前，語氣誠懇。

        一聽這話，眾人都提高了興致，八卦起來：

        “是談戀愛了嗎？”

        “好過分，隊長居然脫單了不告訴我們！”

        “嗚嗚嗚有的人冠軍獎杯也有了，對象也有了，什么人生贏家啊！”

        百觀棋插起腰故作生氣，瞇著眼睛：“是室友啦，室友！我答應了要給她帶北校區一家很有名的店的小吃。那家店不能點外送，而且每晚九點就關門了。平常都沒什么機會順路來北校區的，這次比賽場地正好在那家店附近。”

        說完，百觀棋才有些后知后覺地想，她為什么要特意解釋得這么詳細……仿佛是為了掩飾什么不自然，她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纖細的金色手鐲樣式手表：現在是八點二十五，去那家店的時間是夠了的。

        聽到是室友，隊友眼里那股子八卦勁頓時熄滅，不約而同發出一聲長長的“切——”

        只有經驗豐富看慣大風大浪的師姐神色不變，仍舊笑盈盈地調侃：“你們室友倆的感情真好呀。”

        “也還好，畢竟她平常也會經常給我帶些禮物。”百觀棋勾起嘴角，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此刻的笑意難得很是真誠。

        她想起了千落落每次因為各種學生會的事務四處奔波時，總會給她帶回來各種不常見的小吃。

        千落落會將那些還是溫熱的東西小心地遞給她，就像童話里巨龍獻上自己的寶藏一樣：“知道你不喜歡吃那些超市里賣的零食，但是我注意到你很喜歡這種熱乎的街邊小吃，這次看到了就給你帶回來了。”

        說這種話的千落落，眼里像有光。

        “哼哼，你這是把我當豬喂呀。”百觀棋會壓下心中那股小雀喜，同樣小心翼翼地接過包裝得仔仔細細的食物，食物微微燙手的溫度溫暖了手心，一路蔓延到心中。

        回憶至此，百觀棋向隊友們和師姐擺擺手，獨自一人離開了。

        ……

        夜晚的涼風吹拂過臉頰，帶過耳旁的卷發飄向腦后。

        周末的夜晚路上，一眼望過去，這里是小情侶，那里也是小情侶。

        百觀棋雙手插兜，不用面對其他人，便很自然地癱著一張冷漠臉緩慢行走。如果有熟人見到她這樣，一定難以接受，恬靜可愛的百觀棋竟然也會有這樣冷酷銳利仿佛能把人凍死的眼神。

        那家店是在哪里來著……啊，聽落落說是出來了大禮堂之后筆直向右走。

        大約走了十來分鐘，百觀棋終于見到了千落落囑咐的那家小店。店面很小，只一個木制的小招牌掛在門上，可愛的稚嫩字體寫著：幸福紅豆餅。

        推開門，里面的老板娘正在用小鐵匙給面餅翻面。

        “老板，我要兩份紅豆餅，和兩杯自制奶茶。”百觀棋沒有看菜單，直接報出了名字。

        據千落落說，表白墻上有人極力夸贊這家店的紅豆餅和自制奶茶。

        “好嘞，馬上就給您做好。”

        千落落道了一聲謝謝，在口袋里翻找手機打算付款。翻著翻著卻口袋空空什么也沒有。

        她渾身一僵，突然記起來了。

        比賽前，她的一辯隊友因為手機沒有電了，而借了她的手機去打了個電話。打完電話后，馬上就上場了，沒來得及還回來。現在已經過了這么久，他們一行人去聚餐也應該早就離開很遠了。

        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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