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百觀棋剛起床，打開手機就看到一條來自同班同學的聊天信息。

        是班級體育委員發來的。

        體育委員的工作大致便是傳達一些體育部的通知、組織一下班級體育活動。不過她這個班級的體委因為經常延遲幾天才轉發通知，倒是沒少被同學們私底下吐槽。

        點開和對方的聊天界面，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開學前加上好友后系統自動顯示的提示：

        【你們已經成為好友啦。】

        下面緊跟著的是百觀棋自己這邊發出的問好：“你好呀～”

        對方當時也回了一句：“你好！”

        再往下走就是今天的這則沒頭沒腦的信息了。

        “百觀棋，你對排球感興趣嗎？”

        百觀棋皺了皺眉，剛睡醒的大腦還有些沉悶，但這并不妨礙她多年形成的下意識推理。

        ——對方有求而來，并且是和排球有關。

        再一聯想到這名同學的身份是體委，百觀棋不難猜出來意。

        “還好，不過我上次打排球還是在初中的時候呢。”

        這句話說得十分委婉，意即自己的排球水平很是一般甚至差勁，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碰過排球了。如果是想讓自己來打排球的話，那并不是什么好的選擇。

        但是這話也留有了一分余地，意思是：雖然我的排球水平很爛，但是如果你實在有什么無法解決的困難，我還是能夠盡力幫忙的。

        對面的回復很快來了：“太好了！后天晚上的排球比賽，你可以代表我們班女生參加嗎？拜托了，我們實在是沒有人了！”

        顯而易見，對方并不在意自己的球技，只是想要找一個人湊人頭罷了。

        百觀棋有些猶豫，如果實在找不到人，那么自己當然愿意幫忙。但是以她那糟糕得仿佛小孩子過家家一般的技術，上場了只有丟人的份。

        她和這位體委并不熟悉，這從她們那除了打招呼就沒有別的聯絡的聊天界面就可以看出。百觀棋本人也并不是班上某一職務的委員，更不是什么活躍分子。

        在這種情況下，突然找到自己請求幫忙，那看來真的是十分緊急的形勢了。

        無論如何，對方在遇到困難時想到了自己，總可以說明自己在對方那里是十分可靠且友善的形象吧？

        想到這里，百觀棋的心情有些愉悅。

        “如果實在是找不到人的話，我可以參加。不過先說好，我真的只能當一個湊人頭的背景板的，連走位都很笨拙的那種。”百觀棋認為事先講清楚自己這邊的情況比較好。

        “嗯嗯，沒問題！”對方發來了一個懷抱愛心的表情包，接著又說：“本來原定的是我，但是這幾天我因為有事情所以一直沒有去和他們訓練。我待會拉你進群！”

        百觀棋瞇起眼睛，怪不得時間這么著急，后天就要上場比賽了，今天才來找人。原來是體委自己出了問題。

        她稍微有點不爽了。

        很快，她就被拉入了一個群聊，名字叫作“第七學院聯隊”。

        百觀棋稍稍有些吃驚，原本以為是小小的班級之間的友誼比賽，結果這“學院”兩個大字是怎么一回事？

        該不會這其實是什么很重大的比賽吧？

        她這是上了賊船嗎？

        百觀棋開始害怕了，要是丟人丟到全校面前，那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群里的人倒是很熱情，紛紛出來迎新，歡呼終于找到人了。

        百觀棋抖擻精神，也發了幾句問好的話。

        群里一共只有八個人，其中一個男生是本班同學，另外的人都很陌生。

        那名男生發了句：“竟然是百觀棋來了！”

        其后跟著一個驚訝的表情包。

        百觀棋有些不解，為什么自己來了是這么一件令人驚訝的事情？

        既然是本班體委找的替代人員，那么是本班同學來，自然沒什么好奇怪的。所以是因為自己平常不怎么和同學們交流，于是讓人意外竟然會參加團體比賽嗎？

        心中稍微轉了轉，百觀棋便沒有再將這回事放在心上。

        在群里潛了一會水，又翻了翻群文件，百觀棋大致了解了比賽情況。

        比賽是學院之間的新生聯賽，為男女混合比賽，每個隊需要有三名女生和三名男生。這群里加上百觀棋在內的六個人是參賽選手，剩下的兩個人是第七學院排球隊的師兄和師姐——他們是來為師弟師妹們作賽前指導的。

        順帶一提，在窺屏之中，百觀棋發現了那名她唯一認識的男生也是學院排球隊的人。聽他那說話語氣，似乎不僅和師兄師姐們關系較好，而且打排球很有一手。

        作為賽前突擊訓練，今天晚上和明天晚上都要去排球場打球。

        百觀棋這時候，還很慶幸地想：只有兩晚需要做練習，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困難的事情。

        舉手之勞就能解決別人的燃眉之急，挺劃算的。

        當晚，球場上的一切狠狠地給了她現實的一擊。

        七點，漆黑的天幕下，室外球場內幾根路燈降下昏黃的光暈。

        白天下了雨，導致現在場上地面將近四分之三的位置有積水。印有“第七學院”幾個大字的學院專用排球在這泥濘的地面上滾了幾下后，變得沉重而又裹滿泥漿。

        百觀棋雙手手指蜷曲，僅用指尖相抵，夾住排球。這重量，她仿佛手持的不是排球，而是一顆圓滾滾的塞滿肚皮的大西瓜。

        她沉痛地想，還好今天穿的是一套有些舊了的運動衣，臟了，她能忍！

        不就是排球吸水后重了幾個量級嗎？就當是特別訓練，她能忍！

        然而，環視一圈，景象更是慘不忍睹。

        也許是因為第七學院本身屬于人文氣息較濃厚的學院，又也許是因為當代大學生普遍不愛運動，總而言之，無論出于何種原因，現在的情況是，她那后天即將就要上場的隊友們和她一樣——

        正在緊急練習發球！

        百觀棋自然是一直對自己那可憐兮兮的運動能力心知肚明，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幾年不碰排球之后她竟然連怎么發球都不會了。

        更可怕的是，她的隊友們，除了那個排球隊的男生，其余的一律的也不會發球。

        原本以為的戰術協調和配合訓練，現在成了發球和墊球的練習。六個人分成兩撥。

        師姐手持一個排球，向其中一撥投擲過來。新生選手們排好隊，一個個上前來將球墊回去。

        而師兄站在球網的對面，這邊的發球選手努力將球發過去，被師兄撿起來扔回繼續。

        球場上響著此起彼伏的聲音：

        “還差一點就過網了！”

        “用力！”

        “手臂伸直！”

        “痛痛痛痛痛……”

        “不要怕痛！”

        ……

        等到百觀棋回寢室時，已經是十一點了。

        推開門，柔和的光亮和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

        千落落正坐在桌前看書，見自己回來了，很是關切地問：“這么晚了，你們訓練這么辛苦嗎？會不會很累？”

        方才在外連續站了四個小時，不斷擊打手的部位喊痛，而現如今面對此情此景，百觀棋鼻子一酸瞬間有種回到家的感覺。

        她輕聲說：“還好，就是一直練習，手有點疼。”

        “嘶，這么辛苦，我看看。”千落落合上書，幾步上前托起百觀棋的手臂。

        只見手臂上大大小小的都是灰塵和泥土，而在這些臟污之下，布滿了青色紫色的大塊淤青，有的地方深如黑色。看起來仿佛遭受了嚴重的虐待。

        整條胳膊下部，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拳頭又紅又腫，仿佛膨脹的饅頭。

        觸目驚心。

        “怎么這么嚴重！”千落落驚呼出聲，狠狠皺起眉頭，她心疼地兩手輕輕揉搓著百觀棋的雙手，完全不嫌棄臟，“現在還疼嗎？”

        “嗯，還是很痛，手掌合不上，不知道睡一晚上能不能好。”百觀棋說著做出手指蜷曲的動作，然而做到一半就僵硬了，無論如何也無法握拳，就像凍久了失去知覺一樣。

        這是百觀棋難得地將自己的負面情緒傾訴出來，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這種近乎撒嬌的體驗了。

        看著千落落焦急的神情，她無論如何也無法違心說出“沒有什么”。

        “這種時候是不是要用冷水敷一下……”千落落嘴里吐出一串自言自語，“不對不對，不能用經驗去判斷……這可是觀棋的手……萬一有害怎么辦……還是得上網查一下……我想想，關鍵詞應該為排球、淤青……”

        看到千落落如此慌亂的樣子，百觀棋情不自禁笑了。

        “哎，你該不會是疼傻了吧，還在這笑！”千落落回桌子上拿手機，一轉頭看到百觀棋傻愣愣地在那笑，更加心疼了。

        完了，觀棋疼得腦子都糊涂了。

        “我笑我有一個這么好的室友啊，怎么，你羨慕啊？”百觀棋抿抿嘴，打趣道。

        “哼，”千落落聽到這話也笑了，“誰還有沒有個好室友了。”

        百觀棋反坐在椅子上，將無法正常動作的雙手搭在椅背。她看著百觀棋找出一條干凈的毛巾進了洗手間。

        刷拉。是水龍頭放水的聲音。

        趁著對方不在自己面前，百觀棋想這是一個好機會。

        她鼓起勇氣提起了昨天的事情：“落落，昨天真的很對不起，麻煩你那么晚了還去接我。”

        水龍頭放水的聲音停止了。千落落沒有從洗手間出來。

        隔著墻壁，她輕輕地說：“觀棋，我說過了，我一點也不在乎這些。我只在乎你能夠安全回來。”

        百觀棋又繼續道：“我害怕你在心里討厭我，只是不說出來讓我知道而已……對不起，我沒有說你不好的意思。”

        她聽到洗手間內傳出一陣若有若無的嘆息聲。

        “觀棋，如果你一直糾結的是這個的話，沒有必要。我是個直來直去的人，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不會委屈自己的。

        “如果你哪里讓我不舒服了，我一定會說出來，所以你不需要害怕。

        “我們是很好的室友不是嗎？室友之間幫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不需要因為麻煩我而擔心。”

        千落落從洗手間出來，手上捧著打濕擰干的毛巾，帶著溫和的笑意。

        “況且，觀棋你本來就是一個很讓人喜歡的人啊。”

        一瞬間，百觀棋感覺心臟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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