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拿著對講機，不時通報著情況。慕容軒一直擔心，一廠、三廠的職工會在這個時候惹出事來，所以他格外留神。還好，一切平安，演出結束，等把考察團成員安全送回賓館，慕容軒累得話都不想說了。秘書長有時候更像是警衛兵，領導專心致志看戲，你得時刻注意外面的動靜。不管別的方面工作做得多好，如果在要緊處出點事，哪怕是小事，你的所有努力也白費了。

        演出會第二天，嶺南下起了小雨，雨幕讓羊城城變得浩渺隱秘，卻也多了幾分詩意。慕容軒喜歡這樣的天氣，其實他喜歡一切帶有神秘感的事物，人也是。這一天他陪著考察團參觀了羊城古街。羊城古街是羊城極負盛名的一條老街，文化氣息極為濃厚，也是游客們爭相游覽的地方。

        打傘走在細雨中，眼前是濛濛一片，腳下又是古街散發出的古舊氣息，慕容軒忽然想起了童年，想起了跟在李靜宜書記屁股后面打水仗的情景。

        那時大院里的孩子分成兩撥，一撥跟著李靜宜，另一撥跟著一個姓狄的孩子，他父親是部隊的副司令員，官大得很。小鴿子那時是李靜宜書記忠實的門徒，李靜宜書記走到哪，她就要跟到哪，李靜宜也十分關照這個小他八歲的小妹妹，不容別的孩子欺負她。

        有段時間，李靜宜還學著水泊梁山的樣子，封給小鴿子一雅號：壓寨夫人。把小鴿子美的，逢人便張開小嘴，夸張地說：“我做夫人了，是李靜宜哥哥的壓寨夫人。”當然，那個時候小鴿子并不知道壓寨夫人的含意，只當是李靜宜哥哥封給了她一個官。

        小鴿子打小就有做官的野心，這或許跟她的家庭背景有關，那個時候，一群孩子中屬她爸媽最沒出息，日子也緊巴，小鴿子吊在嘴上的一句話，就是：“長大后我一定要當官，當大官，要吃很多很多好吃的，天天穿新衣裳。”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當年的玩伴，如今各奔東西，只有他和小鴿子，像是跟李靜宜書記分不開似的。人生有時候如夢，又如這茫茫蒼蒼的雨，讓人無法看透。

        慕容軒正想得出神，田光過來了，田光看上去比他還疲憊，這些天，兩人沒怎么睡覺。

        “看來效果不錯。”田光說。

        “謝天謝地吧，現在還不能掉以輕心，還有兩天呢。

        慕容軒說著，目光投向雨霧中，他要時時刻刻操心考察團的安全，還要提防道路兩旁不要突然有人沖進來。

        去年七月份，慕容軒也是陪中央一個考察團，那次也是在古街，大家正看得盡興，從順昌當鋪那兒突然沖進一對父女，當父親的一把就把考察團副組長、全國人大法工委副主任的腿抱住了，他大喊了一聲青天大老爺，就開始訴冤。他女兒一看人們圍了過來，立刻拿出事先寫好的狀子，頂在了頭上。這一對父女是來自臨海市的，他們告臨海市長姚磊。姚磊做副市長時，通過臨海育才中學校長將十六歲的于菲菲還有另外兩位女同學騙去給教育局長和姚磊他們陪酒，姚磊那天喝大了，竟然借著酒興在另一間包廂里將學舞蹈的于菲菲給qiangjian了。

        事后，姚磊給于菲菲給了五百元錢，還保證將來供她上大學。不諳世事的于菲菲一邊抹眼淚一邊嚷著要見校長，誰知育才中學校長得知情況后，非但不幫于菲菲說話，還威脅她，如果說出去，就開除她。

        迫于壓力，于菲菲沒敢往外說，不久之后她懷孕了，她讓校長帶她去找姚磊。姚磊倒是見了她，但在見面的賓館里又一次強暴了于菲菲，完事后扔給于菲菲一千元錢，讓她去墜胎。

        于菲菲不敢墜胎，肚子一天天鼓起來，她沒臉上學，回到了家里。于菲菲的父母得知情況，找育才中學理論，卻被通知他女兒道德敗壞，小小年紀不學好，跟社會的小混混亂來，弄大了肚子，被學校開除了。蔣父痛心之下，決計讓女兒把孩子生出來，將來抱著孩子打官司。姚磊聽說后，怕了，他讓育才中學校長做工作，給于家兩萬塊錢，并保證讓于菲菲上大學，條件就是必須把孩子打掉。老實的蔣父信以為真，拿著兩萬塊錢回家了。可是剛把孩子打掉，姚磊還有育才中學校長全都翻了臉，拒不承認有什么qiangjian的事發生，一口咬定于菲菲是跟社會上的不良少年廝混才弄大了肚子。于父這才走上了告狀之路。

        但這條路艱難啊，于家拿不出任何證據，原來一同陪過酒的兩位女學生又失口否認，說根本沒有陪酒這回事。蔣父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只能帶著女兒，四處shangfang。但除了冷眼，還有惡諷，他們什么也沒shangfang到。

        姚磊倒好，他現在是臨海市委書記，權力更大了。

        去年那一天，慕容軒心情很難過。于家父女的突然出現，令他想起了鐘紅。他跟鐘紅發生關系的時候，鐘紅也就十九歲。到目前為止，鐘紅為他打過三次胎。觸景生情，慕容軒心里泛上一層罪惡感。

        田光又說了句什么，往前面去了，慕容軒獨自站在雨中，心頭浮上很多往事。往事中有他，有鐘紅，也有妻子汪雨，還有書記李靜宜……

        一周的調研圓滿結束，慕容軒等人長長松下一口氣。考察團對嶺南的工作給予了極高評價，李靜宜書記和李強省長都很高興。送走考察團第二天，省上簡單召開了一次總結會，李靜宜書記高度表揚了慕容軒和田光，說他們工作做得細，準備充分，服務到位，讓嶺南在政協委員面前露了臉。田光有點沾沾自喜，能得到書記的表揚，不是一件容易事。慕容軒卻很冷靜，其實他知道，李靜宜書記是解下了一個包袱，了了一塊心病。以前高放在位時，對全國政協和人大來的考察團、調研組不怎么熱情，服務也就不怎么周到，結果，惹得人大和政協有了意見。中央調整嶺南班子，征求意見時，政協人大沒怎么給高放說好話，反面意見倒是提了不少，結果，高放到中央，安排得不是太理想。至少，跟他自己的期望有差距。李靜宜書記是聰明人，他一上任，就想扭轉這個局面，因此，對政協這次考察，李靜宜書記看得十分重。做為李靜宜書記的老跟班，李靜宜書記心里有幾塊病，慕容軒摸得一清二楚。

        準確摸清領導意圖，是秘書長必須具備的本領之一。在具體工作中如何把這種意圖不顯山不露水地貫徹好，是考察一個秘書長能否勝任的關鍵因素之一。看來，李靜宜書記這次是真的滿意了。

        會議結束后，李靜宜書記把慕容軒叫到了辦公室，說：“辛苦了啊慕容，幾天沒睡好覺了吧？”

        慕容軒點點頭，他的樣子疲憊極了，臉色蠟黃蠟黃的，像是害了一場大病。

        李靜宜書記說：“政協章秘書長跟我講，慕容是塊好料，讓我一定好好用。我說章秘書長啊，慕容的確是塊好料，可我用得心疼，哪件事也少不了他，我真擔心，哪一天把他累倒了。”

        慕容軒聽得感動，章秘書長是第二次帶隊來嶺南，前年他就來過，這次章秘書長受到了跟上次完全不同的禮遇，說點好話，也在情理之中。但李靜宜書記這樣當著他的面講出來，還是讓他受寵若驚。慕容軒不大自然地點點頭：“能讓章秘書長滿意，再辛苦也值。”

        李靜宜書記朗聲笑道：“滿意，他滿意得很。慕容，這次接待很成功，你們認真總結一下經驗，說實話，接待這一塊，我一直不大放心。”

        慕容軒說：“請書記放心，我們會認真總結的。”李靜宜笑笑，從抽屜里取出一包東西：“這是朋友送的兩棵參，你拿去吧，補補身子。”慕容軒趕忙推擋：“送書記的參，我怎么敢收，您還是放著。”

        李靜宜不高興了，故作生氣道：“怎么，看不上是不是，這可是正宗的長白山參，有點年成呢。”慕容軒臉上堆笑道：“哪，我是不敢奪愛，再說……”他本來想說書記的身子也需要大補，一想這話又有點俗，沒敢說出來。李靜宜將參硬放他手里，又問：“最近臨海那邊怎么樣，小鴿子沒跟你匯報？”

        “她啥時向我匯報，她的性子您又不是不了解。”一聽話題轉到小鴿子身上，慕容軒本能地警惕起來。

        “是你太官僚了吧，我怎么聽說她最近跟市政府配合得不是太好。”

        “不會吧，這事我還從來沒聽說。”慕容軒暗自一驚，小鴿子的性子他了解，向來不把誰放眼里，仗著有李靜宜書記這層關系，在下面總是表現得有幾分霸道。莫非，姚磊找李靜宜書記告了狀？

        “我說嘛，怪不得你信息閉塞，原來對小鴿子的事不聞不問，這不好。慕容啊，到了咱們這年齡，該關心的還是要關心，這樣吧，抽空跟小鴿子談談，如果實在配合不起來，就回來，適合她的崗位又不是只有一個，這個工作你來做。”

        小鴿子是慕容軒和李靜宜兩個人共同的心中女神，這也是這兩位老朋友之間的一顆“地雷”。直到目前，慕容軒還沒有想好辦法來如何處理小鴿子、李靜宜和自己這三者之間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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