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有些不解，但既然她給他看，那應該是沒有把他當外人。余酒接過信，快速地把信上的內容瀏覽完，越看到后面越沉默。

        信上最后一大段都是說她家里給她在城里買了份工作，讓她年前就回去。

        短短幾分鐘，他腦海里想了很多種可能。最壞的無非就是林小北回了城，那他們基本就相當于沒有可能了。但是她本來就是從城里來的，在這里吃了那么多苦，城里條件樣樣比鄉下好，如果她能回去，一定會比在這里開心。

        這邊余酒正“挽留她”和“勸她回城”兩個想法中左右搖擺。

        那邊林小北卻是終于解了心里的一道迷。

        要說林海對自己閨女不好吧，他又那么大方地給寄錢寄東西過來，其他知青的家里寄過來的東西連他寄的零頭都不到。但是要說他是絕世好爹吧，他又把閨女留在城里的工作機會給了沒有血緣關系的繼子。按她這兩年多的觀察，林海對徐燕肯定不至于愛到連帶過來的繼子都當親兒子。

        現在信里說那個便宜大哥娶了林海廠長的女兒，林海又升了副廠長。

        那就明白了，這個林海不是不愛閨女，是更愛自己罷了。

        不過她也很疑惑，要是早有這個打算讓徐前娶廠長女兒，怎么兩年后才成？

        想不通，也懶得想了。

        這封信來得那么快，那應該是林海寄出來的時候還沒有收到她寄過去的信。等他們收到她的信，估計還得寫信過來。那就再等等看他們知道了她在這邊找了對象是什么想法先。

        但是不管他們是什么想法，她都是會留下來的。一方面回去杭市要和他們一家子住在一起，矛盾摩擦肯定少不了，沒必要回去找罪受。另一方面，她已經習慣了在這邊的生活，而且還有了余酒，也不可能拋下他獨自回城里。

        “上次寄的信可能家里還沒有收到，等他們回信了再看看，城里的機會難得，再賣出去也不難�！绷中”弊匝宰哉Z，也不管余酒有沒有在聽。

        突然又想起陳校長說的公社要建個初中，明年六月底公開招聘，那到時候還要做打算，也不能天天公社到余家村來回。

        于是就和余酒說了這件事，“公社已經在建初中學校了，明年就開始招收學生，我打算去應聘初中老師。要是被選上了，到時候我們就在公社里租個房子吧，你說這樣行不行？”

        聽到后面余酒嘴邊的笑都快咧到耳邊了。

        “你笑什么？我問你呢！”林小北也不知道自己那句話好笑。

        余酒想伸手摸摸她的臉，又覺得這樣不好忍了下來。眼神里的寵溺都快把她給淹沒了，“你喜歡就好，到時候我找周大哥幫忙找房子，租個帶院子的�！�

        “嗯！”林小北也喜歡帶小院子的房子。哪怕只是瓦房，那也比小平樓好，住在小平樓里像是被人盯著一樣，怪不自在的。

        十二月底進行期末考試，今年是整個安山縣進行統考，所以是每個小學抽一個老師去其他學校監考，考完后把那個學校的試卷統一交到公社教育局，第二天再全公社的老師一起到公社小學進行改卷。

        陳校長年紀大了來回奔波太折騰，而林小北和譚老師之間，林小北可以找對象坐拖拉機過去。所以青竹小學外派出去監考的事情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林小北身上。

        林小北運氣差，抽到了公社最偏遠的楊林大隊的楊林小學，從余家村過去會經過公社，開車也要兩個小時，和去縣城差不多了。為了不遲到，早上五點起床，五點半就出門了。

        現在天氣冷，飯菜留過夜也不會壞掉。喬菁菁昨晚就提前做好了包子，第二天早上她起來燒火放鍋里熱一下就可以了。

        余酒提前五點準時到了知青點門口等著。

        林小北把熱好的包子拿飯盒壓得嚴嚴實實裝起來，總共熱了五個，她吃兩個，剩下三個是給余酒的。

        早上五點多還是黑麻麻的，余酒一手拿著手電筒照路，一手拿著包子啃。

        就好像是兩個在黑暗中踽踽獨行的人突然找到了同伴，前面是懸崖峭壁還是康莊大道都無所謂，只要跟在這個人的身邊就覺得心安。

        林小北想到自己以前大學時候獨自一個去烏鎮旅游，大晚上的走著走著不知道為什么走到了一條偏僻的路，路很長，她在里面走了好久，那時候覺得路好像沒有盡頭一樣讓人覺得心慌。

        而此時，她有點希望這條路的盡頭再遠一些。

        啃完了兩個包子，眼看著就要走到村口那里了，林小北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夜色給她壯了膽，悄無聲息地挽上余酒的手臂。

        被挽住的人頓住腳步，停下來低頭看了看身邊的姑娘，心里高興得炸開了花，再提起腳步的時候明顯慢了很多。

        起太早的后遺癥就是她一坐上車就開始打瞌睡。醒來的時候車還在半山腰上盤桓行駛，身上蓋著余酒的外套。

        把人送到楊林小學門口，余酒又趕著回公社去，他今天早上還有別的工作要做，沒有辦法在這里等著，只交代了中午過來接她可能會遲一些，讓她在學校門口這等一等。

        楊林小學的條件比青竹小學差了很多，只有三間教室，老師都沒有專門的辦公室，學校里就兩個老師，分別教語文和數學，兩個老師都固定一個教室。有課的學生就拿課本文具去對應老師的教室里上課，沒有課的學生就都在另一間教室里自習。

        林小北過來的時候，另外一位老師已經在了。

        還是熟人。

        是之前一起去縣里參加培訓的馬小英。

        馬小英想著被分到楊林小學監考的老師來不了那么早，所以她就早早過來學校分試卷，布置考場。因為整個學校也就只有四十多個學生，所以就把所有學生分兩個考場一起考，一到三年級一個考場，四到六年級一個考場。一個上午就可以考完兩個科目。

        乍然看到林小北，馬小英驚喜地招呼人：“誒呀，是你呀林老師！從你們大隊那里過來挺遠的，你是坐車過來的？”

        “是有點遠，我對象送我過來的。”林小北左右看看，兩個考場都布置好了，距離學生來學校還有二十分鐘。

        馬小英招呼她坐，把她要監考的那個考場的學生名單給她。

        不過對于縣里這次考試的安排，馬小英頗有怨言，“按以前學校出個題目考試不就行了，還非要搞個聯考，明天全公社的老師都要去公社改試卷。林老師你說說這不是麻煩么，哎，也不知道明天有沒有牛車去公社，不然但是走路一來一回都夠嗆。”

        其實林小北挺贊同縣里這個安排的，不統一考試怎么知道各個小學的教學成果怎么樣，自己學校教了自己出題考，很難發現教學的問題。只有往外一起競爭了，才能知道差距啊。

        但是楊林公社去公社也確實是夠遠，而且路都是山路，一座座山連綿，出去的路都是一邊山坡一邊峭壁，開車不熟練的都怕一不小心掉下去。

        所以說，馬小英的這個煩惱也確實夠頭疼。

        聊了一會兒，陸續有學生過來學校了。一個個小炮彈一樣地沖過來，又在看到許可時停了下來，圍在門口那里好奇地看她。

        林小北監考四到六年級的學生，拿著名單站在門口，臉上掛著笑，有學生過來她就和學生說早啊，然后問學生是幾年級的叫什么名字，進去一個她就在名單對應的名字下面打個勾。

        平時嘰嘰喳喳吵鬧個不停的學生聽到這個漂亮的老師溫柔地跟自己說話，靦腆地回話。也有膽子大的學生直接問：“你是新來的老師嗎？楊老師今天怎么不來了？”

        楊老師是楊林小學被派出去交換監考的老師。

        林小北耐心地回答：“我是其他學校的老師，今天過來監考的。你們楊老師去了其他學校監考�！�

        “那老師你以后會留在我們學校上課嗎？”

        “不是的哦，老師就今天過來監考，以后還是要回我們那邊學校上課的�！�

        “老師你在哪個學校上課�。课腋�我奶奶說去老師的學校上課�！�

        沒想到學生會這么說，林小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老師在青竹小學上課，離你們這里太遠了�！�

        學生們和聊了幾句就圍了過來嘰嘰喳喳地跟她說話，距離考試還有十分鐘的時候，她就讓學生到座位上坐好，在黑板上寫了考試要求，開考前五分鐘就把試卷分給了學生。

        是先考的語文。

        有多余的試卷，她拿起來看了三、四年級的，題目難度都比較低，想著自己帶的那幫娃，只要不是太粗心大意，應該都能考得不錯。

        但是監考到一半，她就發現底下的學生抓耳撓腮的，有的還沒有寫完第一面的試卷。

        有個學生小動作頻頻，一直在給自己的同學使眼色，林小北不動聲色地起來去巡視一圈，經過他的時候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后面就老實下來了。

        好不容易考完語文，林小北不讓他們先走，而是把試卷清點完畢沒有問題了才讓他們出去休息十分鐘，還提醒了待會考數學一定要按時回來。

        林小北早上跟著馬小英去上過一趟廁所，去了之后就一直忍著不喝水，實在是這邊的公廁太臟了，她差點把早上吃的兩個包子都吐出來。

        等到考數學的時候還是有兩個學生開考十五分鐘后才回來，這個時候考試觀念還不像以后那么嚴格。兩個人回來時，上衣兜里滿滿當當的裝著黃燦燦的桔子。

        林小北就給他們發了試卷就坐在講臺上看他們的語文試卷的答題情況。

        這一看，越看越震驚，學生考試的情況十分不理想，成績能達到優秀的只有兩三個人。

        這就是教學不統一的結果了。這套試卷應該是參考縣里的小學學生的學習情況出的，然而下面各個公社的小學教學水平參差不齊，就會導致有些學校統考的時候成績不好。

        兩科考試都結束后，林小北按年級和科目把試卷分別疊好，準備去隔壁教室找馬小英時被剛剛那兩個遲到的學生叫住，問他們時還有什么事嗎，兩個學生互相推對方，半天沒有說是什么事。

        林小北不著急走，就耐心地等著。

        結果其中一個個頭比較大的學生把兜里的桔子拿出來放到講臺上，另外一個學生也跟著這么做，害羞地說：“老師，這是我們家種的桔子，請你吃。”

        沒等她拒絕，兩個人一溜煙地跑了。

        擺在講臺上的幾個桔子顯得特別好看，溫暖了這個冷風呼嘯的冬日。

        林小北把桔子放進自己的挎包里，拿著試卷去隔壁教室找馬小英，最后把整個楊林小學的試卷都裝進一個袋子里拎著。

        學生們都走完了，馬小英還要趕著回去做飯，把學校幾個教室上了鎖就和她道別了。

        林小北抱著一袋試卷在學校門口的一塊大石頭上坐著等余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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