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嘉朗遠遠地便注意到了蔣晨曦。

        她還是穿著那件白色的長羽絨，帶著白色的毛線帽，好像恨不得整個人都化在雪里。身邊跟了幾個正當最好年齡的男女，其中一個看起來年紀稍長，昨日在聚餐時見過。

        區嘉朗有些近視，看不清蔣晨曦的神態。總導演還在啰里啰唆地錄昨日的出行總結，聽得他心里非常毛躁，像一團線揉在一起，還打結了。

        她往車尾的方向去了。

        車的后備箱蓋緩緩升起。

        一個昨天沒見過的高瘦男人走到她身邊。

        她被擋住了。

        區嘉朗“嘖”了一聲，幾臺攝像機同時對準了他，眾人的視線也聚焦到他身上。

        大家顯然誤會了。

        “我說錯了嗎，你有什么不滿意？”總導演問他，“波士頓是你選的，出行計劃是你做的，經費預算也是你自己規劃的，現在錢不夠用，怪誰？”

        肖瀟瀟覺得難以置信，“經費預算是你規劃的？”

        經費預算？

        區嘉朗仔細回想，節目錄先導片的時候的確讓他填過一張表，其中一項是波士頓生活指數，后面跟一個括號，寫著“每日花銷”。

        他當時腦子一熱，心想波士頓我可太熟了，就把陳述和蔣晨曦的每日生活費給寫上去了。留學的確不便宜，但除去學費和房租，其余花銷還是有限。尤其是蔣晨曦，聽陳述說，她在波士頓這些年，幾乎也不出去玩。平日里不是在公寓，就是在實驗室和圖書館。她們學院的食堂還給早起的學生提供免費早餐，又能省下一筆。

        以為導演想考察他對波士頓的了解程度，沒想到這筆錢是讓他們五個人花的。

        “我的錯。”區嘉朗舉起雙手，做出籃球場上球員示意自己沒有犯規的動作。

        另一廂，蔣晨曦一行人已經抵達游客中心處，但大家的意見出現了分歧。蔣晨曦和賈世黥都不想滑雪，想去峽谷逛一逛，賈世翀的另外幾個朋友則是專門奔著滑雪來的。

        賈世黥提議分頭行動。賈世翀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蔣晨曦，有些不放心。

        其實賈世黥才十七歲，但為人早熟聰慧，已經上大一了。多得幾個人來路時的暢談，大家彼此交代了所有能交代的身價背景。所以蔣晨曦知道，她和賈世翀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蔣晨曦摟過賈世黥的肩膀：“放心吧，‘假’師兄，我會照顧她的。”

        賈世翀還是不放心，陳復即時挺身而出。

        “我陪她們去吧。”

        無論散步還是滑雪，都要先坐纜車到山頂。賈世翀給蔣晨曦他們買了游客中心的套票，這樣逛完cannonmountain還可以逛峽谷。

        一趟纜車大約可以載70人，蔣晨曦他們運氣不錯，站在了玻璃墻旁邊，可以俯瞰冬季的雪景森林。賈世翀和他去滑雪的朋友們則被擠在了人群中間。

        蔣晨曦正望著雪景神游，賈世黥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遞了個眼風示意她注意身后的幾個游客。

        正要回頭，賈世黥用眼神制止了她，并故作不經意地點了點耳朵，意思是“你聽”。

        蔣晨曦側耳傾聽，是兩個說中文的女聲，語氣昂然，感覺很年輕的樣子。聽對話，似乎是《正當最好的我們》節目組聯系的路人觀眾。

        “你們帶應援物了嗎？”

        “我帶了燈牌。”

        “是在后援會買的嗎？”

        “不是，后援會的那個太小了，我自己定制的，而且這個能折疊，方便。”

        “你自己定不會定錯了吧？嘉嘉的應援色跟江河的很像！”

        嘉嘉？蔣晨曦有點明白了，這好像不是節目組聯系的路人觀眾，應該是區嘉朗的粉絲。區嘉朗的小名叫“嘉嘉”，但蔣晨曦從來不這么叫他。因為區嘉麗的小名也叫這個。他們爸媽很有意思，把兩人都喚作“嘉嘉”，據說是因為可以一次性把一雙子女叫到跟前。

        “啊？應該不會錯吧？”

        “給我看看。”

        一陣布料摩擦的聲音。

        “好像真的錯了，你這個顏色跟我的顏色好像不一樣。我是在官方后援會買的。”

        “啊？沒錯吧，都是藍色啊。”

        “不只是藍色！是天空藍，skyblue！”

        “差別不是很大吧？”

        “很大！我肉眼都能看出來！我搜色卡給你對比一下。”

        幾秒鐘之后，那女生的聲音聽起來好像要炸了。

        “吶，真的錯了！你這不是skyblue，你這是babyblue！江河的應援色就是babyblue！就算顏色錯了也不能錯成babyblue！”

        賈世翀就站在蔣晨曦前方的人群中央，那女生連說了三個“babyblue”，引得他目光炯炯地看了過來。下了纜車以后，他走過來問蔣晨曦和賈世黥。

        “剛剛那個女查爾斯是干嘛的？怎么一直在‘babyblue’、‘babyblue’、‘babyblue’？”

        賈世黥熱情地給他科普明星應援色的相關知識。

        賈世翀聽到一半就連連擺手。

        “一個查爾斯已經夠受了，我不想了解一群查爾斯的故事。”

        賈世翀和他的朋友們去滑雪了，陳復帶著蔣晨曦和賈世黥，沿著一條石子鋪的小路開始徒步。

        賈世黥問他是不是第一次來。

        “感覺你對這里很熟。”

        陳復露出他標志性的笑容，“以前來過一次。”

        “和朋友？”賈世黥眨了眨眼睛，“我的意思是，和女朋友？”

        “嗯，但現在不是了。”

        “分手啦？是她提的出來的嗎？”

        “嗯。”

        “為什么啊？”

        賈世黥問題多多，每一個都直擊心靈，陳復有些招架不住，給蔣晨曦遞了一個求助的眼神。蔣晨曦也不想在此時談論自己未卜的前途，便裝作無事發生把目光移開。陳復幾不可聞地嘆氣，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

        “之前她要回國發展，我當時沒有那樣的打算。”

        “但你現在不是馬上要回國了嗎，不考慮復合？”

        蔣晨曦也好奇這個問題：“你要回香港？還是上海？”

        陳復先回答了蔣晨曦的問題，“回上海。”然后陷入短暫沉思，半晌才開口。

        “暫時不會復合。”

        賈世黥窮追猛打，“為什么？她有男朋友了？”

        “不是。”

        “那是為什么？你不愛她了？她不愛你了？”

        陳復笑著搖頭，不知道是拒絕回答，還是這本身就是答案。賈世黥還想繼續追問，蔣晨曦終于看不下去，開口相助。

        “相愛或許未必是維持一段關系的理由呢。”

        賈世黥是稱職的記者，堅持要自己的訪問對象回答：“你也這樣覺得嗎？”

        陳復想了想，“有一部分原因。另外一部分原因是，距離并不是我們分開的主要原因，但它放大了這些原因。”

        “我不太懂。”賈世黥皺眉，“成年人的感情有這么復雜嗎？”

        “兩個人要發展一段長期穩定的關系，更重要的是，兩個人看待世界的角度是否相似，想要的未來是否趨同，以及兩個人處理問題的方式是否類似。如果在這些方面的差異都很大，那么要看你們是否有人愿意為對方犧牲。”

        蔣晨曦看著他的側臉，發現他思考時的神態、講話的時語氣，也和陳述非常相似。相似到她每多看一秒，都會一陣恍惚，這真的不是陳述本人嗎。

        “她不愿意為了我放棄她的大好前途，也不愿意讓我這么做。當然，我也不愿意。本質上，我們是一樣的人。相愛是因為相似，但相似也讓我們分開。我們分開的原因，不會因為我們分開過就消失。問題如果不解決，依然會是問題。”

        賈世黥若有所思地點頭：“明白。拍拖不是逛街吃飯，拍拖要奉獻，要犧牲，對嗎？”

        陳復笑著點頭。

        區嘉朗一路上都在試圖尋找蔣晨曦的身影。他猜她們也許會去滑雪場，所以給大家規劃了滑雪的項目。到了滑雪場，他努力睜大眼睛，四處張望，也沒有發現蔣晨曦的身影。滑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發現蔣晨曦，但是發現了與他同行的賈世翀。

        他一路跟著賈世翀，兩人越滑越快，快到區嘉朗的攝影師被甩開了，他才上去找人搭話。

        賈世翀也早就發現了他：“技術不錯嘛。”

        區嘉朗單刀直入：“蔣晨曦呢？”

        “看來你不太了解她嘛。”賈世翀悠悠地嘆氣，“她去徒步了，現在嘛……”他抬手看了看時間，“應該差不多下山，往峽谷的方向去了。”

        區嘉朗向他道謝，然后馬上返回原點。

        肖瀟瀟和耿絮還在出發點學滑雪的基本動作，見區嘉朗回來了，趕緊招呼他過來，讓他幫忙做教練。

        區嘉朗笑嘻嘻地說：“其實滑雪也沒什么好玩的，不如我們去山下的峽谷看看吧？”

        耿絮早就不想玩了，但梁莊生和江河已經滑遠了。

        肖瀟瀟把裝備一扔，攤坐在地上。

        “唉，累死我了。沒事兒，我們分頭行動！”

        抵達峽谷之前，在下山的纜車上，區嘉朗再次發現了蔣晨曦的身影。他有些得意：有緣的人果然無論如何都能相遇。

        雖然，蔣晨曦看向她身旁那位男子的目光，讓他感到有些不安。

        但是沒關系，他心想，總有一天，我可以這樣站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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