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禮扯著蔣晨曦的衣袖，小小聲地說：“這不會是劇本吧？弄得還真挺像那么回事兒，我還以為是個相親節目呢。“

        “相親節目？”

        蔣晨曦問她此話何解。

        “這節目不是叫《正當最好的我們》嗎。”

        李禮說得煞有介事。

        “‘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云，喝過許多地方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她用力地跺腳，一手指地，“橋！”一手指天，“云！”然后指米歇爾的公寓，“酒！”最后指著區嘉朗。“正當最好年齡的人！你看看你看看，這節目組還不是要搞cp？”

        跟拍導演正準備往跟拍車上走，聽見了李禮的話，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遙遙豎起大拇指。得到組織的肯定，李禮更興奮了。

        室外很冷，區嘉朗讓江河帶著肖瀟瀟和耿絮先上車。梁莊生自己一個人躲在墻角抽煙，區嘉朗決定讓他先冷靜一下，然后走過來和蔣晨曦說話。

        “太冷了，你別在這站著。”他抬手揉了揉蔣晨曦的毛線帽，“回去吃點東西吧。”

        蔣晨曦偏頭避開他的手，說自己不太餓，然后給身邊的李禮做了介紹。

        “我的同學李禮，她是你的粉絲。”

        區嘉朗沒反應過來，懸在半空的手還沒放下，視線略帶茫然地看向李禮。

        李禮迅速在三十秒以內闡述了自己對區嘉朗的了解與熱愛，語速和語調比做presentation時還要流暢驚人。

        區嘉朗是在上大學前的暑假出道的。

        很俗套的故事：陪朋友去面試一個模特的工作，在旁邊客串助理，幫朋友拎包，結果被一個廣告選角導演看中了。隨后拍了一個檸檬茶廣告，效果很好，陸續有了更多工作機會，就這樣順理成章地出道了。

        剛出道的幾年主要是拍廣告，然后是在一些電視劇、電影里演男主角的朋友、女主角的弟弟或者初戀情人之類的角色。他運氣不錯，第一次擔正出演小成本青春片就大爆。電影打破當年青春類型影片的票房紀錄，他的演藝事業也隨之步入正軌。

        這部大爆的青春片叫《當時的月亮》，區嘉朗在里面演……月亮。總而言之就是一個清風霽月的角色，這個角色也是李禮成為他粉絲的原因。

        蔣晨曦以前覺得區嘉朗讀書成績也不好，又沒什么特長，偶爾還為他的人生擔憂，現在看來完全是多余。反觀自己，學業順遂，一路高歌，但是又如何呢。到頭來年紀不小了，還在花家里的錢。休學的事情，也還沒敢跟父母交代。

        蔣晨曦從小到大都自詡有想法，人人都贊她聰明獨立有主見。但好像到頭來都是錯覺。有一個很難被發現的事實是：在形成任何“主見”之前，她總會在潛意識里首先考慮父母的想法——父母是否贊同，父母是否高興。她以自身作為一則微不足道的個例，再次證明了馬克思的智慧。經濟不獨立的人，不可能有獨立的思想。

        李禮如愿以償拿到合照，心滿意足地先行退場。

        梁莊生的煙快抽完了，區嘉朗跑過去跟他說了幾句話。

        蔣晨曦望著區嘉朗的側臉，心想，雖說知識可以改變命運，但也不是只有知識可以。

        美貌也可以。

        區嘉朗又回到蔣晨曦身邊，目光里充滿了溫柔的歉意。

        “攝影機還要跟拍，我就不送你回公寓了。”

        蔣晨曦心想，開什么玩笑，這是在誰的主場，難道還怕我會迷路嗎。

        “這次來得很匆忙，沒提前跟你說，時間也不對。”區嘉朗看起來有些懊惱，“你快考試了吧，最近是不是很忙？還要你出來陪我，真對不起。”他一只手上還抱著那束玫瑰，另一只手拉著蔣晨曦的手腕輕輕搖晃，“我下次再來找你玩，在你不那么忙的時候，好不好？”

        蔣晨曦還沒來得及回應，他又自顧自地往下說。

        “陳述說新英格蘭的紅葉很好看，我還沒看過。明年等你秋季再開學，不那么忙的時候，我來找你，我們一起去看紅葉吧，好不好？”

        蔣晨曦心想，但我沒有明年了。她的視線越過區嘉朗的肩膀，看見梁莊生的煙抽完了。

        時間的確不對，蔣晨曦沒辦法在這里跟他交代自己的人生。況且，她也從來不覺得，自己的人生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好啊。”她隨口應和著區嘉朗的提議，下巴沖梁莊生的方向示意，“他在等你。”

        區嘉朗想讓她回到公寓給自己打個電話，但自己手邊又只有節目組的手機，霎時間更懊惱了。

        “那……你注意安全。”他干巴巴地說。

        跟拍導演從車上下來了，兩位攝影師各提著一臺斯坦尼康跟在他身后，三人雄赳赳氣昂昂，頗有行軍打仗的架勢。

        “我可以照顧自己。你快走吧。”

        蔣晨曦推他走，他走得一步三回頭。

        拍攝繼續。只有一輛車，區嘉朗讓江河開車，把耿絮和肖瀟瀟先送回酒店，他和梁莊生先在附近散散步。

        蔣晨曦站在原地目送一行人慢慢走遠。

        身后的門咯吱一聲打開，賈世翀氣定神閑地走出來。

        “明年還看紅葉？”

        “……”蔣晨曦已經習慣了他這樣賤兮兮的語氣，“不要你管。”

        這個季節看不了紅葉，滑雪還是不錯的。賈世翀馬上要重返亞太，一有空閑便抓緊時間和各種狐朋狗友相會。第二天，蔣晨曦接到他的電話，說自己要和幾位朋友一起去滑雪，其中也有調去上海的同事，問她要不要同行。

        “不會是傳說中的查爾斯吧？”

        “nonono！”盡管蔣晨曦看不見，賈世翀還是瘋狂搖頭，“我跟查爾斯不可能是朋友！”

        蔣晨曦思索片刻，答應了。賈世翀又說，他們開兩輛車去，他的車上還有一個空位，如果她怕沒有熟人尷尬的話，可以叫上李禮。

        此際的暗示已經十分明顯，蔣晨曦心領神會。

        “我問問她。”

        李禮一向愛湊熱鬧，這廂居然拒絕了賈世翀的隔空邀請。

        “你沒空嗎？”

        “對啊，我男朋友突然飛過來啦！”

        蔣晨曦很少過問別人的私事，這也是她第一次聽說李禮有男朋友。

        “那你們好好玩。”蔣晨曦笑著說，“merrychristmas！”

        “happyholiday！”

        看來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

        賈世翀聽聞這個消息以后，倒沒什么特別的反應，反而泰然自若地說那我再叫一朋友。語氣之坦蕩，令蔣晨曦懷疑自己又想多了。

        只是他叫來的朋友差點讓蔣晨曦驚掉了下巴。

        “你好，我叫陳復。”

        這人不僅跟陳述長得特別像，連名字都差不多。蔣晨曦愣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來和他握手。

        “唉。我還以為你會和別人不同。”坐在在駕駛座上的賈世翀從后視鏡里觀察到一切，酸溜溜地嘆氣，“每個女生見到他，都會露出這種見到電視劇男主角的神情，literally，每一個！”

        蔣晨曦解釋，是因為他很像自己的一個朋友。

        “又來了。”賈世翀不依不饒，“‘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沒意思。”

        陳復笑得很溫和，不甚在意的樣子。但蔣晨曦從不輕易認輸，她從手機里翻出陳述的照片。

        “是真的很像，而且你們連名字都差不多。”

        陳復對著照片細細端詳，“過譽了，你朋友比較帥。”

        陳復比陳述年長五歲。兩人乍看有些相像，但前者的眼角眉梢還是被歲月添上了愁云。

        坐在副駕駛的是賈世翀的妹妹賈世黥，她也好奇地探身查看。

        “的確很像。”賈世黥看看手機里的照片，又看看陳復，“如果你們年紀相當，被認成雙胞胎也有可能。”末了帶著微笑一錘定音，“兩個人都很帥。”

        賈世翀在開車看不了，但不影響他說的話依然是賤兮兮的。

        “陳復是很帥，但再帥能有多帥，比得上明年一起去看紅葉那個區嘉朗嗎。”

        蔣晨曦無語。陳復笑著搖頭，像是習慣了他的調侃。

        “區嘉朗？”賈世黥好奇地追問，“是《當時的月亮》那個區嘉朗嗎？”

        蔣晨曦準備點頭。

        賈世翀：“嗯哼。”

        蔣晨曦：“……”

        老祖宗的話沒有錯，白天不能說人。

        車開了差不多三個小時，蔣晨曦一行人抵達白山國家森林公園。剛下車，便遇見了《正當最好的我們》節目組。

        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很多，各種導演、場記和攝像老師圍了一圈，把幾個藝人圈在中間。圈外的人遠遠便能看見圈里的情況，圈里的人對圈外的狀況卻一無所知。

        賈世翀問她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蔣晨曦搖頭。

        她一向很忌諱進入別人的工作區域，這個習慣是小時候養成的。母親是職業女性，在一家醫療公司工作，周末也常常加班。某年的母親節，她帶著自己畫的賀卡去給加班的母親驚喜。

        不成想驚喜變成了驚嚇。

        母親呵斥她不懂規矩，沒有打招呼就過來，影響很惡劣。

        說話向來理智又平緩的母親顯露出極不常見的怒容，令蔣晨曦從小小年紀便明白，工作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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