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過一覺后，多洛莉絲聽完了整個解釋。

        他們說，他們知道對方會從她作為切入口對付勞倫茲，但對方能力太過特殊，愛麗絲和尤金乃至艾斯特都無法抓住他——多洛莉絲也終于看到了他們口中的艾斯特，是名稻草發色的吸血鬼。他坐在整個客廳里離她最遠的地方，在整場解釋中睜著一雙血紅的視線直勾勾盯著她。

        像個人偶。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麻木了，多洛莉絲一點都不害怕那雙紅眸，甚至還有心思在勞倫茲放柔聲音的解釋中分神與他對視。

        “艾斯特，”勞倫茲注意到她的視線，他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蹲在她跟前，“他和尤金負責你夜晚入睡后四周的警戒。”

        哦……

        多洛莉絲與勞倫茲對視了會兒，才想起要點頭。

        接著客廳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

        多洛莉絲遲鈍地抬眸環視一圈，除了勞倫茲和艾斯特，愛麗絲和尤金都露出些許尷尬的表情。

        他們臉上帶著明顯的歉意，在她看過去時對她扯開嘴角笑了笑。

        但多洛莉絲一點都開心，她不喜歡他們這樣笑。

        她不覺得用她作餌是件不好的事。

        多洛莉絲最后將視線落回勞倫茲身上，對方雖然沒有愛麗絲和尤金明顯，卻也足夠讓她有所察覺。

        多洛莉絲覺得自己應該說話。

        于是她開口：“沒關系的。”

        也許是離得夠近，她看到勞倫茲瞳孔中央的深金色緊縮了下，但她無法判斷這個反射出于什么原因，所以順著心意繼續道：“能抓住他就好了。”

        因為比起利用她，她更不喜歡那種，那種……

        明知道有事發生，又無法知曉全部的感覺。

        多洛莉絲不喜歡暴風雨前的寧靜。

        她甚至心想，如果一開始就知道用自己作餌的效率這么快，別說待在房間，就算是待在屋子里她也是不愿意的。更何況四周還有尤金和艾斯特警戒。

        她一定會天天出門，看看能不能引得吸血鬼現身。

        “莉絲……”愛麗絲遲疑，“你不生氣？”

        多洛莉絲迷茫了。

        “為什么要生氣？”

        愛麗絲也被反問得一愣，隨即語氣加重道：“我們利用你。”她仔細觀察多洛莉絲臉上的表情，“把你置身于危險之中。”

        多洛莉絲覺得對方說得對，但忽地靈光一閃：

        “富貴險中求？”

        她已經忘記自己從哪本書上看到的這句話，但莫名覺得用在這里非常合適。

        愛麗絲似乎無措地往勞倫茲身上瞥了眼，又道：“可你面對的是只吸血鬼，他很可能在我們還不能行動時對你做出很過分的舉動。”她頓住，“比如咬你……之類的。”

        多洛莉絲嘴唇挪動了下。

        她看著愛麗絲，神情恍惚一瞬，又立馬堅定道：

        “可我現在好好的。”

        多洛莉絲見她眉頭都皺了起來，有些無奈：“我覺得無論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抓到他就沒有……”

        “好了。”

        多洛莉絲一頓，和愛麗絲一起看回勞倫茲。

        但比起愛麗絲松了口氣，她卻有些無措。

        她望著勞倫茲，有點不知道自己剛才說錯了什么，因為勞倫茲剛才聽起來有些生氣。

        可她對上他的視線后，又感覺那是錯覺。

        “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勞倫茲又問，語氣聽起來沒有異常。

        多洛莉絲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許久，才慢慢道：“餓。”

        但其實她不餓。

        明明已經睡了一天一夜，剛醒來又被一群吸血鬼圍著解釋了一早上前些天發生的事。照理說，多洛莉絲應該已經餓得饑腸雷動。

        但事實上她就是一點都不餓，她像失去了感受饑餓的功能，即便清楚自己肚子里空空如也，也無法提起吃東西的興致。

        可是見愛麗絲立刻沖向廚房的身影，她又覺得自己回答對了。

        多洛莉絲沒敢看回勞倫茲。

        上一次說謊被看穿的下場還歷歷在目，于是她只能收回視線，眼觀鼻鼻觀心縮在位置上。

        其實這次說謊還是和上次不太一樣的。

        因為她的確需要吃點東西。

        多洛莉絲伸手抓了下頸側，聽到尤金說了句“我帶艾斯特出去轉一圈”，又感覺勞倫茲沉默地站起后，才悄悄松了口氣。

        勞倫茲視線中的壓迫感太大。

        她有些不適應。

        日子終于變了回去。

        愛麗絲帶多洛莉絲去了小樂園，但其實那根本不小，而是一個占地面積非常龐大的兒童樂園。多洛莉絲在里面吃到了五彩繽紛的冰淇淋、巧克力和棉花糖，買到了五顏六色的氣球，還在勞倫茲陪同下進了趟鬼屋。

        結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勞倫茲運氣太好，他們選到了一條沒有什么鬼怪的道路，可謂一路暢通無阻。

        然后愛麗絲又帶她去看了那部聽說評價不錯的動畫電影。

        講的是一名熱愛爵士樂的中學音樂教師追逐夢想，最終獲得夢寐以求的登臺機會的故事[1]。

        看完后愛麗絲詢問她觀后感，多洛莉絲說不出來，她光是看那些色彩斑斕的畫面就已經眼花繚亂，根本分不出心神去關注它的故事。

        她只知道這個故事有關夢想，而她羨慕他有夢想。

        愛麗絲聽了很驚訝。

        “你沒有夢想嗎寶貝？”

        “……”

        要說沒有，也是有的。

        只不過是在以前。

        在那段她吃不飽睡不好的日子里，多洛莉絲最大的夢想就是每天能夠有充足的食物，然后擁有一床溫暖的被子。

        后來這些都有了，她又開始有下一個夢想。

        她希望得到愛琳的愛。

        雖然之后她發現這個根本不能算是夢想，因為人的情感無法作為夢想來得到。

        但萬一呢？

        多洛莉絲這樣想。

        就是再后來，這個夢想就隨著災難消失了。

        只是那段時間她的情緒就像溢出水的缸，滿得她完全忘了自己竟然還有過這樣的夢。如果不是愛麗絲現在問起，她還根本想不起來。

        “莉絲？”

        “沒有。”

        回過神后，多洛莉絲說道。

        而腦子里卻出現了一條路，路的盡頭站著愛琳。

        她發現自己不想起愛琳則以，一想起她就會控制不住地想得很多。

        愛琳……

        也不知道愛琳在天上過得好嗎。

        一定很不好吧，因為弗蘭克還好好兒的。

        出去玩的這幾天，多洛莉絲不是不想問弗蘭克或那只吸血鬼的情況，但每次當她看向勞倫茲，說出的話又會直接避開這部分內容。

        像潛意識里知道無法得到回答一樣。

        所以同理，她也沒有問起芬克。

        他再也沒出現過。

        不是說多洛莉絲多關心他，但怎么說也是卷入人類與吸血鬼事件中的人類，即便她再討厭他，也不想看到他受到實質性傷害。

        與此同時，尤金和艾斯特也不見了。

        如果在一個故事里，他們的定位顯而易見就是個工具人，需要時出現一下，不需要時就完全不見蹤影——但多洛莉絲暫時還沒發現前些天尤金的出現是出于什么需要。

        而在沒有玩樂的時間，特指晚上或清晨的那段時間里，多洛莉絲又開始長時間地捧起那些書。

        勞倫茲通常會和她一起，但偶爾她休息時望過去，又總會看到他在盯著她出神，腿上的書沒有翻過一頁。

        他應該在想怎么處理那只吸血鬼。

        多洛莉絲這么想。

        所以她也沒問，全當沒注意。

        她不可以添更多麻煩了。

        直到一天，多洛莉絲慣例看書看到打哈欠、想和勞倫茲說一聲回房休息時，勞倫茲終于叫住她：“莉絲。”

        多洛莉絲正準備起身的動作一頓。

        然后慢慢坐回去，挨著半邊沙發：“勞倫茲？”

        她語氣非常小心，像已經預知到接下來的事可能會讓她不知所措，甚至生出了一點不想讓勞倫茲繼續說的念頭。

        她堅信自己只是有些困，才會生出這種想法。

        但緊接著，她就疑惑了。

        “你在生氣嗎？”

        多洛莉絲看著勞倫茲：“什么？”

        金發吸血鬼重申了一遍：“你在生氣。”

        這次他用的是肯定句。

        “我……”多洛莉絲茫然道，“沒有啊？”

        勞倫茲意味不明地重復了遍：“沒有？”他看起來也有些迷茫，不過很快又說，“可是你不開心。”

        比起上一句，他更加篤定這一句。

        金發吸血鬼往前傾身，十指相對放到下巴處，眼中蜜糖色像星星一樣閃爍，“這些天，你……”

        他突兀停下，眉頭輕輕皺起，似乎對自己即將出口的話有些難以忍受，但又像是在斟酌該如何開口：

        “你沒有笑。”

        多洛莉絲愣住了。

        她沒有笑嗎？

        “你在長時間發呆，而且在我們和你說話時頻頻走神。”勞倫茲聲音很輕，語氣很淡，似乎擔心驚擾到什么，“我能知道你為什么不開心嗎？因為弗蘭克？芬克？”

        他又停住，這次停頓時間稍長了些。

        “還是因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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