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劫道
“是青峰寨!別慌,人不多,我去會會。”
商隊為首的中年女子頭綁一根青龍紫帶橫刀跨坐于馬上,形容粗獷狂放,滿臉透著風霜,一看就是常在道上跑的老江湖。
她御馬上前,抱拳高聲道:“武林盟荊楚分會,云起堂堂首黃粱幸會,不知來的是青峰寨哪位當家?”
關荇嫌太陽曬,正曲腿靠坐在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粗枝上,手指點膝,半閉著眼養精蓄銳。
代替她回答的是手下的小隊先鋒王麻子。
“嘿嘿,正是我們二當家關荇!識相的快丟下東西走人,姑奶奶我暫且還能放你一條狗命!”
王麻子身長品相還不錯,人模狗樣地站在陣前揚著青峰寨寨旗狐假虎威,一臉的神氣樣兒。
她們二大王可八百年沒帶她們出來溜了,在山上待得憋屈,一下山可不得好好擺個威風!
不過有一點她說的倒是沒說錯,關荇一般只劫財,除了碰上那些不要命的,手上基本不沾血腥。
畢竟按關荇說的,這青峰寨的威名還是得偶爾放走幾個漏網之魚才能擴大傳開。
想當初寨子還沒起來的時候關荇也經常在外出沒劫商,等葛逸她們幾個混出了頭她才安于在山上謀劃寨子的發展,很少親自動手。
今日好不容易出個洞,伸展伸展筋骨,就被這群人碰上了,也不知是說她們運氣好還是運氣差呢。
黃粱心下一震,胯|下的馬也跟著她踟躕了幾步。
常走她們這條道兒都清楚青峰寨二當家的下手雖不如她那幾個姐妹狠毒,但胃口大得很,到了她手上的東西連粒沙子都漏不出來。久而久之就多了個“銀面黑蟒”的外號,再大的商隊她也能一口吞下,渣滓不留。
今天這趟貨恐怕兇多吉少。
“堂主青峰寨名頭再大,不過是群山匪,咱們武林盟怕他們作甚!”
黃粱搖搖頭,按下身邊想要上前斗狠的年輕手下,握住刀穩了穩心神:“可否請二當家上前說話?”
話落并無回應,稀疏圍著的土匪一陣熙攘,紛紛等賊首的指示,連王麻子也弓身鉆回了隊伍。
晌午的日頭當空照著,此時正值暮春,太陽沒有夏天那般暑氣,可平白焦灼人心,曬得人心慌暈眩,胸悶氣短。
黃粱手心里層出不窮的汗液浸在刀柄纏繞的棕黑布料上,沁得透濕。
突然平地起了陣強風,一道勁瘦藍影以迅雷之勢掠到陣前,負手而立,大有睥睨之態。精致貼合的銀色假面動作間折射出七彩流光,晃得人眼一花,一時竟看不清她全貌。
“這位便是二當家了吧!”黃粱以手掌遮臉瞇眼迎上,她和葛逸交過幾次手,勝負各半損失不算大,可看毒蛇老二比她那姐妹強得不是一星兩點,果真有兩把刷子,“在下”
“我又沒聾,不需要你再廢話一遍。”
極富穿透力的磁性嗓音慢悠悠打斷了她,或遠或近落在場上所有人的耳朵里,連帶著幾道空蕩回響,嚇得馬兒不安地原地打了幾轉。
黃粱連忙狼狽地安撫好馬匹,好不容易才看見關荇嘴角噙笑的模樣,心底倒是緩了幾分:“久仰二當家威名,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道上的規矩,過路費雙手奉上,還勞二當家的行個方便。”
剛說完她就有手下捧著一大袋早就準備好的銀錢扔到了空地中央。
關荇也不急,抬了抬下巴。
王麻子會意,麻溜地跑上前把錢袋子撿了回來,掂了掂再斜眼朝里一看,對著關荇恭敬道:“一百兩,銀子。”
“還挺大方。賞你了。”
“謝二大王賞!”
王麻子立刻喜笑顏開,把錢袋子望兜里揣。
對面的黃粱見狀卻心道不妙,頓時也有了氣性,大喝一聲起了勢,連連責難道:“關二當家你這是干什么?!見青龍旗如見盟主。這個商隊是我們武林盟保的鏢,你們青峰寨壞了規矩是要和整個武林為敵不成?!”
嘩嘩嘩———
抽刀之聲不斷。
這端武林盟人兩列排開,紫帶灰衣,紛紛亮出白刃,嚴陣以待。
對比起來,關荇這邊倒更像是群烏合之眾,站姿隨意散亂,也沒穿統一的服裝,確實不如武林盟上得臺面。
關荇笑了,招招手將王麻子喚來身邊:“武林盟?王麻子你跟她們說說,咱們堂口里現在擺著有幾張青龍旗。”
王麻子嬉笑著抱拳答道:“二大王這就難倒我了。數量太多,數不清啊!”
她刻意說得大聲,明面上回答關荇的問題,實際上是擠兌這些武林盟派里裝腔作勢的江湖人。
瞧她們以前目中無人那樣兒,現在這人上人也該輪到她們來做了!
黃粱氣得全身撲簌發抖,若武林盟還有以前的派頭底氣,哪輪得到這群落草山匪囂張。
其實以前武林盟也不過是江湖組織,并不算正規,逐漸掌握了整個大虞國的經濟命脈之后這才得瑟起來,連朝廷的賬都不買。
回想十四年前五胡叛亂,定遠王霍北離奉命鎮守,一路勢如破竹,打得五胡聯軍四處潰逃。哪知在最后在貿然深入羯族陣地之時,遭逢胡人聯盟殘軍用盡全力背水一戰,對戰了三天三夜也攻破不下,彈盡糧絕。
霍北離無奈收兵回城,卻在撤軍中途又被死士埋伏,同時受到三面夾擊,最終身陷玉關,連同世女霍劭一同戰死疆場,亂箭穿心而死,連個尸首都沒能找回。
自此,曾經戰無不勝的霍家軍接連退敗,連失十五城,一直退到了中原地區。
一時外憂內患,天下大亂,整個大虞山匪流寇遍地走。
朝廷焦頭爛額地忙著對付胡人,籌措軍資,也沒空管百姓的水深火熱。各地商戶沒法子,只好找江湖人護衛行商,游走于各地。
開始只是散業,后來由武林盟各大派接手,設堂會組人馬漸漸成了氣候,狠狠發了一筆國難財。
再后來,定遠王十二歲的幼女霍衍臨危受命,素服麻衣頭戴白巾,提劍就上馬迎敵,帶領霍家軍重整士氣揮師北定,花了整整六年時間才收復失地,得以祭慰亡母亡姐在天之靈。
可這一仗幾乎消耗了大虞半個國庫的錢。
等朝廷休養完生息,恢復精力來解決內政瑣事之時,才發現幾乎全天下的商業脈絡都在武林盟的勢力范圍內,竟悄然形成了壟斷之勢,沒了她們還真行不了商,做不成生意,直接危及到朝廷的財政收支。
當然這也是晉陽山莊、凌云山莊等江湖門派地位高、聲望大的原因之一。
這一下覆水難收,朝廷明面上不能做得太過強硬,只能生生打碎了牙齒往肚子里咽,暗地里使些小動作試探打壓,雖漸漸壓住了點江湖人的焰頭,也不過杯水車薪。
直到青峰寨的出現徹底將武林盟拉下了神壇。
武林盟居高位太久,又刻意放縱養虎為患,一時給了青峰寨可趁之機。這幾年實在招架不住,才開始聯合朝廷軍隊一起對付青峰寨,卻也暫時啃不下這根硬骨頭。
更何況兩者貌合神離,互相之間藏著掖著的事情并不算少,合作多次談崩。
如此一來二去,武林盟日漸西山,再也不復往日風光。
“堂首還跟她們廢話什么,我就不信咱們這么多人打不過這群土匪!呔,狗賊,吃我這一刀!”
跟在黃粱身后的小女早就按耐不住,她也才跟著出活沒多久,年輕氣盛想現現一身的本事。
不等黃粱動手她率先御馬揚刀沖殺上去,一刀直刺到關荇眉心———
“不自量力。”
關荇立在原處,刀尖裂風逼壓過來,她眼睛也沒眨一回,直接空手接刃,側身兩指一夾,硬直鋼刀瞬間呈極度扭曲之狀,接著碎了一地。
失了兵器的年輕女人驚懼之下目光眥裂,卻瞧見了一抹挑得極為優美的唇線,后背生寒,慌張扔下刀柄想要騎馬逃走。然而身后驟然升起的黑影卻沒放過她,一下遮住了當頭烈日,如同吃人的惡鬼,緊追不舍,如影隨形。
砰的一聲。
斷裂的青龍紫帶輕飄飄墜地。
從奔馳快馬上摔落的女人全身骨節咯吱斷裂,痛苦地蜷著身子躺在地上哀嚎大叫,場面未見血色,卻慘烈至極,震懾人心。
王麻子等一眾小嘍嘍縱是見慣了這種場面,端的也是愣了一會兒才歡呼著沖對面挑釁起來。
黃粱此時早已怒不可遏,就面容的可怕程度來說并不低于關荇。
“宵小之輩,何足為懼。姐妹們沖啊!”
她自知在劫難逃,索性振臂一呼,領著幾十號手下快馬向對面奔襲而去,煙塵滾滾,只聞雜亂的沖殺之聲。
王麻子她們平時看著吊兒郎當,刀口上滾的哪個又是吃素的,登時面上一狠,不等關荇安排便列陣迎上。
陣勢在電光火石間發生了扭轉。
黃粱砍傷一個賊匪,瞪眼大呼:“不好,撤!快撤!”
關荇并未動手,看了眼戰況又安然貓回了自己一眼看中的大樹上閉了眼。
她這邊不過三十余人,卻將黃粱一行近百人的隊伍團團圍困的施展不開手腳,攻不得退不得,像放牧一般。
專對付這種馬上隊伍的怪異陣法。
奇門遁甲,以少勝多。
青峰寨六當家劉荃慣愛鉆研的東西。
“扔東西,快走!”
一陣兵荒馬亂,黃粱指揮兩列小隊聲東擊西破開后路,領著躲在馬車里的商隊主人倉皇出逃,往臨近的欽州城逃去。
還沒打過癮人就全跑了,王麻子跟了一段路也不稀得再追,指揮手下收拾完戰場轉身去向關荇請示。
“二大王,箱子都點清楚了,收隊嗎?”
“點清楚了你們就先回吧。記著把東西分毫不差地送到三當家屋子里,說我給她的賠禮。”關荇坐樹上懶懶的吩咐,下次還是得挑個涼快日子出來。
“是。”
“行了,我去城里快活一陣兒再回去。”
銀光一閃藍袍晃過眼,樹上的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卷馬蹄踏響。
還是做首領好,屋子里新來的那個還熱乎著,又去云州城里找老相好。
王麻子踢走了塊礙腳的石頭,不耐煩地高聲招呼大家伙兒把劫來的財寶全運回山上,自個兒遠遠望著關荇離去的方向說不出的艷羨。
與此同時,青峰寨,鷹趾堂凝輝院。
俞虹捧著碗溫熱的小米粥坐在床頭,一臉擔憂道:“公子,再吃一口吧。”
林洛離坐躺在靠枕上,面色慘白灰敗,對著俞虹虛弱地搖了搖頭。
突然喉口涌上一股酸液,捂著胸口哇的吐了出來。
俞虹趕緊用備好的木桶去接,又是一大灘混濁的黃水。
滿室木香轉眼就被一屋子的酸味給取代,臟臭難聞。
李二聽著聲兒坐在外面門檻上唉聲又嘆氣,她們家龜毛的主子回來見到屋子里這景象還不知道要怎么發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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