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欺負
夜幕降至,潮熱隨著和煦的晚風散了大半,慢慢褪下山巔,爬上一絲涼意。
夕陽還未落盡,漫天金粉色的霞光交融著乳白色的暮靄暈染了大半個寨子,預示著來日安寧與祥和,在天地間孕育出無限生機與美好來。平常殺人放火布滿血腥的土匪寨此刻正炊煙陣陣,藏在疊嶂的山間也顯得溫馨不已。
李二翹著腿坐在寨子門口供姐妹們巡邏歇腳的小棚子里喝茶等人。
忽聞鐵蹄噠噠,一騎快馬由狹長山道疾馳而來。
李二忙放下手里磕了一半的瓜子跑上前去替她勒住馬,順手把趴在馬背上哆嗦個不停還緊抓著藥箱不放的女人給解救下來。
關荇甫一見她,還沒來得及下馬就皺了眉。
“不在院子里看著跑出來干什么?”
李二看不見關荇表情,但跟了這么多年也深知她的脾氣。于是絞盡腦汁朝她比劃了幾下,盡量委婉地把林洛離吐了一天的事情用手勢給描述了出來,當然沒敢提他糟蹋了她好幾床天蠶絲被褥的事兒。
“哦。”
關荇先是冷淡回應了一聲。過了會兒她前行的腳步突然頓了下來,調轉了個方向,唇角拉得極平,音調陡轉了八個度。
“病了?”
李二剛想點頭,就見著她主子壓根兒沒管她的反應,原本行的是去月牙峰去的道兒,兜轉了一大圈直接回了自家院子。
主子走了,李二沒敢停留,趕緊拎著那便宜大夫也跟了上去,心道果然上得了她們主子床的男人就是不一般,還好今天早上知道收斂沒壞事。
――
其實休息了一晚上,林洛離的力氣已經恢復了不少,可剛一坐起來只覺得頭暈目眩,嘔吐感一陣陣涌上不斷收緊的喉頭。
身上穿得薄,冷風透進來激得心口一涼,就再也忍不住了,頃刻胃里的東西全噴涌了出來。
他昨天就吃了那么些軟糕,幾個時辰只消化了小半,這一吐全嘔在了地上,混混沌沌一大堆粘稠物沾滿了床前的腳踏。
林洛離顧不得自己制造出來的臟臭,渾身發著虛躺倒在床上,一身的冷汗污濁,難受得要死。
他身子骨一向強勁,連普通感冒咳嗽的癥狀也少有。
沒想到這一病,如山倒。
他從前沒經過這種事,只曉得捂著抽痛的肚子將自己蜷緊,兩眼發散,耳朵里嗡嗡的響。
外面干活兒的李二聽到動靜進來查看,對著一地的糟亂,那臉掉得頓時比他吐出來的東西還臭,沖他張牙舞爪地理論起來。
林洛離連視線都是虛的,根本看不懂她想說什么,干脆閉了眼不想理會。
可肚子里又開始翻江倒海,當著李二的面,他像挑釁一樣,半個身體翻到床下又是一陣狂吐。
這次腹中空空,全只剩下胃酸膽汁,散發出再多香味也蓋不住的刺鼻氣體。
李二算是徹底服氣了。
上次多了個泥點子關荇就扣了她半個月的薪俸,居然還能有人敢把她的屋子搞得比糞坑還臭。
這么一沖動李二氣得差點把人丟外面去自生自滅,免得關荇回來殃及池魚。
但轉念一想到昨晚這個臟兮兮的男人居然在主子床上安然過了一夜,有點反常。
腦子里瞬間警鈴大作,伸出去的手也猶豫起來。
“你要做什么!”
尖利清脆的喝叫從門口傳來,俞虹小公雞一樣直挺挺沖過來,瞪著圓溜的眼睛兩臂一張護在林洛離身前。
被他一通攪和,李二剛好不想管,心虛地移開眼利落轉身,免得沾上麻煩事兒。
俞虹梗著脖子,沒挨上預想中的打,人還被他嚇跑了,這才癱軟下來回身去扶翻倒在地的林洛離。
“公子,你受苦了。”
林洛離聽見是他,微微睜開眼,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安撫道:“沒事,吃飯了嗎?”
“嗯!”
俞虹揩干眼淚用力點點頭。
“那好,現在我說你記著點兒。”林洛離說得極緩,中氣不足,間或還因為反胃干嘔了幾下。
俞虹慌忙捂住他發涼的手:“公子你說,我聽著。”
“你先去找那啞巴…問問如何清理地上這一灘糟污。記住別動氣,如今你我陷在這土匪窩里萬事需得先忍著,方才有逃出去的機會。”
林洛離說完粗喘了一口氣,想吐卻什么也吐不出來了,嫩白的眼皮上方盡是分明的青紫色筋絡。
在林洛離的寬慰下,俞虹漸漸恢復了理智,他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公子,只是誰能想到這輩子要在土匪窩里討生活啊。
“嗯,我知道了。”
“你清掃完,多說些討巧的話。若是可以,再討點精細的吃食過來,你家公子都快餓死了。”林洛離嘴角挑起一抹極輕的笑,帶著苦澀,想打趣俞虹,卻更加顯得凄涼。
一日一夜,天上地下。
他還要靠自己的侍子去討好別人茍活。
“公子你先歇著,我這就去。”
比起林洛離,俞虹反而更樂觀些。
昨天晚上他被啞巴丟在一間小房子里,雖然舊卻收拾得很干凈,還給他拿了饅頭供他飽腹,他已經很知足了。
他站在在門口躊躇了片刻,回頭看了眼氣息越來越弱的公子,暗下一口氣,揚起清秀帶笑的俏臉脆聲朝外喊了句:“啞姐姐!”
李二剛舉起斧子就被這聲姐姐嚇得一哆嗦,差點砸上自己的腳,立馬盤算著找關荇要錢治治這身心受害的工傷。
她臉一板朝站在門口的小男人揮揮手,問他又想干什么。
俞虹雖不懂啞語,半蒙半猜多少也明白她的意思,心中一喜,趕忙湊過去甜聲叫得更歡:“啞姐姐,對不住,剛才我是太著急了。”
李二側過身不理他,繼續劈柴。
俞虹眼珠子咕嚕一轉,繼續道:“啞姐姐,屋子里被我家公子弄臟了,氣味實在不好聞。你家主子回來定然也是要責難的。不過我干活兒很利索,只要你給我塊抹布,我保管給你收拾得干干凈凈。”
大斧劈柴的木裂聲停歇了下來。李二狐疑地看了眼旁邊一臉積極的俞虹,他那雙手瞧著比他公子的還細嫩,能干什么活兒啊。
不過她正因為屋子里那事兒鬧心,要是真能收拾好趁關荇回來之前糊弄過去也不錯。
她“啊啊”了兩聲,示意俞虹等著,自己跑到雜物間搜羅出笤帚簸箕,又拿了幾塊半新的抹布交到俞虹手上。
瞬間一張燦爛的笑臉差點晃瞎了她的眼,白光飛逝,花團錦簇,李二愣在了當場。
“謝謝你,啞姐姐!”
幫忙的事情開了頭就像豁了口子的水甕,水源源不斷地向外涌。
這一整天,滿院子都充斥著明亮歡快的求助聲,比往日不知道熱鬧了多少。
不過這個俞虹的確實挺會干活兒,不僅把房間收拾得干干凈凈一點兒看不出端倪,連飯也做得不錯。
“居然有小米。”
李二把俞虹令到廚房邊的小倉庫里,里面堆滿了她平時搜羅的山珍海味、野菌干貨,要啥有啥。不是她吹,這東西莫說小小一個青峰寨,整個大虞能有這么齊全的沒幾個。
她得意地看著俞虹像個小倉鼠一樣開心竄來竄去,干了一天雜活兒地勞累煩悶蕩然無存。
俞虹找到了吃食,趕緊拿著瓦罐給林洛離熬了一小盅,一口一口喂進他嘴里。
溫熱的米粥下肚,暫緩了林洛離身體的不適,腹中的鼓脹也消散了幾分,忍著腹墜和衣淺淺睡了一覺。
關荇領著大夫回來的時候就見著林洛離一個人蓋著被子側躺著,眉心動得厲害,睡得很不安穩。
微涼的手剛觸上他略微發燙的額頭探了探,就和一雙睡到發懵的眼給對上了,無辜可憐撩人心。
俞虹是去端水給公子擦臉的,一時不在。回來看見那個可怕的女人站在公子床邊不知道想干什么,心里一慌想沖上去攔,結果半道被李二連人帶盆扯了出去,帶回了小屋子。
關荇也看了林洛離一眼,淡定收回自己的手,站到床尾喚了一旁抱著藥箱發抖的干瘦老婦簡單道:“給他看看。”
“誒誒”
那大夫是下診路上被擄上馬的,后來知道是土匪,心里戚戚然,又不敢反抗,嚇得都快要尿褲子上了。
到了這里才知道是要找她看病,頓時放心了不少。
她也不敢往床上看,只好跪在床邊顫聲道:“請夫郎伸手讓老朽把把脈。”
林洛離剛睡醒,有些弄不清狀況。于是他抿抿唇,乖順地從被子里伸出一截精致卻不失力量感的皓腕,垂在床沿上。
那大夫咽了咽口水,心中篤定又是個被強搶上來當壓寨夫郎的良家子,既氣憤又惋惜,無奈嘆了口氣,認真替他看起病來。
“如何?”
指下的肌膚細滑柔韌,她不覺多停留了會兒,突然被一聲不帶感情的詢問嚇得一驚,連忙伏地磕了幾個響頭:“回大王,這春天晝夜溫差極大原就容易有個頭疼腦熱的。觀夫郎脈相是這幾日受了驚嚇,生出癔癥來,兩相疊加這才多了這么些癥狀。大王莫急,小的這就去開服方子,早晚各一劑,夫郎身體強健,不出兩三日定然能好轉。”
關荇聽了她的回答還算滿意,點點頭道:“等開完方子,再勞你去別處看個人。”
她這話說得客氣,那老婦的心頭大石徹底落了地:“老朽自當盡力。”
“嗯。”關荇又轉頭吩咐候在門口的李二,“開完方子把人送去月牙峰,順道去庫房取了藥回來。”
李二點頭應是,領著大夫出門。
之后房間里只剩下兩個人,無話可說,一室寂靜。
關荇先在桌前坐了會兒,因著李二不在,便到廚房隨意用了些飯食。
在外盤桓了好一會兒才又回到房,正好看見霸著她屋子的那病秧子掀開被子,搖搖欲墜地下了地。
關荇肘靠著房門也沒想著上去扶,瞧著他撐住桌子想給自己倒了杯茶卻潑灑了大半個桌子的窩囊樣子,直逼得人想多欺負欺負他。
情不自禁,想弄痛他弄哭他。
戚锍那老家伙眼光還不錯。
手指衣角盡被沾濕,林洛離忽然有些泄氣,微垂下頭,碎發全散落在額前打下幾道陰影。病到發白的嘴又抿了起來,頓生出不少矯情心緒,他蹙緊眉心,不滿地想要丟開這倒霉的茶壺。
忽然有只手從身后握了過來,牽引著他倒滿了那杯茶。
耳側只聞隆隆茶落聲和一道平緩。
林洛離呼吸微滯,包裹著他的那只手靈活有力,將他捂暖,格外熨貼。
可隨后的一句惡劣戲言,全然打碎了這份恬美,只讓他覺得窘迫難堪,側過臉憤然抽回了自己的手。
“怎么連你的侍子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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