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來了？”莫筱月驚訝地問道。

        換了一身休閑運動服的顧恒手上拎著兩個袋子，他舉起手示意莫筱月看，一邊說道：“送溫暖來了。”

        莫筱月接過了顧恒遞來的袋子，疑惑地翻看。

        “你們吃飯的時候沒吃多少，剛才又鬧了那么一通，估計都餓了吧，給你們送點吃的。”顧恒靠在門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低著頭翻東西的莫筱月。

        “還有酒？”莫筱月挑出兩罐啤酒，不是很理解地質疑顧恒。

        顧恒撓了撓鼻子，眼神終于有些躲閃，他支支吾吾地解釋：“覺得你們可能想借酒消愁。”

        莫筱月低聲笑了起來，“謝了。”

        莫筱月的笑容在暖黃色的燈光下被照得柔和，她眼里閃著細碎晶瑩的光，顧恒一時陷進了那許久未見的溫柔目光中。

        那感覺像是溺進了一片漆黑無底的深海，回過神再想要游上來時，卻已瀕臨溺亡。

        顧恒忘記了回話，只是自虐般地享受瀕死的窒息感。

        沒有得到回應的莫筱月疑惑地看著顧恒，兩人相顧無言，在對視兩秒鐘后，她終于意識到了這不合時宜的黏稠感覺——她曾刻意忽略卻仍洶涌襲來的曖昧感。

        顧恒的眼神像是會拉絲，每根絲都把她緊緊裹住，她難以呼吸，任由肺中的空氣一點點消失殆盡。

        “顧恒來了嗎？”

        邵小飛的聲音及時打破了兩人間不可言說的曖昧，莫筱月像是如夢初醒，猛地吸了口氣，半天她才回過神來。

        當胸口傳來鈍痛的感覺時，莫筱月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剛剛她竟然忘了呼吸。

        “嗯，我來給你們送吃的。”顧恒也沒好到哪里去，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地朝邵小飛喊道。

        “別站門口了，進來吧，麻煩你了。”邵小飛的聲音悶悶的，卻又十分清晰，顧恒忙不迭地進了房間，莫筱月看著顧恒的背影，無聲地嘆了口氣。

        事情朝著她不能掌控的方向越走越遠了。

        “不麻煩，你今天受委屈了，那些人見識淺薄沒個教養，你別往心里去，就當她們瞎扯淡！”顧恒不會安慰人，他只能搜刮腦海中他覺得合適的話，略顯局促地勸慰邵小飛。

        邵小飛被他這一通話逗樂了，他微勾起嘴角對顧恒說：“你安慰人可真有意思，今天謝謝你了，幫我解了好幾次圍。”

        顧恒抓了把頭發，也跟著笑了一下，小聲說道：“也不都是為了你。”

        顧恒聲音小，身后的莫筱月沒聽清說什么，但邵小飛卻聽得清楚，兩人相視一笑，彼此眼中都有了然。

        “怎么有兩個冰袋啊？”莫筱月又翻出兩個冰袋來，一邊往里走一邊問顧恒，“就被打了一邊臉，不至于這么多冰袋吧。”

        說著就把冰袋遞給邵小飛，邵小飛還沒來得及接，就被顧恒半路攔下了。他搶過了其中一個塞到了莫筱月的另一只手上，說道：“另一個給你的，你不是也打了嗎，我看那女的臉腫那么老高，你手也沒好到哪去吧。”

        顧恒沒說時，莫筱月還真沒覺得自己手有多疼，但冰袋觸碰到手心的一瞬間她還是感到了火辣辣的脹痛，一冷一熱，加上顧恒的手與她相碰時一觸即逝的溫熱，一股難言的復雜感覺從手心一路竄到心臟處。

        她慌亂地把手背到了身后，緊緊地握住了冰袋，抿住唇不說話了。

        邵小飛仰著頭，左看看右看看，眼神就這么在兩人逐漸泛紅的臉上來回流連，半晌他才輕咳了一聲，默默地接下了莫筱月手里的另一個冰袋敷在了臉上。

        他感覺自己和兩人的氛圍格格不入。

        氣氛越來越不對勁，邵小飛最終還是忍不住了，明明他剛才受了那么多傷，現在為什么還要接著受傷？

        “帶什么吃的了？別說，還真有點餓了。”邵小飛的聲音再一次拯救了偏離軌道的兩人，莫筱月連忙把吃的那一兜遞給了邵小飛。

        “小龍蝦，烤串，啤酒……”邵小飛細細數著顧恒帶來的吃的，但他怎么看都覺得這么多吃的光他和莫筱月兩個人根本都吃不完，而且三罐啤酒也徹底地出賣了顧恒的小心思。

        看來今晚有的熱鬧了。

        邵小飛向來有眼色，他裝作還不知道顧恒的心思，似是不經意地說道：“這么多我們也吃不完，顧恒留下一起吃吧。”

        “行啊！”

        “不行！”

        顧恒和莫筱月異口同聲，回答完后兩人皆是一愣，同時移開了對視的目光。

        “一起吃吧月亮，人多熱鬧些，這么久一直都是咱們兩個人，確實是有點孤單。”邵小飛看著局促的兩人，覺得好笑的同時又有些悲傷。

        他和莫筱月兩人都是從黑暗中走出來的人，他能理解莫筱月每次的欲言又止、故作堅強。

        因為他也是這樣，再次遇見那個人時，所有強裝的堅定都會瞬間化為粉末，再次示人的，不過是粉末重新凝塑的假象。

        一觸即碎，一吹便散。

        “行吧……”莫筱月不知道邵小飛又想起了什么，但看著他那雙哀傷的眼睛，她還是妥協了，她不想讓邵小飛變得這么多愁善感，她心里的邵小飛應該是熱情愛鬧的，而不是現在這個冷冷清清的樣子。

        或許多個人他也能開心一點吧。

        顧恒就這么留了下來。

        三個人在地上鋪了毯子，圍坐在一起，中間放著盒開著的小龍蝦。

        此時窗外又洋洋灑灑地飄起了雪花，外面大雪漫天，屋內歲月靜好。

        三人一時都有些恍惚，忘記了今夕是何年。

        許久，邵小飛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想講講我的故事，你們想聽嗎？”

        顧恒沒說話，只是望著莫筱月，莫筱月卻看向邵小飛皺眉問道：“還有我不知道的？”

        “當然了，我只給你講過我跟他高中的事，其實我們小時候就見過。”

        莫筱月震驚地看著邵小飛。

        邵小飛自顧自地說著：“之前的事你都不知道。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想講講了。可能是太久沒敢回想，我都有些記不清了，想著說出來，可能會記得更深一點吧。那些回憶，我也不是很想徹底忘記。”

        邵小飛望著窗外緩緩地說著，莫筱月突然覺得此刻的邵小飛有些陌生，他眼里黯淡無關的感覺，，莫筱月只有在他們第一次相遇時才見到過。

        這么多年，邵小飛掩飾得很好，以至于她直到現在才意識到，她或許從沒有真正了解過眼前這個看似大大咧咧的人。

        “講吧，我們聽著。”顧恒接了話，回答道。

        “我是個孤兒，從小就在福利院長大。從記事起，周圍就是一群一群的小孩子。他們吵鬧喧嘩，從來都是結伴同行。我討厭喧鬧，于是我離他們很遠，我懶得去奉承保姆阿姨，因為我覺得她們的笑臉都很虛偽。你乖，他們便對你笑，你不乖，他們便橫眉冷目……”

        莫筱月和顧恒靜靜地聽著邵小飛剖開內心，說那一段無人知曉的黑暗。

        邵小飛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被福利院的工作人員撿到的，據說他當時只裹了一件破舊的棉服，沒人知道他從哪來，也沒人知道他姓什么，他身上連一件證明身份的物件都沒有。

        他孑然而來，也注定獨自離開。

        因為福利院的院長姓邵，就用她的姓給男孩取了名字，從此，那個雪夜里的小嬰兒有了第一個屬于自己的東西——名字。

        福利院最不缺的就是身世坎坷的孩子，邵小飛在福利院慢慢長大，他并沒有得到特殊的照顧，反而由于他不愛說話，總是睜著一雙空洞無神的大眼睛而被其他孩子嫌棄。

        沒人愿意與這個總是沉默無言，對外界毫無反應的人交朋友。

        福利院的孩子不喜歡他，大人也不喜歡他。新來的保姆阿姨有時候會被邵小飛看起來可愛乖巧的外表暫時欺騙一下，但久了之后她們都知道了，這個孩子中看不中用，只是看著好看而已，實則就是個傻子。

        再久之后，就更沒有人理邵小飛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邵小飛逐漸意識到了自己的過分不合群，但他不知道要怎么更改，他沒有概念。

        直到有一次，他看到一個平時最愛討人歡心的小男孩被領養走了，他才終于意識到，原來還可以這樣。

        那個被領養走的小男孩是福利院的團寵，雖然長得不那么可愛，但是他很愛笑，嘴也很甜，跟人說話時對方都會被他夸得合不攏嘴。每次吃飯，他的肉都是最多的，就連飯后水果，也會比別人多一個蘋果。

        那家領養的人，在一眾孩子中一下就挑中了這個愛笑的小孩。

        而邵小飛，則眼神都沒被施舍一個。

        那一刻，他突然懂了，要想被別人喜歡，要先學會笑。

        于是他每天對著鏡子練習自己的笑容，剛開始嘴角僵硬得他都覺得丑，時不時被其他小孩子發現，他還會被嘲笑。

        嘲笑的內容是，那個小傻子每天對著鏡子笑啊，太嚇人了，他的病是不是更重了！

        邵小飛想，我才沒有病，我只是在練習笑而已。

        最終，邵小飛也沒學會，怎么能發自內心的笑。

        直到那一天，邵小飛在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下午，遇見了他那時唯一的光。

        他遇見了陳澤翔。

        他不知道，他的人生軌跡會因為這個人，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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