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路上荒涼的自然景觀不同，山林右區這邊的科研處修得很大，連帶著生活區一起一切應有盡有。就像之前木南說的，環境安靜，條件不錯，是一個潛心科研的好地方。

        木南帶著三人安頓好之后，才引著幾人往一個獨立的大樓走進去。

        這棟樓并不高，只有三層。木南帶著他們穿過三樓的走廊，解釋道：“這里是平時的辦公區，區長的辦公室就在這里。”

        話音剛落，還未等眾人說什么，木南抬手敲了敲門，里面傳來一聲“進來”。

        聲音不輕不重，聽著有些疲勞。

        李揚國抬頭看見木南帶著三個人推門而入，心中一合計——應該就是anibo的人了。于是趕緊放下手里的資料，起身連連迎上去。

        幾人一通認識。李揚國搓了搓手背，連忙問他們是否先吃飯，還是車馬勞頓先暫休一天明天再去左區考察。布朗克連稱不用。

        季樅微微皺眉，不語。他之前從沒有這么大規模地和人社交過，他也沒想到原本來出任務是這樣的。最后還是莊占出口打斷：“李區長費心了。先談談農區這邊的具體狀況吧。”

        李區長見狀，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木南，不再客氣，示意幾人落座。他自己長長嘆了口氣，才莞爾坐下。

        木南收到指示，從生后的柜子里抽出一沓資料一次遞到三人手里。

        “各位都是行內人，我也就長話短說了。”李區長啜了口茶，“一個星期前我們發現這些農作物的檢測數據出了問題。大量的農作物生病死亡。——你們手上這些資料是當時拍攝保存下來的實物圖。”

        資料里附帶了大量的圖片，圖片里是農區栽種的各種作物。

        “這些作物的葉子不正常。仔細看它下面的莖干也很奇怪。”季樅盯著一張水稻葉子的照片，突然開口。

        “沒錯。按理說水稻的葉子是帶有明顯硌手的沙粒感，但是我們這上面的卻是一種平滑的玻璃質感。還有他們葉子的顏色，形狀都不正常。我們當時也猜測因為是不是無機鹽離子失衡，當即對此進行了數據分析。分析結果顯示無機鹽離子的供應是正常的。”

        “然而我們剛在昨天發現，我們提取出都體外水稻細胞中，這些水稻細胞膜上的蛋白質遠遠低于正常水平，細胞體內的酶的活性同樣與正常水平不符。甚至我們還發現提取的水稻細胞中存在某種新型蛋白質堆積在細胞質中。目前正在進行基因序列的測定。預計明天晚上可能會出結果。”

        李區長越說越覺得悲慨，他是前幾年才調到山林這邊來的。要是山林怎么一大塊重要農業區在他手上出了問題，他怕是得吃不了兜著走。告老還鄉還是輕的，就怕到時候要推他出去平息輿論的炮火。

        這么想著，不由重重嘆了口氣。隨即又看向莊占幾人，忙不失迭：“在此勞煩你們相助了！如果能成功解決問題，我李某不勝感激。”

        莊占和布朗克淡淡笑了笑。季樅則是一直低著頭一直在看資料不做回答。

        全程旁聽的木南適時提去幾人先去左邊農業區看現場。

        李區長臨時接了個電話，并沒有一同前往。

        幾人走在一列：木南在最前頭帶路，隨后是布朗克，季樅，莊占斷后。

        他引著幾人沿著田埂一路查看。期間看到的果然和之前照片上所顯示的一致。甚至過了兩天，現場的植株比照片上的還要死氣沉沉。

        田埂周圍的雜草和稻田里植株是狀況差不多。

        “——啊！”

        布朗克突然扯著嗓子大喊一聲。季樅在他出聲的同時快速伸手扶了他一把才沒至于布朗克滑倒到田里去。

        五六月份大的水稻已經有六七十米高，進入分蘗期。放眼望去綠油油的一大片。田埂兩邊都壟了一條長長的水溝，里面有潺潺的流水沒到水稻的根莖，水面漂浮著綠色的浮萍和不多見的滿江紅。

        得到拯救的布朗克拍了拍胸脯，驚魂未定，彪出來母語，連帶著不知哪國的口音：“哦！季，栓q。verymuch”

        季樅并沒有回答他，停下了腳步。方才拉布朗克的時候反而讓他注意到了田里積起的水。

        莊占沒想到季樅會突然停住，整個人都撞到了季樅后背，“怎么了？”

        季樅盯著泛起波紋的水面微微皺眉，朝后小幅度偏頭：“這水有問題。”

        經季樅怎么一說，莊占也將視線移到了腳旁的水溝。只是還不待他說什么，最前面帶路的木南發現這邊的動靜，往后走了兩步，看了一眼水面，疑惑問道：“怎么了，是有什么嗎？”

        季樅沒回答徑直蹲下，將指尖沒如水中，而后湊到鼻尖聞了聞，這才起身，期間看了一眼莊占，說：“這水里有一股氨氣味。”

        布朗克聳了聳鼻子，懷疑道：“季，你是不是聞錯了，哪里來的氨氣味。況且這么大個通風場。”

        木南也略微疑惑，但還是解釋道：“我們會在特定的時間對土地進行施肥，其中就包括氨肥。不過時隔這么久還能聞出來……”說完，木南給季樅樹了個拇指。

        莊占猜出了季樅想要表達的意思：“平時這么一大片農業區是怎么進行灌溉的呢？”

        “其實左區往里走有一條河，這條河貫穿了大部分的農業區。平時的灌溉都是直接從河中提水。”木南說。

        最終幾人在木南的帶領下，沿著那條河逆勢而上。河水并不深，一路走來，莊占目測最深處不過及膝。

        根據木南的介紹，這條河被稱作“山林河”，流經山林縣。人們一直把山林區當做是和的發源地。

        幾人踩著沿岸的碎石發出咔噠的聲響，偶爾從兩岸山中傳來的鳥鳴聲與之相呼應，在空谷中顯得尤其靜謐。

        三人這才發現原來山林河起源于左區最南邊的一座高山。高山在距離他們大概100米的地方從中間裂開形成一個豁口。流動在水源從哪里奔騰而下落到地面下的碧綠色深潭中。

        木南：“準確來說，山林河一個發源于我們眼前這座大山。這座山是本國和越國的交界處，不屬于任何一方。但是兩國都會在山腳設邊防。所以區里的研究人員很少到這邊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莊占：“那這座山里面有其他生命體嗎？”

        “據說山里有一支古老的部族，以前亂世有獵人進山打獵時撞見過。現在還偶爾能見到他們的活動痕跡——前不久我們就還從河里撈上來兩個塑料袋。”木南雖然不理解莊占的這么問的意圖，但還是解釋道。

        “你們上次水質檢測是什么時候？”沿河一路沉默的季樅突然開口。

        “嗯？”木南發出一個困惑的音。他發現這一路來，這個留著霧霾藍色長發的男子沉默寡言，偶爾才兩句話。他的言辭間仿佛帶著某種深不可測，但自己屬實不知道怎么回答。

        “這里的水可能存在很大的問題。建議做一個水質檢測。”莊占翻譯了一下季樅的言外之意。

        “季的意思是說，這里的水可能讓那些植株致病致死。”布朗克聲音較之社交時聽起了正經多了。

        正說著，突然身后傳來一陣馬達震動的聲音。一個穿著綠色迷彩的士兵從越野車下來，朝幾人投來詢問的視線。

        木南畢竟是在這里待了五六年的人，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山林的邊防人員。

        幾人認識過了，那士兵很直爽：“農區是國民生計的重要保障。心系天下的家國情懷人人都有。你們那邊有什么需要我們幫助的，盡管過來。”

        天色漸晚，士兵已經離開，幾人轉了兩圈也打算回去。木南到底還是認真思考了季樅話里的意思，臨行前裝了一罐水帶回基地。

        山林人煙稀少，白色的路燈也稀稀疏疏地立在路兩旁。偶爾從四周的書叢中傳來兩句蟲鳴。

        季樅穿了一身白色的睡袍，光著腳踩著瓷磚上。初夏的夜里回涼，窗子外頭吹過的風是不是拂起窗簾的角。房間并沒有開燈，他站在窗邊，頭頂懸著的彎月發出慘淡的光，將他落在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長，竟顯出了幾分獨立天地的孤寂來。

        季樅正垂著眼看東南方向的實驗室。那棟樓的窗子泄出白色的燈光，從遠處看就像是被白火點燃了一樣。

        篤篤篤——

        敲門聲驟然響起，不重不輕，只響了三下。

        季樅猛然回神，轉身去開門。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門口除了莊占還有布朗克。

        “我來拿衣服。”莊占言簡意賅。

        季樅點點頭，有詢問性的看向布朗克。

        布朗克嘴角微微斂開，曖昧地看了看季樅，隨后拍了拍莊占的肩膀，訕訕道：“沒事！——沒事。你們先聊。”

        季樅神色清清冷冷，一臉不解。

        莊占只笑不語，也沒打算和他解釋布朗克的誤會。從季樅手里接過箱子，找自己的衣服。

        “你怎么確定今天聞到的氨氣味一定有問題？”莊占將找到的衣服放在一旁，隨手合上箱子。

        “你也沒聞到水里的氨氣味？”季樅看著莊占手里的動作，微微皺眉。

        他相信如果莊占也聞到的話，一定知道那股氨氣味不對勁。

        因為半躬著腰的緣故，莊占要抬手才能看到季樅的眼睛：“沒有——但是我相信你。”

        “相信我什么？”季樅說。

        “相信——你體內的血脈覺醒。畢竟不是誰都能擁有其他種族的血脈的。”

        “嘁。”季樅聲音聽不出什么情感，“你大可直接說你相信自己的實驗技術。”

        過了一年，莊占依舊能輕而易舉地挑起他心里不痛快。

        莊占起身放好箱子，不可置否。

        “哥，你覺得這會是自然形成的，還是人為的？”

        季樅平時很少稱呼莊占“哥”。以致于話一出口，他就感受到一道滾燙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像是是透過皮肉看清他的骨架。

        “無論是自然形成的還是人為的，在你心里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干什么還要問我呢？”莊占本來拿起的衣服打算出去洗澡，聽了季樅的話后，索性順勢坐到了床沿，抬頭看著他。

        季樅覺得沒意思，之前調侃的語氣變得淡漠：“挺沒意思的。”

        “季小孩，你不是這種喜歡出來做任務的人，為什么突然想要過來這邊體驗生活了？”莊占突然轉移話題。

        “體驗生活。”季樅神色晦明，心中卻復雜極了。

        他聽出了他哥剛才那番話里的鞭策意味。以前他只在實驗室的時候，很少思考關于實驗體這個問題。可是在莊占沒回來的這一年，他生活在真正意義上的人類社會。他才突然發現自己是一個突兀的存在。

        他不在乎能不能融入莊占曾經生活的世界，也不在乎自己究竟有多另類，只是心里難免會落下反叛的種子。他不讓這顆種子發芽，卻想讓莊占知道這粒種子的存在。

        不知道從哪一刻開始，他開始試探莊占對一個試驗品最大的底線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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