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玉瓏灣是新式小區,獨棟別墅,前后帶花園。
這片園區自帶各種高端娛樂、生活設施,甚至有座巨大的私人游樂園,以會員身份進行消費,不對外開放,和老派的園林式別墅區風格完全相反。
住在這里,跟住在世外桃源差不多。
車窗外,路旁栽滿了冬梅,正是盛開的季節,滿樹英紅。
司機看了眼后座的周寓:雙手交握,捏得指節泛白,看著很緊張的樣子,說是來走親戚拜年的,手上也沒帶著禮品,說是回家,誰大過年的回家這個表情?
這些有錢人心里在想什么,不是他這種在底層謀生活的人能揣測到的。
周寓還沒想好來這里的目的,他原本只是想確認夏秋翌的去向,可聽夏州峰的語氣,似乎是有事要談。
難道他們在一起的事情被發現了?除了這個,周寓想不出夏州峰要見他的原因。
車子停下,一座滿滿現代風格的建筑赫然入眼,走上臺階才看到建筑大門。
正是午后時分,建筑內窗明幾凈,私密性和開放性設計得恰如其分,屋內家私半藏半露,一切都恰到好處。
周寓走到門前,可視門鈴自動跳出畫面,隨后門“嘀”一聲解鎖。
“上二樓,右側泡茶間。”夏州峰的聲音響起。
推門進屋,室內開了暖氣,周寓正猶豫要不要換鞋,那個聲音又說:“不用換鞋,直接上來。”
仿佛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夏州峰眼皮子底下進行。
周寓故作不經意掃了一眼,可見的攝像頭就有三個,高低不等分布在客廳各個斜對角上,而且,這房子里沒有任何過年的氣氛,甚至沒有生活的氣息。
自住房,也需要這么多攝像頭嗎,夏秋翌之前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的?
上二樓,空氣中隱隱飄來茶香,這座城市的人好茶,不止在談工作、接待客人時泡茶,私底下也有品茗的習慣。
上午周明俊的茶沒喝成,現在又轉到了夏州峰的泡茶桌上。
看到泡茶桌后的夏州峰,周寓腦子里亂糟糟的念頭瞬間平靜,他屬于那種對未知事物緊張,但真正面對時異常冷靜的人。
夏州峰再厲害也是個人吶,能吃了他不成?
何況,這個人看起來年輕許多,穿著小西裝,硬朗成熟有風度,至少比周明俊有禮貌。
周寓上前,在夏州峰的示意下入座。
“平時習慣喝什么茶?普洱喝得慣嗎?”
平時……不習慣喝茶,周寓心底說著,嘴上客氣道:“都行。”
對方慢悠悠撬了塊茶餅,邊說:“你和夏秋翌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想聽聽,你對他了解多少。”
周寓警覺三分,反問:“您——都知道了?”
夏州峰也不跟他兜圈子,直言:“不用擔心我套話,你們不是在一起了嗎?我對你們的了解比你想象的要多。”
周寓從來沒想過,他和夏秋翌會以這么直白的方式出柜,看夏州峰的反應,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們這類感情。
難道是因為前有夏湘蕓,已經提前讓他見識過新世面?
“你和夏秋翌在一起,對他、對我們家的事情應該都有了解吧?”夏州峰將茶水倒入公道杯,用公道杯分別傾倒入茶杯中。
既然對方這么坦誠布公,周寓覺得也沒什么好顧慮的,如實道:“了解一些。”
一杯熱茶送到他面前,周寓道了聲謝,端起輕呷一小口,苦澀的味道從舌尖蔓延,直至舌根,又很快消失,細膩的茶湯入喉,繼而滿口生津。
他對茶沒有研究,還以為所有茶都是一個味,就算不是甜的,至少不該是苦的,所以被這茶的味道大大驚了一下。
夏州峰卻挺享受這番滋味,悠悠喝著茶,說:“那你知不知道,他原本要去國外留學,卻因為你,瞞著我偷偷轉學到澄海去?”
周寓聽明白了后半句,前半句,他沒聽夏秋翌說過。
剛想開口,腦子里閃現夏秋翌上午跟他說的話,說有事想告訴他,要說的會不會就是這個事?
他想了想,說:“如果夏秋翌不想去留學,留在國內又有什么不好?”
“如果你了解過我們家,你應該知道整個玉瓏灣都是我一手打造的王國,你覺得,以夏秋翌的能力,哪怕考進最好的b大或者跟b大齊名的c大,憑著那點死板落后的教育,他將來有能力繼承我的事業?”
聽明白了,夏秋翌放棄出國留學就相當于放棄提升自我,而他則是拖夏秋翌后腿的主要原因。
可哪怕是這樣,一切還是取決于夏秋翌的選擇,如果夏秋翌想去,他可以等,如果不想去,未來的一切他們可以攜手去打拼。
而不是靠他和夏州峰在這對夏秋翌的未來指點江山。
“留學的事,您還是問過夏秋翌的意見比較好,他要是愿意去我也會支持他。”
“問題就出在這。”夏州峰給他添茶,繼續說:“他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樣,自我判斷能力比較差,他做的決定沒有任何參考價值。”
周寓蹙眉,這話聽著極不是滋味。
哪怕操心過度,做父母的也不該這么貶低孩子,在夏州峰眼里,夏秋翌就是個什么也不會、什么也干不好的小孩?
“我認為,你太小看夏秋翌了。”
夏秋翌是天才、聰明絕頂,哪怕夏州峰已經揚名立萬、經驗老道,也沒資格否認夏秋翌的天賦,因為,未來的夏秋翌到了他這個年紀,未必比他差勁。
察覺到周寓語氣略有些不滿,夏州峰不在意笑笑,搖頭道:“你們還小,說實話,我不是那么古板的人,并不反對你們在一起,問題在于,你們能為自己的將來負責嗎?尤其是你,夏秋翌跟你在一起,你能給他我能給的一切?”
周寓桌子下的手緊了緊,這一點,他確實沒法保證。
忽然間,他想起周明俊的那份《放棄繼承權聲明書》來,就算是簽下那份協議,他能給夏秋翌的,比起夏州峰來也不過是九牛一毛。
該死,為什么這時候就得考慮那么遠的事?可是……真的可以不考慮嗎?
看他有所動搖,夏州峰繼續游說:“所以,不如先放夏秋翌出國,以他的聰明,估計兩年就能回來了,到時候你們再在一起也不遲,對不對?”
這就是夏州峰叫他來的真正目的?
周寓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氣,說:“對不起,我不能單方面答應你,我要見他一面,才能給你答復。”
夏州峰眸色深了深,好一會兒才說:“可以,我讓你們見面。”
說著,他從旁邊煮茶桌抽屜里取出一只遙控器,撳下開關鍵,旋即,夏秋翌的臉被投放在墻邊的投影布上。
看情形,夏秋翌還在回c城的車上,左右身側都坐著人,被看管得挺嚴,這種情況,大概手機也不在他手上,這才沒打通。
從夏秋翌并不意外的反應看,之前他和夏州峰的談話,夏秋翌都全程聽著。
“夏秋翌,說吧,你的決定。”夏州峰氣定神閑坐著,似乎對夏秋翌的答案早就了然于胸。
夏秋翌面如死灰,周寓從沒在他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心也不由得跟著一揪。
仔細回想剛才跟夏州峰的談話,他的回答沒有任何問題,現在只需要夏秋翌一個態度,他就能當機立斷,以后天塌了,地陷了,江河翻滾海水倒灌,也有他擋著。
可夏秋翌躊躇許久,最終只是問:“周寓,我騙你的事,你怪我嗎?”
周寓騰地站起來,差點被氣暈過去:“你覺得我會在乎那些嗎?剛剛我說的你也聽到了,無論你做什么決定我都支持。”
“那,我們先分開吧。”夏秋翌說。
周寓以為自己聽岔了,質問他:“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們分開。”
夏秋翌的復述像一塊巨石,從高空砸在他心頭上,狠狠震蕩了一下。
“我們沒有必要分開,我可以等你回來,多久都行。”對于這個,他還是有十足的把握。
“我確診了,跟我媽媽一樣。”夏秋翌沒看鏡頭,用側面對著他,緊緊咬著嘴唇,自顧自說:“我去國外除了學習,還要進行治療,確診這件事,我之前也不知道,不是故意瞞你的。”
那……那又怎么樣?只要不分開,出國治療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周寓正想開口,旁邊,夏州峰遞給他一份報告:“夏秋翌想親口告訴你,我剛剛也就沒跟你直說,他出國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治療,單就這個病,你也沒錢給他治,不是嗎?”
周寓接過報告,看到上面的診斷結果,啞口無言。
是的,他是沒錢,可是無論怎么樣,他不同意分開。
周寓望向屏幕,說:“不管怎么樣,你先回來,我要當面跟你說。”
他不能隔著冷冰冰的投影幕布跟夏秋翌說這些話,他得讓夏秋翌實實在在感受到他的決心。
夏秋翌低頭不吭聲,在考慮著要不要跟周寓見面,他怕見了面,就舍不得走了。
“既然這樣,那回來了見面談吧。”夏州峰自作主張,關掉了視頻。
周寓看向夏州峰:“他真的是阿斯伯格綜合癥?可是他看起來和普通人沒什么分別。”
夏州峰把遙控器重新放回原處,闔上抽屜,說:“小時候癥狀比較明顯,可能在干預中心跟著進行學習,所以癥狀比其他孩子輕,我們一開始也沒查出什么。”
“怪只怪這孩子藏得太好了,大概也是擔心會遺傳他媽媽的病,所以自己也在有意識自我矯正,進入青少年時期,他就開始模仿他人的社交方式,建立社交環境,假裝自己是個正常人。”
“診斷書結果他也是今天才知道,我藏了這么久就是怕打擊他,他的媽媽就是前車之鑒,抑郁、焦慮、思覺失調,之所以要跟你分開也是擔心后期會變成這樣,你也該理解他的心情,接受他的決定。”
夏州峰跟他說了一堆話,言語中更多的是嘲諷,周寓聽著很不舒服。
或許夏秋翌確實想要偽裝自己,讓自己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可是這又有什么錯?
原本就容易因為不擅長交際而被孤立,努力讓自己融入人群,這本身就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可在夏州峰看來,夏秋翌的行為近乎于掩耳盜鈴式的滑稽。
“我出去等他。”周寓起身,不想聽夏州峰多說一句話。
“你可以先回去,我不會阻止你們見面,但是如果夏秋翌不愿意見你,那就另當別論了。”夏州峰追加一句。
周寓身形頓滯一瞬,而后頭也不回下樓。
他們約好了要見面,夏秋翌不會不見他,除非夏州峰不讓他們見面。
這個人表面上苦口婆心,說的話卻完全沒站在夏秋翌的立場上考慮,讓人無法信任。
再說了,他也沒打算去很遠的地方,來的路上看到附近有個兒童游樂場,他打算去哪兒等著。
哪怕夏州峰不讓他們見面,至少,他還能順著原路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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