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三千歲的桑行沉默地看著十萬余歲的自己，他記起了阿離，可那時的自己好像并不在意。

        那個陌生又熟悉的人在八百年前對錦離匆匆一眼定情，可卻全然不了解自己的心，只認為是一時興起。

        他在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情ovo色里消磨了所有真心。

        八百年后，錦離化龍，竟主動來找了他。

        十萬歲的桑行再次見色起意，當天便拐上了床。

        也許是覺得點眼熟的，可是美麗的相貌千篇一律，不足為奇。

        “桑行，你記不記得，你曾經(jīng)在瑤池，替旁人擋過天劫？”錦離拾了被子蓋住身上的痕跡，在他昏昏欲睡之時突然開口。

        應是那一天的氣氛實在太好，桑行情濃之時不自禁地去捉錦離的唇舌，追著親吻、舔舐。

        這是第一次，因為桑行向來講究直奔主題，不屑于調情。

        所以錦離生了一些遐想，一些希冀，試探著問出了口。

        桑行一定聽清了，他們神仙就算睡覺也張著八個心眼，不可能沒聽見。

        但他只是隨手撈過錦離冰涼的手指，放至唇邊碰了碰，沒有說話。

        他是想到了那只渡劫的小錦鯉，也明白了錦離的意思，甚至想起來錦離名字的由來，但他不欲去提，承認了，好似就一同承認了某些隱秘的心事，某些不該觸及的感情，這讓他感到了危險，卻又說不清楚何處危險。

        即使懷中的人對此一無所知。

        桑行那時待錦離確是極好。

        給他建了單獨的院子，養(yǎng)了一池沒有靈性的同類給他解悶，沒事就去逮司命給他講故事讀話本，還準許他看不順眼但錦離看著十分順眼的連熾隔三差五造訪蒼梧宮，共生的本命仙劍也當作玩具隨手丟了……

        如果沒有意外，桑行覺得自己可以接受一直這樣下去。

        一個聽話順眼的床伴，一個非常神奇看了百來年也沒有看膩味的床伴，很好。

        但山河幡出事了。

        帝君單獨召他去大殿，問他，是誰。

        他捏著手中逆鱗，輕輕磨蹭：“東海第七龍女。”

        帝君先是震怒：“四海八荒都知道東海龍王最為寵愛自家七公主，寵得無法無天，此番還將主意打到山河幡身上，實在目無章法。”

        但隨即面露難色：“可那龍王大概是不會愿意交出自己女兒……”

        “東南西北四海為一家，東海被攻其他三家不會袖手旁觀，出兵興師動眾，不是小事。但我可以拿下。”

        “罷了罷了！”帝君嘆道：“大概是幼女貪玩，不知輕重，出兵東海屬實不妥，只可惜眾神之怒難平……若換一人選？”

        帝君看向他：“龍族常居四海，九重天上少有，但朕記得前些年瑤池有只錦鯉恰好化了龍？你可知他當天是否還在九重天？”

        “……”桑行沒料到這一出，瞳孔微縮：“在。”

        好像沒有什么不對的，桑行想。

        不過是平時想起來用用，想不起來扔著給他點東西讓他自己一邊玩的工具罷了。

        可以以一人之力解了一場大戰(zhàn)也算是福氣。

        正巧山河幡震蕩那晚，錦離在他的床上，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人什么都沒做，但也沒有人會知道了。

        只是帝君說讓執(zhí)刑者刮了那龍全身的鱗以儆效尤，他便向帝君討了這個位置。

        總也是跟過自己一段時間的，他親自動手應該會少些疼痛。

        就是太一劍哭得他頭疼，也心煩。

        用它殺了那么多敵人，它都不曾有過反應。此次不過刮個鱗，它都險些要反噬到自己。

        想到此處他更為心煩，心尖也在跟著太一的哭聲一點一點地顫。

        他只好暫時封了太一的靈識，專心致志地做著自己的工作。

        應該也沒有多疼？畢竟自己下手還算干凈利落，并且他不曾聽到一聲痛哼。

        明明那人嬌氣得很，在床上的時候，重了點痛了點都是要哭的。

        但他也不知道那人此時有沒有哭。

        自從強迫他化龍綁在臺前，他一次也沒有去看過那人的眼睛，自然也無從得知他有沒有哭。

        為什么不去看那人的眼睛呢？

        桑行刮下了最后一片鱗，怔怔地想。

        周邊的仙官見他行刑完了，就過來幫忙，取下鎖緊的鏈子，拖著血肉模糊的“罪龍”到了臺邊，準備等帝君一聲令下扔出去。

        桑行還愣愣地停留在原地，拎著血淋淋的太一劍，緊縮眉頭，聽到那邊的動靜，他雖不知為何，但下意識地就看過去。

        他想看一眼那人的眼睛。

        可是他看不到了。

        刮完所有鱗片的龍終于被允許化作人形，被孤零零地架著，低垂著頭，背對著他，面向必死無疑的罪仙臺。

        桑行想，你回過頭來，看我一眼，我求帝君放你一條生路。

        錦離向來那么愛他，最后一眼總想看他的。

        但無論他怎樣盯著那人的背影，那人始終不愿回頭，不愿讓自己看到他的眼。

        眼看帝君就要張嘴，桑行等不及那人先行回頭，幾乎是慌亂地開口：“等等！欲盜取山河幡罪不至死……”

        他話沒有來得及說完。

        因為眼角余光里，錦離不知哪來的氣力，推開了架著他仙官，終于回過頭來看了他。

        桑行突然間明白自己先前為何不愿去看他的眼睛。他在害怕。

        害怕被錦離不可置信又痛心地看著，就像現(xiàn)在這般。

        害怕……失去。

        他好像無法再欺騙自己，錦離于他……遠遠不止一時興起。

        具體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他死。

        桑行向前幾步，想靠近錦離，但錦離遠遠看過他一眼后，就再無念想地轉了身，望著眼前的萬丈深淵，輕笑一聲，毫不猶豫地縱身躍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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