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都市中,  這片區域海拔最高的高樓頂層，銀長發黑風衣的男人倚靠在扶手護欄邊。

        抬頭，是不可觸碰的皓月群星,  低頭，是車水馬龍的人間煙火。

        琴酒今日的工作很少,  早已結束。

        他之所以滯留在外界,  只是因為比起暖意融融的室內,  寒冷的外界更能使人頭腦清醒——而且于他而言,  這遠遠稱不上冷。

        琴酒的一只手持著手機，另一只手則夾著條狀煙草制品。

        反正隔著電話,  椎名弦不可能以“我付過買命錢”的理由指手畫腳,  更不可能過來把煙給掐了。

        “呵,  這不是什么很難猜到的事情。”

        琴酒開口，他的吐息在冬夜里遇冷液化成白霧,  也說不好是煙氣，還是純粹的水蒸氣,  “停止賣弄你的小聰明。”

        電話那頭,  身處溫暖柔軟床鋪上的椎名弦輕輕笑了一聲。

        她可以抬杠說“我沒有在賣弄，是你太過敏感了”,  但她沒有必要過度挑戰琴酒的耐心。

        “好吧。”

        椎名弦善解人意地說道，那口吻，仿佛她真的做出了極大妥協和退讓，隨后,  又愉悅地接道,  “所以,  這是新年禮物嗎？還是組織的年終獎？”

        今天是12月31日,  越過今天,  就是新的一年，r國新年過的是公歷，相當于春節了，是非常重要的節目。

        “隨便你怎么想。”

        琴酒無意和她說這些有的沒的。

        他頓了頓，吐出一個單詞：“qvevri，這是你的代號。”

        “聽上去像是魔法少女或者超級英雄的代號。”

        椎名弦平躺在床上悠悠說道，她打的比方絲毫沒有對犯罪組織嚴肅性的尊重。

        當然，椎名弦不打算給琴酒太多時間琢磨她的態度問題，也不指望琴酒能夠配合地做捧哏，于是她又很快問道：“一種來自格魯吉亞的陶罐酒？”

        qvevri  wine，或可翻譯為奎芙莉。

        qvevri一詞指的不是葡萄品種或者產區，而是指格魯吉亞的傳統釀酒手法，這種手法的工序繁瑣，出酒量較少。

        這種最古老的釀造法在2013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承認并列入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當然，在2000年的今天，它還相對默默無聞，并未成功走向世界——出于某些大家可以料想到的理由。

        這屬于比較偏門的酒類知識。

        不過，既然說話人是椎名弦，琴酒此時竟也不意外她能知道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

        “你倒是知道得很多。”

        感受著迎面吹來的凜冽寒風，琴酒不咸不淡地說道，長發和風衣都在他的身后拂起，“這是boss給你的代號。”

        “我不揣測那位先生的意思。”

        琴酒嘴角勾起，話語里有點微妙的惡意，“如果是我，選擇qvevri作為代號，大概是指望你能夠多活幾天吧。”

        qvevri，這種古老的釀酒法，也被不少品酒人和酒商認定為自然健康。

        嗯？

        椎名弦不禁微樂，琴酒前輩今天竟然還知道懟人了。

        可惜，對她來說，這點話根本就無法破防。

        椎名弦立刻接道：“感謝你的祝福，我會做到的。”

        巧了，她一直在爭取比組織boss和琴酒活得更長。

        琴酒一擊即離，不繼續爭口舌高下

        他知道椎名弦很擅長插科打諢，如果搭她的話茬，必然會沒完沒了。

        “另一件事是你的工作路線。”

        琴酒道，“組織認為，你可以利用占卜師的名頭進入更重要的圈子，政界、商界、藝能界，都隨便你。”

        “你要知道，低級的圈子和低微的身份，無法提供助力。”

        “組織不需要無用的東西。”

        椎名弦在床上翻了個身。

        ——琴酒前輩，今晚是吃了炮仗嗎？又開始暗指她圈子低級身份低微，是吧。

        “以及，你在比嘉會社做的小動作，你想做的事情，組織一直知道。”

        椎名弦還是姿態散漫地躺著。

        知道了，卻不阻止，不就等同于默認了她的嘗試？

        “……幾天后，會有人接觸你，協助基金的籌辦。”

        “這是你的機會，不要讓boss失望。”

        椎名弦又笑了。

        很貪心嘛。這是既希望她借助當前占卜師的光環晉身上流圈子，作為保底，又象征性地支持一番她的基金事業，作為風險投資。

        不奇怪。

        盡管椎名弦在比嘉會社做出了令人耳目一新的操作，但她畢竟沒有經驗，就算組織已經清楚了她的能力，也不可能敢于幻想椎名弦隨便建個企業，就能做到行業第一……做到中游就不錯了吧？

        ……敢如此幻想的，只有知悉未來的椎名弦本人。

        “當然，我會做好的。”

        椎名弦微微笑道，到底省卻了她一些功夫，就姑且說幾句漂亮話吧，“boss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

        ——才怪咯。

        沒有任何人的意志能夠凌駕于她自身的意志之上。

        琴酒沒有應聲。

        他知道這是一句虛假程度接近百分百的話，不過，表面上的順服也算差強人意吧。

        這短暫的沉默無疑在預示著通話即將進入尾聲。

        但，椎名弦接下來的話，又為通話續命了幾秒。

        只聽她不忘煞風景地問：“代號成員，總該發工資了吧？”

        ——這才過去幾秒鐘？前腳表著忠心，后腳就開始問工資？

        琴酒冷漠道：“這包含在代號成員應該知道的具體條例中，待會伏特加會發給你。”

        他頓了頓：“還有事嗎？”

        椎名弦聽得出琴酒是非常想把她打發走了。

        “沒事了。”

        椎名弦語氣輕快，“對了，琴酒前輩，我提前祝你新年——”

        “嘟嘟嘟——”

        “——快樂。”

        手機傳來了一陣忙音，顯然是聽到一半，知道她要說些什么后，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哎，琴酒前輩，為人真是粗暴。

        椎名弦將手機丟到一邊，如此想道。

        幸好她雅量高致，不會介意這點小事。

        ……

        2000年的最后一天，椎名弦在零點前就入睡了。

        她心知自己是帶病之身，平日里還是要盡量養生一些。

        然而一夜過后，掀開被子，剛剛起身，椎名弦就涌現出一種強烈的違和感。

        是什么呢？

        普通人往往難以注意到那些習以為常的小細節，但她不同。

        伸出手，昨日才修剪過的手指甲，今天就變長了。

        再摸摸翹起的發梢，頭發好似也短了些。

        當然，穿越者椎名弦對這些超自然事件有著異乎尋常的接受能力，她疑惑之后，立刻鎮靜下來，心中閃過無數個猜測。

        無論如何，機器是不會騙人的……吧？至少能作為參考依據。

        打開手機和電腦，時間顯示為2000年，1月1日。

        這個時間點，可是要比椎名弦來到此世界的時間，還要早。

        事情，似乎變得有意思起來了。

        椎名弦走到全身鏡前自照，從身體的外觀看，她好似是回歸到了“一年前”的狀態——椎名弦在某一瞬間想過要去醫院檢測骨齡，但顯然，區區一歲，尚且在測骨齡的合理誤差范圍內，測出來了也未必有用。

        她知道柯學世界有著時間線混亂，萬年小學生柯南的說法，“時間循環”的可能性，她也是考慮過那么幾分鐘的。

        這里暫且就當作身體機能回歸了一年。

        那么其他事物呢？

        檢查了生活用品，椎名弦發現上一個2000年的使用痕跡是存在的。

        檢查賬戶資產，沒少。

        打開網頁，上一個2000年發布的新聞，有。1999年以及更久遠年份的新聞，無日期重復現象。

        魔術聊天室，有，這意味著人際關系是不變的。

        網絡搜索關鍵詞，無有效信息，這能夠理解，換作上一個世界，她搜索“2000年之后為什么是1999年”也必然不會有結果的。

        這或許是一個常識問題。

        而椎名弦進入聊天室，挑選幸運網友，試探了幾句話，發現他們認同前一個2000年的存在，并將現在稱為第二個2000年，確實不覺得這樣有什么問題。

        這是正常的？

        如此一來，又有了新的問題。

        不過，也不方便再細問，這些問題有技巧性地分出一些，去詢問專業對口的人……比如說，心理醫生。

        恰好，椎名弦有一段時間沒去醫院例行檢查了。

        踏出門后，走在街道上，她開始用全新的眼光觀察這個世界。

        這像是對游戲進行世界觀解密，起初可能會有點困難，但過程是有趣的。

        椎名弦察覺到了零星的變化：

        對面公寓樓一直沒有租出去的房間，今天很突兀地拉上了窗簾，曬起了衣服。

        街角一家倒閉的書店，一夜之間改換門庭，成了餐飲店，并且除了她之外，沒有任何人認為這不對勁。

        也許存在這種可能，時間循環并非是孤立存在的，而是會對以前的時間產生影響，或許是同類型影響……但這與2000年之前的無重復新聞現象存在矛盾，其中機制還有待探索。

        乘車，來到藥師野醫院。

        椎名弦無意在其他地方停留，而是徑直去往了心療科的樓層。

        她在告示欄前停下了腳步。

        她在“去年”來過這個地方，但那時，特意尋找過“風戶京介”名字的她并沒有找到對應人物，而今天，告示欄上展示的優秀心理醫生中，卻無端多了一位在本醫院任職多年的風戶醫生。

        世界上為何會憑空多出一個人呢？還很可能不止是一個人。

        椎名弦心中有了朦朧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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