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生路?
姜瓖不由得想到前世。
她也是抱著這樣的念頭,瞧準了大皇子李景曜癡傻,官家有恙,這才帶著昀兒回到了后宮。
起初,蕭蕓卿做足了功夫,在官家面前表現的十分厚待她們母子。不但將后宮之中最為雕梁畫棟的重華宮撥給她們母子居住,還下旨命內府務必滿足重華宮一應需求。
背地里卻在后宮之中挑撥離間,暗中向眾嬪妃哭訴官家不忍將昀兒送往皇子所,格外寵愛她。后宮眾人氣憤之下,共同孤立她們母子。
緊接著,國丈蕭炎在前朝造勢,慫恿御史上疏,抨擊她霍亂超綱蔑視祖制,耽誤本就開蒙晚的皇子專心進學。
官家聽后便命人將她們母子分隔開來。
漸漸的,她發(fā)現自己身體每況愈下。蕭蕓卿每日殷勤探視,親自嘗藥的消息不脛而走,獲得了賢良淑德的好名聲。
可無論她怎樣暗查湯藥,都未曾發(fā)現有下毒的跡象。
昀兒只來探望她一次,蕭蕓卿便以欽天監(jiān)夜觀天象,以她們母子相見對官家不利為由,永遠隔絕了母子相見。
直到她死前才知,九年里,她每日服下的湯藥便是牽機毒。
她們母子就這般敗在了毫無根基和靠山之下,被蕭蕓卿牢牢捏在手心當中。
想到此,姜瓖無比堅決地看向秦嬤嬤,“如今的情形的確非常兇險,但仍舊不是回宮的時機。哪怕我以命試險,也絕不會讓昀兒受到一絲威脅!”
秦嬤嬤見她臉色陰沉之中帶著憤懣與不甘,上前一步握住她的雙臂,“阿瓖,你不能這樣想。若你有事,昀兒可怎么辦?”
“您放心。我這便去浣衣院干活,順便打聽一些消息。”姜瓖想了想,說道:“您熬些粥給他喝,這兩日讓您多費心了。”
掖庭宮每日皆為殘羹餿飯,昀兒又瘦弱不堪,身子根本受不住。她通過張保接一些繡活熬夜做好,托了人送到宮外換了些銀錢,被層層克扣后才能換些陳米給昀兒備著,如今越是情況危急越要保重身子。
秦嬤嬤應了聲,想到姜瓖還未進食,趕忙將笸籮里的壽桃拿過來地給她,“你從發(fā)熱醒來就沒顧得上吃一口東西,這是蕭皇后四十整壽命人送來的,闔宮上下人人皆有,我偷偷驗了,沒有毒。”
姜瓖拿起壽桃,下意識放在鼻間嗅了嗅……曾經來自喉管灼燒至五臟六腑的記憶,令她感到絕望般的窒息。
好似又回到了每日無休止地抓撓潰爛的脖頸,試圖用更加難捱的疼痛,抵消臟腑內隨時灼燒成灰的劇痛之中。
“不能……吃”
她腿一軟跌坐在條凳上,顫抖地摸著自己光滑的脖頸,這才想起牽機毒需要一副藥引子才可將毒素激發(fā)。
前世她日日服用,毒藥的氣味早已鐫刻在她的身體里,不用藥引也能引發(fā)她身體強烈的抵抗。
秦嬤嬤見她臉色如此蒼白,早已嚇得慌亂搖頭,“我想著給你們留著吃,一共就……兩個。”
“連同闔宮賜下的養(yǎng)生湯也不要喝!”
姜瓖拿起壽桃放入袖中,鄭重其事地握住秦嬤嬤的手,越發(fā)感到情況危急到刻不容緩的地步。“嬤嬤,若領飯時我未能回來,您便設法告訴張保公公,我今晚會去佛堂,讓他去化人場接我。”
她走至火炕前緩緩蹲下,抬起手復又落下,柔聲說道:“再忍耐一些時日,等我回來。”隨后取下一塊墻上的青磚,拿出一個布包貼身存放。
“化人場?”秦嬤嬤瞪大了眼睛,“不是說這個辦法不到走投無路之下……”她紅著眼圈看著姜瓖難得柔和的臉色,無法再說下去。
如今這個局面,已然是到了走投無路之地。
“您放心,我不會有事。”姜瓖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您記得把手臂上的傷口處理下。”打開了門向浣衣院走去。
相比二十四衙門的浣衣局,掖庭宮內的浣衣院是專洗宮女太監(jiān)衣物的下等去處,二者之間有著天壤之別。
太監(jiān)做完手術后有個漏尿的毛病,除了得臉的大太監(jiān)有更衣的條件,其他人只能拿條粗布裹在襠下,即便這樣也難掩氣味。
偏生太監(jiān)大多都性格扭曲,他們最喜好將沾滿尿液的粗布拿到浣衣院讓獲罪的宮女洗。
這項騷臭又充滿了恥辱的活計自然會被推來推去,最終落到沉默不言的姜瓖頭上。
“她不是號稱乾清宮第一女官嘛,據說當時有很多太監(jiān)都想跟她對食……”
“正好讓她給太監(jiān)洗褲頭,看看哪個味道好聞,就選誰咯,嘻嘻。”
“哼,瞧她那副高冷的模樣,在官家面前還不知怎么狐媚子耍手段,在這兒裝清高給誰看……”
姜瓖對周圍不懷好意的謾罵充耳不聞,努力搓洗著衣物。
一只戴著金鎦子的手按在了她的肩上,隨之而來的便是再熟悉不過的騷臭味。
“姜家妹子,聽說你被人欺負了?不如和咱家對食,保你衣食不愁,過上有男人疼的日子。”
伴隨著周圍越來越多的譏笑聲,姜瓖抬起頭,迎面一張驢臉,鼻子中間豆大黑痣上長了幾根黑毛,此時正猥瑣地在她身旁嗅著,一副陶醉的模樣。
“是你呀,王七女,”姜瓖微微躲開他,扔下衣物起身,輕飄飄扔下一句,“跟我來。”率先穿過人群,向院子的角落走去。
名叫王七女的太監(jiān),見姜瓖當眾邀他,眉開眼笑地仰頭蔑視四周,指著眾人命道:“都閃開,咱家與姜家妹子說體己話,你們誰也不許靠近!”
眾人紛紛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這二年,一向潦倒的王七女不知攀上了哪家的高枝兒,身上的衣袍經常是簇新的,手上還多了幾枚金戒指。見他這般狂妄,看熱鬧的人還真不敢跟過去。
“咱家早已改名叫王鑫源,是俺干娘改的,可不能再喚以前的破名字。那是俺爹看俺娘一連串生了七個女兒,才給俺起名叫七女……”
“我覺得七女這名字更好,陰氣重,勾魂差都抓不著你。”
姜瓖笑著打斷了他的話,掃了眼伸長了脖子等看八卦的眾人,低著頭,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據說化人場的太監(jiān)敲詐病死雜役的家人,東窗事發(fā)了。至于有沒有供出你……”
她刻意背對眾人,向驚恐無措的王七女冷冷一笑,“想知道答案,就老實等我消息。”
“哎,”王七女情急之下拽著姜瓖的衣袖,卻撲了個空,不禁喊道:“你把話說清楚!”
姜瓖猶如充耳不聞般,徑直回到木盆前繼續(xù)搓洗著衣物。
王七女垂涎她多年,要不是她油鹽不進,急了還會拼了命地抓咬人,早就將她辦了。
他與化人場太監(jiān)做著死人生意之事,知曉的人絕不超過三個,姜瓖一個低等雜役如何得知?如今把柄在在她手里,還不能用狠招。
想到此,他喚來手下與其耳語一番后,在浣衣院兜兜轉轉半日,目光就沒離開過這個女人。
姜瓖暗自慶幸,前世的記憶是她目前手中唯一的利器。
眼瞧著日落西山,也差不多到了放飯的時辰,眾雜役走的七七八八,偌大的浣衣院逐漸安靜起來。
王七女見姜瓖扯過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站起身用力端起剩下的一盆臟水,趕忙接了過來,殷勤地說道:“看看你這紅腫的雙手,這里的雜役就屬你干的活多,你咋就不能好好想想咱家的說的話吶。”
姜瓖也不跟他搶,果斷放了手。
王七女一個趔趄,這才端穩(wěn)了木盆,臟水溢出一部分將他簇新的衣袍打濕了,他剛要惱,隨即克制地笑道:“要不你跟咱家回去選選衣料,回來讓人給你做身好衣裳穿?”
姜瓖邊走邊放下衣袖,說道:“在這掖庭宮里永無出頭之日,穿的好又有何用,只會成為被攻擊的目標罷了。”
王七女見她往西邊走去,起初詫異之下生出些許警惕。轉念一想,她一弱不禁風的女人,還能怎樣。也想著避開其他人去個荒僻之地好生問個清楚。這事兒涉及身家性命,越想越后怕。
這會子只得耐著性子說道:“哎你慢點兒,你是不是得罪了哪位貴人?要咱家說,你賒些銀兩上個供,準能打聽到犯了什么事兒。”
姜瓖苦著一張臉說道:“奴婢識得的人別說銀子了,銅板都沒得。不知公公肯賒給奴婢么?”看來他雖是眼線,卻并不知蕭蕓卿查的是什么,想必只負責盯梢而已。
王七女砸吧砸吧嘴,盯著她的臉,道:“好說,你若答應了咱家,銀子算什么。”他挽起袖口露出織錦中單,得意洋洋地說道:“這是俺干娘送的,上貢的料子。”
姜瓖曾在乾清兩宮當差多年,眼界自然不低。
她目光掃過鴉青色的布料,便知在他干娘那里根本算不得臺面上的人,口中卻恭維地笑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知你干娘奴婢可曾識得?”
“俺干娘是岑香姑姑的干女兒,如今在寧妃娘娘處供職。”王七女有些難為情,據說干娘比岑香大了將近十五歲,只因人家是皇后身邊的人兒,上趕著能巴結上就不錯了。
姜瓖抿唇一笑,目光中透著調侃,“若論輩分,那你還得管我喊聲姥姥才是。”她見佛堂近在咫尺,不動聲色地推開了塵封的院門。
王七女平日里見她就像個冷面美人,從未有過眉眼間這般靈動的時候。
他大笑兩聲后并不介意話中的貶損,瞧著這個院落十分僻靜,心底生起了邪念,挑|逗道:“官家信奉道教,咱倆在佛前那啥,不也是重道抑佛嘛……嘿嘿。
姜瓖輕“哼”了聲,往墻角走去,“你這人好沒趣味,就不能談談心?你只說家里有七個姊姊,也沒再說旁的。”
王七女偷偷摸著身上的藥丸,頗為傲氣地說:“俺這兩年托干娘的福小賺了一些,家中老娘也過上了吃穿不愁的日子。前些日子,俺又出錢給抽屜胡同的家翻修了房,如今永義門的士兵都認得俺管家。這不,家里人見俺如此發(fā)達,還想讓不爭氣的大侄子也凈身繼承俺的衣缽……”
姜瓖聽著他嘮叨,故作委屈地說道:“自從我們姊妹兩個被打入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家中便斷了聯系。你說這些豈不是戳我的痛處?”
此時此刻,王七女見她冷艷又凄楚,早已看得癡了。
見她有松動之意,趕忙趁機靠近她笑嘻嘻地哄道:“俺不是這個意思,你跟了俺富貴還在后頭吶。俺把自己的‘命根子’贖回來了,待百年之后咱倆一起入土為安,埋在選好的風水地里。”
“這事兒俺只告訴了你!”他越說越激動,將手中的丸藥含在口中,急忙扯著衣袍,“俺這輩子是無法生兒育女了,阿瓖,俺不會虧待你的。”
他強行扳過姜瓖的肩,捏住她的下頜就往嘴里放剩下的丸藥,激動地笑道:“俺偷偷和伺候太妃的公公學了幾招,必會讓你也飄……”
倏地,脖頸上傳來的刺痛令他來不及出聲便全身麻木地倒在地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姜瓖拔出明晃晃的匕首,“噗嗤”一聲,插入他的胸膛。
來自胸口尖銳般的劇痛,伴隨著姜瓖冷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馬上就會和你的命根子團聚了,下輩子好生做個人罷。”
王七女不相信地看著胸口汨汨而出的血,瞪著姜瓖噴出一大口血后,口齒不清地試圖喊著什么,頭一歪再無聲息。
姜瓖警覺地瞧著四周,將王七女脖頸里的銀針拔出,有些舍不得地看著插在他胸口的匕首。
目光脧過他腰間,也發(fā)現了一把匕首,于是她果斷拔出自己那把,連同銀針布包藏在之前標記好的地方。
隨后倒出瓷瓶里黑色的藥丸仰頭吞服,顫抖著撕開自己帶血的衣襟,強忍不斷上涌的血氣將王七女的匕首狠狠插在他的胸前后,虛脫地倒在地上,再無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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