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戌時末刻,巍峨高聳的清寧宮依舊籠罩在闌風伏雨中。
四五名宮人在清寧宮殿外,小心翼翼地為殿前的八角琉璃宮燈替換蠟燭。蕭皇后喜靜,宮人們腳下穿的鞋履皆為統一縫制的軟底鞋,他們將梯子腿用十層棉布包裹,更換燈芯時不敢出一絲聲響,更加不敢探聽殿內發出的聲音。
一名女官面色凝重地走至殿外,快速整理身上的洇濕的衣袍,肅了肅容,這才示意當值的太監通稟。
“娘娘說了,岑香來了直接入內回事!碧O面無表情地低聲宣旨。
岑香微彎的腰更加低了兩寸,輕聲應喏后邁入殿內,繞過正殿的鳳座向東暖閣疾步走去。
“婢子拜見皇后娘娘!彼蛟诮{色五福錦簾外,絲毫聽不到暖閣內有任何聲音,只聞到了漸漸飄出的檀香。
這時,宮人無聲無息地掀開錦簾,將她讓進暖閣內。
岑香跪在波斯進貢的地毯上再次叩首,“回稟皇后娘娘,婢子前來復命!
蕭皇后身著絳紅色金銀絲百蝠宮裝,跪在繡墩上垂眸誦經。
聽到岑香叩拜,她緩緩睜開鳳目,向檀木架子上供奉的三清牌位拜了三拜,這才扶著宮人的手起身,問道:“壽桃可送完了?”
岑香趕忙應是,余光脧向陪著蕭皇后走至書桌前的翠榮,不安地說道:“送往掖庭宮的壽桃已發放完畢。婢子知曉娘娘宅心仁厚,不忍那些獲罪宮人短了吃喝,尤其不忍見到吳庶人缺衣少食,故而多給吳庶人送了幾個。只是……婢子本想借著送壽桃之便,暗中打聽那孩子的消息,不想,才知翠榮姑姑已將掖庭宮搜查了一遍!
一時間,寂靜的暖閣內落針可聞,只聽到玉管狼毫在青藤紙上飛舞的沙沙聲。
蕭皇后站在四角包金的巨大紫檀書案上寫著字。在靈巧的腕力控制下,一筆銀鉤瀟灑地躍然紙上。她滿意地看著墨跡未干的字,命道:“過會子,將本宮抄的青詞送至國師手中,請他供奉在寶像前,為官家祈福。”說罷,斂袖將狼毫放在筆架上,示意宮人上前伺候盥手。
翠榮微微上挑的三角眼里滿是奉承,說道:“倘若陛下知曉娘娘的一番心意該有多好,婢子每每聽到陛下夸獎娘娘的字,也跟著娘娘歡喜!
蕭皇后將纖細白皙的雙手緩緩放入鎏金盆內,看著各色花瓣在水面上旋轉,淡淡回道:“心意這事兒,只可意會。能說出來的心意,都做不得數。就好像,能說出來的忠心,也未見得就是真的!
蕭皇后語氣雖平淡,卻一針見血。無形的威壓令岑香心驚膽寒,背上的汗意和濕透的衣袍黏在一起,猶如冰火兩重天。她雙手用力壓住顫抖的雙腿,哀求道:“娘娘恕罪,婢子對于找那孩子的確存有輕怠之意,想著掖庭宮里臟污不堪……嬰嬰孩又怎會活下來。求娘娘再給婢子一次效忠的機會,婢子這便繼續去查明此事!”說罷,“咚咚咚”地磕著頭。
蕭皇后精致的遠山眉漸漸蹙了起來,沉聲喚道:“翠榮!
“娘娘有何吩咐?”翠榮雙手托起錦帕,恭敬地為她擦著手。
蕭皇后森然的目光脧向依舊在磕頭的岑香,“吳庶人在掖庭宮病了那么多年,身邊也沒個善于伺候的人,本宮心中早有不忍,今日,便將這丫頭送去伺候她罷。”
翠榮聽了,目光中閃著了然的光。她一把揪起哭著求饒的岑香,拖拽著向殿外走去。
半個時辰后,在一輛去往掖庭宮的馬車內,岑香忍著臀部火辣辣的鈍痛,虛弱地向坐在一旁的翠榮磕頭道:“多謝姑姑方才知會了戒法司的人,否則婢子此時已然躺在了化人場。”
她咬牙將腕上水頭極好的玉鐲摘下,雙手奉上,“求姑姑告知,婢子如何在掖庭宮查出那孩子的線索,婢子定為姑姑馬首是瞻!”
翠榮接過,就著車內的壁燈瞧了瞧,直接放入袖中,皮笑肉不笑道:“皇后娘娘總說,玉不琢不成器,這是歷練你吶。今兒安排這出苦肉計,就是讓你在掖庭宮暗中摸排那孩子的線索,監視吳庶人與姜瓖,萬不可大張旗鼓地行動。”
岑香自然知曉皇后杖責她背后的用意,這孩子若不找到,恐怕很難交差。但差事如此棘手,她深感芒刺在背,不由得問道:“為何不直接殺了這二人,一了百了?”一個是滅族的廢后,另一個只是侍奉過官家的御前女官罷了,如今還不是淪為螻蟻任人踩踏。
翠榮憶起皇上宿在清寧宮時,敲打皇后娘娘的一番話。
“姜瓖姊妹于朕采陰補陽之術有功,犯錯可貶可罰,但不得殺其性命拖累朕修仙功業。吳氏雖被廢,朝中還有人不遺余力地為吳家平反,要好生供養她。朕不愿為了她承擔刻薄的罪名!
若非如此,以娘娘的雷霆手段,她二人豈能活到今日。
想到娘娘對她二人使用的法子,翠榮的心沒來由地顫了下。她冷哼一聲,諷刺道:“若要這般容易,還要你我作甚?好好辦差,多余的事莫要打聽!
岑香越發感到棘手難辦。
這幾年往掖庭宮送食物皆是她的職責,對這幾個人的印象也頗為深刻。
吳氏瘋瘋癲癲,姜瓖每日默不作聲地辛苦勞作,很少與人交談。暗中觀察則需要時日太久,除非……岑香心中一動,趕忙說道:“多謝姑姑提點,婢子定不會讓您失望。”
翠榮抿唇一笑,敲了敲車壁,“那我便靜待佳音了!彪S著馬車緩緩停下,她扶著小太監的手下了車,命道:“告訴張保,岑香雖然犯了事,念在我的份兒上不可為難她,好生給她安排個住處,先治病要緊,隨后再安排活計罷。”聽著岑香在車內的道謝和應諾聲,揮了揮手。
待馬車走遠,她低聲質問:“可有事匯報?”
小太監趕忙躬身說道:“姜瓖被查完身子后,倒在了她住處門口。是姓秦的老宮人將她背回了屋,至今未出。吳庶人這兩日瘋瘋癲癲到處亂跑,經常徹夜不歸。”
翠榮嘴角捺了捺,冷笑道:“那便派人去盯著吳庶人,查明她為何徹夜不歸。姜瓖和十年前還真是判若兩人吶,看來低賤之人只要能活著,怎樣折辱都行。可惜了,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姜瓖在秦嬤嬤與人爭吵的聲音中醒來。
“她病了,死了么?浣衣院里的臟衣服已經堆積了二十幾盆,難道要咱家去洗?”
“公公,奴婢不是這個意思。浣衣院里還有別的雜役,沒得耽擱您的差事。”
“老虔婆,用不著你在這里指點江山!”太監一把將秦嬤嬤推倒在地,甩起袖中的鞭子“啪”地狠狠地抽向了她,“在這掖庭宮里沒有養病一說。咱家讓誰干,誰就得干!讓她起來,半個時辰后若在浣衣院見不到她人,那便讓她也嘗嘗咱家的鞭子!”
“求公公別打了,奴婢此刻就去。”姜瓖支撐身子下炕,跪在地上磕著頭。
太監大喇喇收了鞭子,用鞭頭指向她,諷刺道:“誰讓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若當初跟了王公公做菜戶,豈能有今日?”
他臨走時,意味深長地說道:“別以為有人保你,就能永葆無虞。若上頭沒人,憑他是誰……”扔下尚未說完的話,得意洋洋地離開了。
姜瓖趕忙扶起秦嬤嬤,輕輕觸碰她身上被鞭子抽破的暗灰色夾襖,關心地說:“嬤嬤坐下,讓我瞧瞧。”
“不妨事,我這把老骨頭也算是經歷了風風雨雨,硬朗得很!”秦嬤嬤不愿讓姜瓖擔心,忍著疼借著關門躲開她的查驗,說道:“我想去求助張保!
“不,此時不能將張公公牽扯進來。這些人氣焰如此囂張,必然是東邊那位授意。張公公只是一名掖庭宮總管,為我出頭無疑于螳臂擋車,若因此丟了性命,豈不是令親者痛仇者快?”
姜瓖扶著她坐在條凳上,看向火炕的位置,思索著太監的話。他口中的王公公便是一直纏著她的王七女。她努力回憶著前世,王七女的關系網……頓時心中一動。
秦嬤嬤亦焦慮地看了眼火炕,又轉向姜瓖,想到在門口見到衣不蔽體的她,心中涌出無法言說的恐懼和擔憂。姜瓖的容貌氣質,在乾清兩宮眾女官之間都是出眾的,更何況在這里。
在掖庭宮的這些艱難日子里,她幾乎每日都會受到太監們的騷擾,若不是她性格里有堅韌的一面,早就……
雖然說,若是張保出了事,換來一名蕭皇后指派的繼任總管,更加沒有好日子過?蛇@兩日的盯梢,突擊搜查和姜瓖毫無征兆被帶走,完全處在被動的情況下。
若蕭皇后發現昀兒的存在,必然會立刻要了她們娘兩的命!
她再次看向火炕,嘴唇翕動間,囁嚅著說道:“阿瓖,若你想辦法帶著昀兒見到官家,或許才是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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