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姜瓖見月洞門兩側侍立著太監,扶著昀兒的手放緩了步子。瞧見李頊與致一真人在樹下對弈,有些意外。記憶中,李頊整日里不是在調香,便是在研究各類煉丹的古籍,要么就是通過在女人身上實踐,完善他研究的器具。
像今日這種場面真是難得一見。
她拉住拱手想要說話的昀兒,示意觀棋不語。待一局結束這才福了福身,道:“婢子拜見官家。”
李頊不經意間脧過紫藤花下的女子,暖陽透過茂密的枝葉零星灑在她的身上,好似為其鍍上了一層光暈。南珠步搖在光暈的映襯下微微閃爍著瑩潤的光芒,將她的面容襯托的更加柔美。
恍惚間,好似看到了離開他多年的卉娘。
“微臣拜見官家。”
沉潛的聲線將思緒紛紛的李頊從回憶中拉回,他看著一前一后站立,尚在韶華之齡的男女二人,竟然沒來由地心生妒忌,感慨自己年華不再。
彼時,卉娘眼中的他,是否便是今日孟凜這副長身玉立的模樣?
他因齋醮禁欲多日,目光留戀地在女子身上來回脧巡,仿佛找回了丟失已久的朝氣。想到繼位當年游覽內廷時,誤打誤撞遇見在佛堂祭拜的卉娘,半強迫地與她發生了肌膚之親……今日并未服用丹藥,身體卻逐漸出現了久違而又陌生的反應。
他激動地想,這難道是長生不老的征兆?
“來。”他向女子招了招手。
姜瓖應喏,向前走了兩步,強忍著心中的嘔意僵硬地抬手,放在他的手心里。
李頊將她攬入膝上……輕撫纖細的腰身,道:“且再忍耐幾日,待朕安排好一切。”
姜瓖趁機惶恐地從他膝上離開,下跪叩拜道:“婢子聽從陛下旨意。”
李頊不滿她過于規矩守禮,想到她宮女出身,只好意猶未盡道:“起身罷。”
昀兒見李頊看向姜瓖的目光里有著男女之間的欲望,松開緊握地雙拳,拱手問道:“父皇,兒子日后能與姊姊同住么?”若為一宮主位,正殿左右兩旁的偏殿皆可住人。若有皇子入住,則其他嬪妃不好安排同住。這樣姊姊居住的環境即隱秘,又免生許多節外生枝的事。
李頊皺了皺眉頭,抬手指著親自端茶回來的陸同,命道:“你來告訴大皇子。”
“喏。”陸同將茶盞放在御座旁的酸枝木桌幾上,這才向昀兒含笑躬身道:“大殿下有所不知,內挺的規矩,皇子自降生那日起便有乳母和宮人伺候著住在擷芳殿,與生母并不同住。”
昀兒道:“父皇,兒子自從識字以來,姊姊每日都會教兒子抄寫經文,如今已快學完《三官經》了。若這項功德就此中斷,兒子害怕……姊姊說做錯事就會遭到懲罰,仙君會不會懲罰兒子?”
話中提到玉皇大帝,致一真人和陸同不約而同選擇沉默,生怕被點名回話。
但凡與修道齋醮積功德相關之事,只要不花銀子,李頊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只是,后宮之事屬皇后管理,他若今日同意了,豈不令她失了面子?他看著一直保持著非禮勿視姿勢的孟凜,這才問道:“孟愛卿,喚你來是為朕失而復得的皇子開蒙一事,既然曜兒是你帶,那么昀兒也是你來教罷?”
孟凜驚訝地目光斗膽看向站在他身旁的李景昀,嘆道:“太像了……太像了。”又趕忙拱手長揖,“陛下恕罪,臣心中歡喜至極故而失儀。臣遵旨!”
李景昀隨即拱手作揖,“學生拜見老師。老師,您說仙君會懲罰我么?我想為父皇姊姊乃至萬民祈福,讓天下人都有飯吃。”
“不敢當。”孟凜趕忙虛扶一把,行禮后說道:“臣以為,母子連心,修行的功德在加持之下,于官家更有助益。臣曾聽致一真人講,大殿下也與仙君有極深的道緣,假以時日必會受到仙君的庇佑,賦予更多的慧根也未可知。”他眼角余光飛快脧過面色蒼白的姜瓖,給孩子易容,教孩子將難題甩給他,恐怕都是她的杰作罷。
陸同見他這話不但說了等于沒說,還暗戳戳給寧妃留了一個親自撫養李景曜的機會,不由得暗罵此人貫會見縫插針,也笑道:“孟大人想必不知,官家重新排行皇子序齒,大殿下如今已是二殿下了。”
孟凜故作恍然大悟狀,拱了拱手,“多謝公公告知。待官家昭告天下以后,便不會再出現與臣這般弄混之人了。”
李頊道:“你文采好,先寫一篇承蒙上天憐憫賜還血脈的文章來看。朕怕禮部吏部那些老匹夫事事繁瑣打起太極,不耐煩一次次召見他們,聽那些晦澀的勸誡。”
陸同嘆了口氣,悲憫地看了看孟凜,隨即說道:“陛下,奴婢方才聽到消息,吏部與稅關衙門的人打起來了。皆因張岱今早在崇文門當眾大放厥詞,揚言要與孟凜中斷師徒關系,皆因咱們孟大人不肯私下里與他行方便,嚴格按照稅關條例辦事。張岱還命下人發賣家當繳納關稅,引來諸多百姓前來觀看,將崇文門擠得水泄不通。要不是陛下命人將孟大人喚了來,恐怕他此時還無法脫身吶。奴婢斗膽說一句,若再代為擬招,則更加招來朝中官員的不滿。”
“多謝公公體恤。”孟凜向李頊拱手道:“官家,張岱素來固執,如今也已年事已高,有些誤會尚未來得及說清楚便暈厥過去。彼時,老師畢竟對臣傳道受業解惑過,這份師生情誼不管老師是否放棄,臣是會感念一生的。臣如今也為人師表,更加不愿此事以訛傳訛被過分夸大其詞,還望官家明鑒。”
他恨極了陸同這只老閹狗!
看似為自己說話,實則算準了官家貪財小氣,將老師推上了風口浪尖。勸阻為官家擬招,實則不想官家過于依賴自己,令他感到威脅罷了。
姜瓖垂眸侍立在側,聽完兩個人說的話,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陸同明顯是將臟水往孟凜身上潑灑,可她此時毫無立場為他出聲幫襯。即便說出毫無分量的話,除了徒增負面影響別無其他。她靈機一動,緩緩端起桌上的放涼了的茶湯,走至陸同面前,低聲道:“陸公公,可否指點婢子一二?”
陸同笑瞇瞇道:“不敢,還是讓奴婢來罷。”
姜瓖抿唇笑了笑,并未將茶盞遞給他,只是說應該的,暗示道:“二人同去,婢子也放心。”
陸同見她如此謹慎,只得笑著躬身應了。
李景昀見姜瓖離開,看向孟凜含淚說道:“孟師傅,若有一日您不想認學生了,學生會很難過的。”
紫藤架不遠處的樹后也傳來斷斷續續地抽噎聲。
“殿下,臣……”孟凜剛要出言安撫,循聲望去,見到圓潤的小身子半藏在樹后,知曉是李景曜,便低聲道:“官家,臣去將二皇子帶來。”心中暗自慶幸,二皇子幫他解了圍。
李頊擰眉思索著,朝野之中對于崇文門稅關一事是否真有表面上的平靜無波?亦或是,剛起苗頭就被魏家壓制了。
張岱在學政上頗有名望,弟子遍布天下。若他帶頭生事,夠孟凜在朝中吃一壺的。
好容易這段時日他私庫逐漸寬裕些,那些老家伙就見不得他心中舒暢。越想越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斷了好容易建立起來的財路。又見兩位皇子如此依賴他孟凜,便也跟著溫聲安慰道:“張岱一事愛卿莫要擔憂,朕并未打算將他留在京里。此事你做的沒錯,若開了先河,稅關上的帳豈不是就亂了?”
孟凜稱是,“多謝官家體恤。這件事由臣來處理即可,斷然不能讓您費心。”
李頊頷首,“朕給你兜底。若張岱又犯起了牛脾氣,大不了朕晉封他一級,將他派至金陵當個禮部尚書,無事不必來京述職便是。”
孟凜大喜,躬身拱手,“多謝官家。”
李頊也覺得自己處理了一件很了不得的大事,心情大好之下看著蠢胖的李景曜也覺得他雖不聰慧,卻仁厚有加,想起孟凜說過的話,便問道:“曜兒,你這幾日在顯靈宮,經誦的如何?”
“兒臣……”李景曜見哥哥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伸出手指從擦了擦鼻子,“兒臣喜歡誦經,雖……不明白,也也還是喜歡。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侍衛……侍衛”實在想不出來了,就這幾句還是這兩日哥哥在他身旁叨叨才記住的。
李頊皺著眉頭聽他磕磕絆絆說的話,想到只來了顯靈宮幾日,好歹會念了幾句《三官經》也算是不錯。
若允許昀兒跟著生母住,寧妃得知這個消息必然不依。如今邊境又不太平,不如賣個好兒,直接將帽子扣在寧妃身上,以李景曜走失找回的名義,特命皇子日后隨著生母住,安袁家的心。如此這般再出現問題,也與皇后無關。
想到此,他看著面前的兩位皇子,指著剛回來的陸同笑道:“回宮后傳旨六宮知曉,大皇子二皇子皆與生母同住。”
姜瓖目光飛快脧過昀兒以及孟凜,歡喜地下跪叩拜,“婢子多謝官家,遵旨!”
“日后在朕身旁侍候,不必動輒下跪。”李頊待她起身,拉住她的手拍了拍,“你生育有功,朕想著封你為妃。封號么……”他是打算想個有意義的字,畢竟她們母子得到了仙君的庇佑。可書到用時方恨少,他腦中偏生都是一些藥方的名字……
“東煦,你有沒有好的想法?朕也等不及命禮部來擬定了,那幫老家伙們選來選去,只是什么恭、柔、麗、敦、宜這類字眼。”
孟凜正想著趁熱打鐵,誰知橄欖枝竟然主動拋向他,借故沉思后道:“臣以為,宓字為上佳。”
“福?”李頊嘴角揚起一抹嘲笑之意,“昔日探花竟然選出如此平平無奇的字眼。”
孟凜笑道:“宓妃乃《楚辭·離騷》中的洛水女神。相傳宓妃是伏羲的女兒,下凡后把從父親那兒學來的捕魚、狩獵、養畜、放牧傳授給百姓,獲得大家的愛戴。與后羿產生感情被河伯所嫉,河伯去仙君面前告狀,仙君卻封賞了宓妃與后羿,封二人宗布神和洛神。[1]臣聽大皇子所說,想到娘娘與仙君有緣,才得以歷經磨難重回官家身邊,與宓妃和仙君的機緣相差無二。”
李頊見他將自己比作后羿,不由得連連頷首,“愛卿說的有理。宓……也念密,若直接以宓妃為封號,朕唯恐禮部的人上本挑事,不若改為密妃。”他鄭重地看向凌霄殿,道:“只要仙君明白朕敬重他老人家的苦心即可。”
姜瓖再次跪拜謝恩,心中卻冷嗤,密……恐怕是卉娘是他心中永無法說出的秘密罷。
(https://www.dzxsw.cc/book/56236262/31418051.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