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妹妹！可畫好了，我來瞧瞧——”

        岑清清杏眼睜大，兩手抵住他的胸膛，猛然使勁將他推開，直推得傅朝腳下一個踉蹌。

        她耳根泛著緋紅，轉頭望見院門口紅衣女子手提了兩只剛捉的魚正向她招手，岑清清腳下一頓，沒敢看傅朝，忙迎了上去。

        “怎么樣，剛捉的魚。”禾宣領起來給她看，又朝著她身后瞅了瞅：“你們剛剛在干嘛，是不是偷懶！”

        岑清清左右閃躲：“沒……”

        禾宣卻目光一凝，將魚丟給身后的馮禎，偏頭看過來，如方才傅朝一般。

        她漆黑的瞳仁隨禾宣左右提溜轉，張口結舌地道：“怎、怎么了？”

        禾宣自她耳際拈起一片木屑，呼得一下吹走，又滿眼期待地湊至她面前：“你們剛剛是在舞劍吧，怎么樣，現在有沒有找到一點感覺？”

        木屑悠悠落在地上，岑清清出了會神。

        原來朝朝方才是想替她拿走這個木屑啊。

        她還以為……

        “我懂了、懂了一點，給我一些時間。”她回到自己方才的位置上，重新提起筆，一筆一劃認真修改。

        “好！”禾宣爽快應下，轉身進了木屋旁的小灶臺，招呼道：“手下敗將，快點過來做飯，本姑娘餓了。”

        馮禎不情不愿：“這魚還是我捉的呢。”

        禾宣“嘖”的一聲，五指相交咯吱作響，強硬道：“想打架？”

        他悄悄念叨幾句“不跟女人計較”，撇撇嘴，認命去生火做飯，當初跟著父親行軍打仗時恰好曾跟著伙頭兵學過兩下子，雖說談不上多好吃，但也有模有樣的。

        生火用的引燃物就地取材用的木屑，以一塊堅硬的石頭，作“火石”，再用長劍的玄鐵劍身不斷敲擊，火花落在木屑上，很快就升騰起煙霧。

        這樣一套生火步驟他做得有條不紊。

        禾宣下意識道：“可以啊，這么熟練。從前在軍中待過？”

        火星子著了，他迅速將其倒入準備好的干草堆中，一邊扇風一邊得意道：“那是……”

        傅朝略帶警告地輕咳一聲。

        話到嘴邊，馮禎話鋒一轉：“那是肯定沒有。不過嘛，行走江湖多年，這點事對我來說小意思。”

        她不想聽馮禎這些臭屁，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岑清清心跳極快，絲毫未因傅朝的遠離而平靜下來，執筆之手都有發顫，她畫一會便停一會，握著炭筆的手一會松一會又抓緊。

        傅朝坐在棚下的矮桌對面，目光瞧見她神情有異，眸光隱隱帶笑，佯裝隨意地問了一句：“怎么了？”

        畫中兩人仿佛就是方才的她與傅朝，她深吸了一口氣，沒敢看人，只是搖搖頭便強迫自己認真修改。

        他沒再擾她，只是靜靜地坐在一邊。

        線稿暫時作好，禾宣終于滿意了。畫中女子的赫然是禾宣的模樣，不過神情、舉手投足盡是柔情嬌羞。

        身后與她共舞男子此刻仍舊是空白的五官，禾宣暗暗瞄了傅朝一眼，俯在岑清清耳邊說了一句悄悄話。

        岑清清猶豫道：“這樣…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她道：“要不這樣，你這侍衛哥哥多少一月多少工錢，姐姐給你三倍，如何？”

        “你跟他說，我做不了主…”

        “你不是他的雇主嗎，你同意不就好了。”

        “可……”

        傅朝耳力并不差，覺得自己就快被岑清清賣了，心中幽幽嘆了口氣。

        下一瞬，有些倔強的脆音響起：“是雇主，但我們也是朋友。禾宣姑娘，這樣很不好。”

        說實話，她雖然方才比賽時參考傅朝的模樣畫了裴閔，但此時此刻，當禾宣提出將畫中與她共舞之人畫成朝朝，心底又有些抵觸。

        她頭一回在心底譴責自己這樣不真誠。

        況且她將裴閔那樣的負心漢畫成朝朝已經很不對了，這次堅決不能出賣他的臉。

        禾宣只得作罷，又開始大剌剌地提要求。

        傅朝忽覺心情大好，一頓兩碗飯，馮禎都禁不住為自己的廚藝折腰。

        午飯休息過后，岑清清收拾了行裝便要入城去知行書坊。

        禾宣同馮禎在一旁斗嘴，她失笑搖了搖頭。

        知行書坊對她來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平臺，積攢到一定的資金與實力便可離開，她并未打算一直待在知行書坊。

        她復又仔細檢查了一遍系統給她的工具，說來也很神奇，她所綁定的漫畫系統似乎出了提供一些這個時代沒有的繪畫工具之外便沒什么大的作用。

        它看起來就像是儲存繪畫工具的小空間，工具倒是多種多樣。

        岑清清伸手撿起掉落在地的幾只素描用的鉛筆，用衣袖輕輕擦了擦，鉛筆削地尖細，落在地上一瞬間便摔斷了芯子。

        方才抬頭，便對上傅朝直視的目光。

        “我陪你去吧。”

        自那日蠻族出現過后至今仍沒消息，他也查不出什么頭緒。

        若她獨自一人入城，他還是有些不放心。

        岑清清本想拒絕，但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若她總是躲避，是不是過于刻意了？

        耳邊風聲簌簌，不遠處的林子傳來紛沓響動。

        她點了點頭，正要起身，傅朝忽然長手一撈，她一時未穩住身形，直撲進他懷中。

        頭頂兩只利箭擦著她的頭發而過，直往草棚下的兩人射入，禾宣反應極快，一掌推開馮禎，利箭釘在了支撐草棚的木樁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傅朝壓了壓她的腦袋沉聲道：“馮禎！”

        真是怕什么便來什么，那些人這么快便找到了此處。

        此地偏安一隅，距離覃州城也不算太近，又如此深入山林，沒想到還是失算。

        馮禎立馬意識到不對勁，忙收斂了與禾宣斗嘴打趣的模樣，拔劍而起護在傅朝身側，他扭頭看了看沒入木樁的利箭，冷靜地道：“這不是鄞州來的，若是鄞州來人，絕不敢傷你。”

        “你確定？”

        馮禎無比肯定，鄞州那幫人可把這位世子當個寶似的，怎么可能還會派人來殺。

        “那個……您在上京是不是得罪了不少人？”

        照傅朝的性子，他覺得這種可能性比較大。

        禾宣將桌上的話折好小心放進懷里，警惕地掃了掃四周，皺眉道：“他得罪了什么人？”

        岑清清扯了扯他的衣袖，“那些人又回來找你尋仇了？”

        傅朝自然而然將她護在身后，銳利的雙眼專注觀察附近的響動，他環顧了四周，剎那間，自茅屋木屋后飛出好幾道黑色身影。

        來了十幾個黑衣人，個個持弩配劍。

        午后日光退潮一般消失在山間林濤之中。

        “又見面了，原來竟躲在這樣的山野旮旯之中，難怪叫人好找。”

        這聲音馮禎覺得有些耳熟，但一瞬間又想不起來，趁著兩邊還沒打起來，他還想多問幾句，套些話：“哎，我怎么覺得你這聲兒有點熟啊。敢問是哪位想買我們的命？死也好讓我們死得明白啊。”

        這人說話明顯與那日火燒書坊之人不同，口音周正，肯定不是什么外邦人，但看來意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善茬。

        這是傅朝進入覃州后遇到的第三撥人。

        黑衣人并未給他們更多的時間試探，只彼此交換了個視線，舉劍蜂擁而上，下得通通是狠辣決絕的死手，毫無轉圜余地。

        禾宣跨步捉住岑清清，傅朝下意識便向她出手，堪堪由她躲了過去。她壓住方才的心驚，壓低了聲音道：“喂，他們是來找你的吧？我來護著她，你跟那個誰速戰速決。”

        馮禎于百忙之中抬起頭，嚷嚷道：“別那個誰那個誰地叫，我沒名字嗎。”

        傅朝微微頷首，將人推至她懷中，迎面襲來的黑衣人被他當胸一腳踹翻。

        “帶她走！”

        話音尚未落下，便有一人猛獸般半路截住，將她們二人的退路堵得死死的，出招迅疾，絲毫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岑清清被扯著左躲右閃，慌忙道：“禾姑娘，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她看見禾宣出手冷靜且果決，掌風凌厲，落掌必叫人悶聲吐血，但凡靠近岑清清的人都叫她揍得極慘，直讓她看著都心生崇拜。

        “厲害嗎，不然你給我再免費畫一幅如何哈哈哈。”

        兵刃相接的發出錚然脆響，在空氣中劃過銀光。

        馮禎橫劍抵擋，聞言，轉頭發笑道：“你倒是挺樂觀啊——”

        黑衣人大都沖著傅朝而來，眼見他被幾人包圍，馮禎神情一滯，脫開眼前的糾纏，甩手將長劍丟了過去：“殿…呸，接劍——”

        禾宣疑惑回頭：“誰是你爹？”

        傅朝揮劍招式凌冽，半點沒有初見之時懶洋洋的姿態，隨手挽了個岑清清熟悉無比的漂亮劍花，儼然是先前舞劍之時教她那一招。

        一線未滿，旋即翻手又是一劍，長劍所落之處俱是劃破的血痕。

        這些人大約沒想到在場四人，三人身手俱是了得，輪番攻勢下幾人依舊氣息沉穩。黑衣人旋即轉換了目標，統統沖著岑清清而來。

        傅朝手中劍依舊進退迅疾，不消多時，地上便躺了許多人。

        禾宣忽然要一人招呼七八個人，縱然是再勇猛之人也會頹力，漸漸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岑清清幾次都堪堪從銀劍底下躲了過去。

        馮禎脫不開身，見狀，忍不住痛斥道：“無恥，欺負姑娘算什么本事！”

        傅朝鐵青著臉，眼神霎時變得冷厲可怖,深邃的眼眸中滿是怒意，冷聲道：“閣下手段了得。”

        為首之人輕笑挑釁道：“你很在乎那個小姑娘？跟你那愚蠢的爹一個模樣啊。”

        傅朝拳頭握得咯咯作響，這時，一道焦急的女聲脫口喊了出去：“清清——”

        水綠的身影不知何時猛得推開人群，忽然當抬腿一腳踢中了說話那人的腹部，空氣死寂半晌，那一只小小的繡鞋印在黑色的夜行衣上明顯又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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