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兒忙著收拾床上的被褥。

        她本是周宰相府上服侍少爺的丫鬟。一年前，少爺從市集上救下賣身葬母的白姑娘，回到府中，便安排了蝶兒和風兒兩位丫鬟照顧白姑娘的飲食起居。白姑娘喜靜，住在府中最偏僻的西廂客房，足不出戶，和外界隔絕，平日里都靠兩位丫鬟打理生活。這一年來，日子倒也過得風平浪靜，除了少爺時常來探望外，再無他人踏足這片寂靜的世外桃源。

        可是，這日有些不同。

        蝶兒在屋內聽到外邊的喧鬧聲，似有人來，想提醒一下白姑娘，可抬頭一看，白姑娘還是坐在桌前津津有味地捧著書在看。蝶兒不好打擾，無奈之下只好自己出門查看。剛想出去，風兒倒疾風一樣地跑進來了。

        “急什么！外面出什么事了？”

        風兒喘著粗氣，話都說不連貫，“老爺帶著……帶著一位奇怪的老人朝這邊過來了。真是……奇了怪了，老爺怎么會來！”

        “該不是……”蝶兒忍住了想說的話。自第一眼見了白姑娘，蝶兒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白姑娘長得比府上任何一位夫人都漂亮，任哪個男人見了都會動心。要不少爺怎么隔三差五地來探望白姑娘，肯定是存了別的心思。更不用說老爺了，年輕時候貌若潘安，就惹了不少風流債，到了現在這個歲數再納妾也不奇怪。

        白姑娘這回終于抬起頭來，放下書，起身，不急不躁地說道：“蝶兒，快去倒壺茶來。別失了禮節。”

        蝶兒醒悟過來，忙出門煮水去。風兒也急著收拾屋子，好顯得地方干凈些。

        須臾，周宰相就引著云溪道人到了白姑娘的落腳點。只見閣屋門上掛的匾題名“自怡所”，字體娟秀，一看就知是女子所寫。

        “我們這位妙人思維倒是超脫。自怡，自怡！薄劣慚真隱，幽偏得自怡。本無軒冕意，不是傲當時。好一個自怡！”看到掛匾，云溪道人對這位絕世佳人的興趣更濃了。忙起身往屋內走。

        進到屋內，周宰相吃了一驚。這一路走來都沒聽到什么聲音，本想著這白姑娘定是去了別處，沒想到她哪都沒去，而是站在屋內恭敬地等著客人的到來。

        “周大人，久別未見。”白姑娘輕聲細語道，把頭一低，躬身迎客。云溪道人借著窗戶透過的光線打量她，從頭望到腳，只見她身著白色百褶如意月裙，亭亭而立。容顏極美，發如潑墨，眉如墨畫，膚若凝脂，口若朱丹，手似柔荑，冰肌玉骨。一雙美目如剪剪秋水，直望入人心里去。云溪道人自認為自己見過的世面不少，卻也老實承認這樣的美人世間難得。

        “妙哉，妙哉！”云溪道人捧著胡子笑道。

        白姑娘也在打量他。見他一身道士裝扮，頭發發白，長須，年歲已高，不修邊幅，看似潦倒不通世事，卻是通透看盡人間。知道是遇見了高人，忙屈膝一躬，以示尊敬。

        “白姑娘，這是云溪道人。”周宰相忙介紹道。

        “五度溪上花，生根依兩崖。二月尋片云，愿宿秦人家。看來云溪道人所在的地方都是常人不敢睥睨之處。”

        “姑娘所言極是。老身居無定所，以四海為家，到有緣人處做客，一生奔波無依。常人自是無法睥睨。”

        “那倒不是。”白姑娘微微一笑，“常人沒有云溪道人四大皆空的胸懷，拘泥于片瓦遮雨擋風。若是能以四海為家，無所求，無所欲，這一生可不痛快些。”

        “想不到，你卻是我的知音。妙哉，妙哉！”云溪道人此時已是開懷大笑。此女容顏已是絕美，沒想到心思更是通透，才貌俱全，世間難得！

        周宰相陪著笑，心思卻轉了幾轉。白姑娘可是越來越符合云溪道人所說的絕世佳人了，就不知

        她的命相如何，能否一飛沖天？

        云溪道人看出周宰相所想，正了正顏色，“姑娘，可否借你手掌一看？”

        白姑娘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終究沒有問出聲來，老老實實伸出手，平攤開來。

        云溪道人盯著手掌上的紋路，有些吃驚，又抬起頭仔仔細細地端詳白姑娘的五官，不由愣住了。

        “云溪道人，看出什么來了？”周宰相急切地問道。

        “貴……貴不可言！”云溪道人嘆道，“富貴命格，有母儀天下之資！豈是池中物！”

        周宰相愣住了。白姑娘倒還是云淡風輕的模樣，將手伸回來，拿起茶盞倒茶。

        “周大人，云溪道人，請用茶。剛才怠慢了。”蝶兒和風兒早就避嫌地躲在屋外，所以這倒茶、請入座的事情卻忘了。

        “周大人，我想和白姑娘談談話，可否一避？”云溪道人皺眉，似有些想不通。

        周宰相聽聞，立馬識相地走出屋門，還順手把門扣上。

        “云溪道人，有何事難倒了您？何故皺眉？”白姑娘端茶放在云溪道人面前。

        “姑娘并非池中物，為何出現在此？你的命格富貴，就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都比不上，他日定是這寧國最尊貴的女人！”

        “云溪道人，言過了。賤婢出身鄉野，父親是個秀才，卻從未當官，母親也只是鄉紳之女，算不得什么門楣。再加上家道中落，父親去世，母親生病也無錢看病。白玉只能帶母親到京城找舊識，舊識未尋得，母親反倒病死他鄉。無錢葬母。幸好周家公子仁義心腸，施以援手，這才盡了孝義。白玉孤苦無依，孑然一身，和富貴半邊沾不上關系。來到周府，本就打算做牛做馬報恩，周家公子憐惜于我，這才免于奴役之苦。如今這一切是周大人和周公子給的，他們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云溪道人捧著胡子深思。其一生閱人無數，看相從未看錯。眼前這曼妙女子命格貴不可言，出身高貴，一路坦蕩，扶搖直上，鳳冠加身。但現在看來，卻和她的人生軌跡不相符合。行道多年，想不到竟遇到這等難題。云溪道人皺著眉頭，撓頭沉思。轉念一想，又似乎想通了。他堅信自己沒有看錯，只是這姑娘的人生際遇奇妙，所以才難以參透。

        “姑娘看似與塵世不相干，無所欲，無所求，心無旁騖。可在老身看來，姑娘還有塵緣未了。想必姑娘日后的日子不再太平。”云溪道人正色道，“且聽老身一句，姑娘這一生風波不斷，情緣難了，只需相信，終有風平浪靜、海闊天空的一天。姑娘前途不可限量，他日定能成為這寧國最尊貴的女人！”

        如此命格，當為國母!

        “也罷，也罷！天機不可泄露！你好生記住老身所言！”云溪道人拿起桌上的茶，一飲而盡，

        “想不到老身也有喝到國母親手泡的茶的一天！”

        言罷出門去，仰天大笑。

        門外周宰相早就等不及了，見到云溪道人出來，忙上前追問，“云溪道人，此女如何？”

        云溪道人先是笑而不語，后又連說幾個“妙哉，妙哉！”，沒說其它徑直走了。

        這日之后，云溪道人就像當初神秘地來到宰相府一樣，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府邸。從此，周宰相就再也沒有見過這位得道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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