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香囊

若是從頭到尾都是煢煢孑立，孤獨一人那便也就罷了，若是所有苦痛艱難，所有在雪虐風饕舉步維艱的日子里都是自己一點點生捱過來的亦不必說，可偏偏是自在襁褓里就受盡了父母的疼愛，兄長的寵溺，更是風風光光穿著鳳冠霞帔帶著玉白珠翠嫁到夫家來，在更闌人靜時自己所認為的良人在自己耳畔低聲細語，訴說著溫情脈脈，憧憬著時光染白了二人的頭發仍然攜手同行，柔情長在。

可是變故幾乎是一朝夕間接連而至，她蕭蘭汀，只不過是一個小小女子，如果可以，誰不愿意安然無恙平安喜樂度過一生，偏偏是她，要獨自承受這一切，卻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

淚眼朦朧，待到嘴角嘗到咸澀味，蕭蘭汀這才回過神來，看清了這里的一切。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青菲院的，只記得當時向太夫人提起，想去寺廟燒香拜佛，排一排心中的濁氣。太夫人自然是答應的，想讓別人一起陪著去，被蕭蘭汀拒絕了。

這個府邸，真心待自己的人幾乎沒有，又何必虛情假意地陪著自己走一遭，兩人心里都不痛快。

晚上大雨傾盆而至，敲打窗欞的聲音在這寂靜深夜中更顯嘹亮，蕭蘭汀用被子捂住耳朵，可是那聲音卻像是無腳卻無縫不入的蛇，鉆進肺腑狠狠咬上一口，疼得蘭汀拉起月影紗，點上蠟燭，看著它搖曳不定，在墻上投上一個明亮的光圈，細細聽著雨打芭蕉錯落有序的聲音，這才慢慢靜了下來。

這幾日連著休息不好，連明心瞧著蕭蘭汀日益蒼白的臉色更加心疼。明心給蘭汀用桂花油蓖著頭發，見蘭汀不停揉著額角，拿過來一個琺瑯七彩雕花小缽，取出一點薄荷百合膏體搓在她的額角替她輕輕揉著。

“姑娘，如果身體不舒服，那咱改日再去拜佛吧，也不急在這一天，佛祖會知道姑娘的心意的。”明心放緩了語氣，輕輕勸道。

蕭蘭汀搖了搖頭，自己能為父兄做的，除了祈求佛祖保佑，也沒有什么有用的了。她現在能倚仗的，還能有誰？

忽然那個少年出現在自己腦海，眉眼朗闊，說一聲：有我在。

怎么又想起他了？

或許在逆境中，能對自己有用的人，自己便是越發想緊緊抓住，哪怕只有一刻短暫的依靠，和一絲可信任的依賴，都比自己手足無措含悲茹痛的強。

一襲青色綾羅裙，兼幾顆小明珠點綴發間，如此蕭蘭汀便出了門。佛祖寶相莊嚴，承載著眾生所愿，渡眾生之苦。蕭蘭汀不知道自己的愿望佛祖能不能聽見，只是磕頭時用足了力氣，三個響頭下來，額頭已經紅了一片。

“佛祖保佑，保佑母家平安順遂，信女愿抄錄佛經百遍，日日跪在佛龕前誠心焚燒。”

投了香火，便想回去了。

走至半山腰，隱約聽到后面有喚“前面的青衣娘子”，蕭蘭汀回頭望了一眼，一個白衣書生似是舉著一個東西，抬手摸去，果然香囊不見了。

白衣書生一身的書卷氣，恭恭敬敬將香囊遞過來，說道：“小娘子的香囊掉了，腳步走的急，害的小生出了一身的汗。”

明心接過，蕭蘭汀溫婉一笑，梨渦清淺，謝道：“多謝公子。”然后抽出自己的藍色惠蘭手絹，遞給那白衣書生。那白衣書生接過來擦了擦，想還回去又覺得不妥，臉色有些羞澀，說道：“這手帕小生用過了，待小生洗凈后再還給娘子吧。”

蕭蘭汀搖頭很是不以為意：“無妨，不過是一個帕子而已。”

說完便帶著明心離去了，那白衣書生看了看帕子，又看了看蕭蘭汀款款離去的窈窕身影，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末了只好將手帕塞進袖兜，也轉身離去。

踏上腳凳掀開簾子，蕭蘭汀不禁低呼一聲，那車廂里坐著的，一身普通玄色公子杉，那張面皮卻是皎如玉樹臨風。

“勤王殿下？”

李玨慵懶地睜開眼皮，依舊是冷若冰霜，淡淡又似乎別有深意道：“就這樣隨意將自己的貼身之物送了出去？”

蕭蘭汀沖明心擺了擺手，示意她先等會上來。自己彎腰坐在了軟毛包裹的墊上，暗自呼了一口氣，對著李玨道：“王爺未經允許卻登女子車廂，哪里又像是大雅之舉？”

李玨看著蕭蘭汀那雙眼睛，為什么總覺得那里面既落了璀璨星光，又住了冰封雪飄？

李玨坐直了身子，正了正衣襟，將僅有的幾道褶皺抻平：“我來是告訴你，今晚的夜宴，你必須去，而且一定要得到太后和皇后的青睞，卻又不能過于點眼。”

“為什么？”蕭蘭汀不解，她也沒有這樣的心思。

李玨沖她解釋道：“你以為這是普通的夜宴么？皇上和太后是打算挑一名女子，封為公主，留在身邊好好調教然后下嫁榮國。自己的公主女兒舍不得，自然要找別的合適人選了。”

蕭蘭汀想了想，沉思道：“潯陽侯一家飽受牽連，無非是宮中皇后和貴妃聯手算計太子。我在宮外自然什么線索也找不到，可是進了宮那就不一樣了。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去試上一試。可是……”

李玨明白她的顧慮，替她說了出來：“你害怕自己是已嫁之身，太后和皇后不會選你。也害怕萬一真的選中了你，你又不得不嫁。”

蕭蘭汀點了點頭，李玨最不愿意見她蹙起的眉頭，向前探了探身子欲伸手替她撫平。蕭蘭汀只憑直覺向后仰了過去，李玨撲了個空，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佯裝什么也沒有發生，李玨收回了手看向四周：“有我在，你擔心的，都不存在。”

車廂一時安靜，李玨收回目光看向蕭蘭汀，只見她定定瞧著自己，眼里光波不明。李玨頗有些不自在，咳了咳嗓子，叮囑了蕭蘭汀幾句，便下車了。

明心見勤王從馬車里出來，吃驚地只能瞪住了眼睛，待他離去才趕緊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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