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繁華不過黃粱夢

怪不得方才見他怪怪的似是臃腫了不少，現下抽出衣服又變回了那個瘦小的樣子。許是陸徽娘笑得太過肆意，孔瑞蓮撓撓頭轉向別處。拿起那件衣裙瞧了瞧，洗的有些發白總體算是干凈。想來是他的鎖兒姐姐將自己的衣裙交給了他。

“你先出去，我換衣服。”

原本的血液已經發暗發硬，只是地方狹窄，換衣困難。那一身衣裙略大一些，衣袖可以遮擋受傷的掌心，極合陸徽娘心意。換身衣服就已經出了一身的汗，總覺得憋悶，想著既然孔瑞蓮能在這里相安無事，想來也不會輕易被人發現。

一掀藤蔓彎腰走了出去，晚風習習吹走了方才的粘膩悶熱，頓感清爽。“你怎么出來了？”孔瑞蓮抱腿坐著，雖然前面的燈火迷離，距離甚遠，這樣望著總覺的人生正如這漆黑的夜，總會有裂縫透露出希望的光。

陸徽娘身體乏累，索性躺了下來望著如墨的天空，稀稀松松的星子點在上面，仿佛是銀勾月掉落在銀河之中泙濺起的點點水珠。耳邊是被壓趴的草尖，撓的心里癢癢的。當想嘆一口氣，卻瞥見瑞蓮的眼瞳中，憂愁濃重。可他，才只有十歲而已。

“你還沒給我講你的故事呢。你為何要去涼京，你是從哪里出現的，我以前怎么沒有見過你？”孔瑞蓮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努力掩飾起內心的波瀾問道。

陸徽娘挑了挑眉，隨手拽了一根草葉叼在嘴里，像極了漂蕩天涯瀟灑不羈的浪子。陸徽娘想了想，這個故事該如何說呢。似乎，有點長呢。

“陰差陽錯來到此地，卻與親朋好友都失去了聯系，我現在非常急切地想找到他們。”

“涼京好么？”瑞蓮見沒有什么有趣的故事聽，也隨著陸徽娘一同躺了下來。浩空深遠，望久了整個人都不知曉已經身處何處。涼京是大涼朝的帝都，想來無比繁華。

“好。夜市千燈照碧云，高樓紅袖客紛紛。多少人夢寐以求能在涼京扎下根來。可我見過在墻角瑟縮挨餓的貧苦人民，見過為兩根菜葉爭吵不休的商販百姓，亦見過被偷了錢財痛哭流涕的阿婆，還見過大戶人家處心積慮勾心斗角。你說涼京真的好么？”陸徽娘偏頭看向孔瑞蓮。

身下松松軟軟，有草尖扎著露出衣袖的一截皓腕，格外疼癢，搔得脖子也極為難受。解下頭上束發的帶子，一頭青絲盡數披散在地，黑夜中恍惚與那群雜草生長在一起。瑞蓮沉默良久，隨即小聲委屈道：“可我比他們，也好不到那里去。”

“去年十二月五日，我與弟弟走在一起。他說冷，他們就將我的衣服脫下來給他穿上。去年七月十三日，是弟弟自己摔倒的，他們偏偏要怪罪到我的頭上，說是我將晦氣沾染到了他的身上……太多太多了，我劈柴，做飯，挑水，任何勞苦的活都是我。  其實我不怕做這些活，可是他們為什么有了弟弟之后要這樣對我？”

孔瑞蓮說著開始哭泣起來，陸徽娘想要伸手去拍拍他，可是停在半空中又收了回來。她深知道這種情況，安慰是最無濟于事的同情。

“有些事情想要完成，就得要付出代價。我得到了現在的自由，我就要割破我的手。你要變得強大，就要承受現在的苦痛。生之微末，不代表這一輩子就卑如螻蟻，關鍵是，你要怎么看待現在發生在你身上的一切。如果你換個角度，考慮上蒼讓你經歷這些是想讓你學會什么，我想你就不會這么痛苦了。”

說罷陸徽娘打了個哈欠，起身后撲去身上的草屑，說了一聲要回去睡了，讓他早些回去，便進了草棚。蠟燭被放在瓷盤中，已經落了一盤的胭脂淚。陸徽娘摘下身上的一根草葉伸進紋絲不動的火焰中，并沒有迅速被舔舐燒成一團灰燼。

是，在最開始的時候她痛不欲生，她悲痛欲絕，她全心全意對待的丈夫卻娶了自己的好姐妹，自己的好姐妹卻在背后一心想著要嫁給自己的丈夫。父兄的入獄猝不及防，簡直快要成了壓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段黑暗的日子是她自己站起來的。

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場中，自己的堅強才是最鋒利的長槍。拼盡全力，與敵廝殺。哪怕跌倒，哪怕委屈與失望，該經歷的一定會經歷，不能言說，卻能成長。

猛然想起，還沒有給他換藥。陸徽娘拿著藥瓶跑了出去，方才躺著的地方空無一人，不知何時他已經離去。風吹起她的頭發拂到面前，自前而后撩起頭發，陸徽娘心不禁暗想，是不是對他太過殘忍？他已經受盡欺負，自己還要這樣冷心于他。

不，不是的。陸徽娘搖了搖頭，一個人不能過早的明白這個世界的殘酷，那么受傷的就只有自己。

吹過來的是青草的香澀味，陸徽娘不喜歡這種味道，卻還是嗅了很久，仿佛也沒有那么難聞了。回去時才發現藤蔓上掛了一枚玉佩，通體碧綠，上面花紋倒不像是普通的紋路。

還有一張紙條，陸徽娘仔細讀了讀才知曉，這玉佩是孔瑞蓮唯一值錢的物什，特拿出來給她做路費的。握著玉佩進了屋，躺在鋪上仔細看了看，不禁感嘆這孩子委實是個實心眼的人，自己不過是多說了兩句話，他卻能夠拿出這樣貴重的東西。

憑他的處境，可想而知，這玉佩彌足珍貴。可是對于陸徽娘來說，又必不可少。

吹滅了蠟燭，蟲鳴唧唧，更顯幽曠。掌心的腥味縷縷傳來，陸徽娘服下馮舒所贈的藥丸，輾轉睡了過去。

蘇清樂來到了衛林縣，找了一家客棧暫且住了下來。聽到敲門聲，蘇清樂淡淡啟唇：“進。”

“公子，您要的熱水來了。”伙計端著盆肩上搭著巾子笑意盈盈走了過來，將水放到一旁詢問蘇清樂還有什么吩咐。

“嗯……需要借你一用。”

伙計還沒有緩過神來便被人從后頸發暈倒了下去，人影閃出對著蘇清樂行禮道：“主上，屬下這就前去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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