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猛虎烏圓
恢復城中秩序自有衛玨和當地官員負責。云門眾人則回到莫宅修養。
曲舟傷勢實在太重,便陷入了沉睡。昏昏沉沉間,只覺得渾身發燙,似乎能感受到骨肉的再次生長。平安體貼地在床邊伺候著,一聽到□□聲就幫她擦汗翻身。每次換藥,都得幾個小輩合力制住她的手腳,以防她疼得亂動。饒是如此,曲舟竟仍然睡的迷迷糊糊。
陸勝男守在門口打坐護衛,替他謝絕了一切探病訪問。
到了第四天,曲舟才醒轉,恢復了一絲意識。小輩們都很開心,一個個過來見禮。圍著曲舟,嘰嘰喳喳了好一陣。有幾個還哭紅了眼睛,似乎是十分擔心的樣子。
平安又探了探曲舟的額頭,才放心地對一眾同門道,“燒已經退了!”
“既然這樣,你就不要一個人這么熬著了,今晚換我來守著師叔吧!”羽笙馬上道。
“辛苦你了!”曲舟沒想到,這幾天夜夜都是平安一個人在貼身照顧。瞧著小平安的臉色的確有些蒼白憔悴,心下既感動又慚愧。想了想,平安的確是八個孩子里,最博學,最穩妥可靠的一個了。平日里,同門們若是遇到什么事,也都是跑來問他要辦法。
平安有些羞澀地搖搖頭,“都是弟子應該做的,師叔能醒過來就好。這幾天看師叔那么難受,可把人嚇壞了!”
除了陸勝男因為是女孩子,貼身照顧多有不便,其余六個小的還在爭著新的值夜人。最后恭喜力排眾議,簡潔道:“兩個有傷的不要添亂。其余的,每人一日,由我開始。平安輪空三次,若非有事,不要打擾。”
這件小插曲就暫時告一段落。曲舟不禁慶幸,幸虧當時多帶了幾個人出來。要不然床前侍疾的人手都不夠排班的。畢竟,他們也是苦戰了一夜,體內靈炁幾近耗盡的。
不過才昏睡幾日,拜帖卻攢了很多。曲舟精神還沒那么好,就只對恭喜提了一個人,金海辰。據陸勝男說,老頭兒已經前前后后來過不下二十次探問曲舟的病情。
一見到老頭兒,什么話都還沒說,滾燙的熱淚便止不住地沿著曲舟臉頰流下。只有他知道曲舟來自哪里,只有他是可以毫無隱瞞地全然信任的。哪怕知道云門小輩都是發自真心的關心著自己,曲舟也總覺得是偷了別人什么。也只有在金海辰面前,她才能做回自己,想起來,自己其實是個未成婚尚有學業未結的姑娘家。
老頭兒也很是感慨,輕拍著曲舟的手背,沉默不語。曲舟哭了好久,才悠悠地說,“我好累啊!我們還能回去么?”
“你是一定要回去的。”老頭兒擦了擦眼淚說。
曲舟聽出了他的畫外音,狐疑地問,“你不打算回去了么?”
金海辰嘆了一口氣,看著曲舟睜大的雙眼,笑了,“我回去干什么?老伴兒死了,女兒也死了,無牽無掛的。在這兒挺好的。那邊沒人在等我的。”
那邊沒人在等我的。多么凄涼的一句話。想到兩人如今身處陌生的世道,就更加凄涼了。
在那邊,有很多人在等著曲舟。
這一刻,曲舟才明白,金海辰大概比自己更加寂寞。因為他都沒有什么回去的盼頭,竟已經開始覺得,這樣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很不錯了。
“可是。這里畢竟不是畢竟不是我們”曲舟可是了半天,也沒說出什么。她本想找出些吸引老頭對他們的來處留戀惦念的地方,想激起他對從前美好生活的渴盼。
她沒想到,他竟是這么可憐的一個老頭兒。難怪,他從沒說過自己的家人。
“在這里,我們就是彼此的家人。我很小的時候爺爺就過世了,你可以做我的爺爺。”最終,曲舟只說出了這句話。
老頭兒笑著笑著哭了起來,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的有些扭曲。“你知道么?我很怕死,是,我是年紀不小了,可我還是不想死。就算無牽無掛了,我也還是不想死。”
曲舟被金海辰的話搞糊涂了,“怎么了?前幾天發生什么事了,你沒事吧?”
“我很好,所有人中,受傷最重的就是你。”金海辰搖了搖頭答道。
“你用的自己的身體。是個凡人,就沒人發現有問題么?沒人懷疑你的身份?說起來,那天燃夜和那羽皇也直接忽略了你。雖然勢力不算龐大,你也好歹是清教首領,是被國主邀請參加國師大選的人物啊?”曲舟腦海中閃過些一直就覺得不對的地方,“是有人發現了你的身份么?是誰?他威脅你了?”
“你想多了,沒人發現我的身份,放心好了!”金海辰情緒平復了不少才道,但眼神中的愁云卻遮都遮不住。
“是么?那這就奇怪了。我總覺得已經有人知道了什么。就算這兩個人再怎么深居簡出,也不至于真的毫無破綻。我的第六感告訴我,有陰謀,大陰謀。”雖然已經墊了幾個軟枕,但動作稍一大,還是扯動了傷口。
“你別激動,也別想那么多了!”金海辰起身扶曲舟重新躺好,“先把身體養好,再談其他。我不能待得太久,我們兩家雖親近,但海辰法師跟星凝道長關系卻還沒這么近。表現得太過親厚,會露餡兒的。”
曲舟想了想,也覺得有理,便喊來恭喜送客,并順勢挑了第二張拜帖,衛玨。親眼見證了自己的欲望之海,她正極為鄙視自己。想到自己于幻境中,跟衛玨做的那些事。曲舟臉皮就有些掛不住。因了這猥瑣的心思,她實在是無顏面對衛玨。心下不禁惴惴,但又不能不見他。一是怕他擔心自己,二是,自己也十分擔心衛玨。
來的卻是白冬陽。
如此也好。
“拜見國師,國師身體可好些了?”白冬陽手里捧了個錦盒,眼神灼灼,恭敬行禮道。
曲舟擺手客套了一句,“不必多禮!殿下是在忙城中的事情么?可有什么不妥之處?”
白冬陽道,“殿下那邊一切安好,城中之事尚要再處理幾日,殿下分身乏術,特命我前來探望。這是殿下送來的百年山參,還有些斷骨再生的外敷藥。殿下說,云門能人輩出,靈藥甚多,國師權當備用也好。”
用不用得到,倒是其次。這份心意最為重要。本是一句普通的話,曲舟卻總覺得肉麻,怎么也說不出口。最后,只回了句干巴巴的“哪里哪里,多謝殿下關懷,曲某感激不盡。”
“那國師便好生安歇,下官告退。”白冬陽也不多說什么,復又行禮告退。
“等一下!”曲舟叫住了他,猶豫再三,問出心中疑惑,“那日你沖破結界去救我,可受了傷?宗山那廝畢竟是真宗之主,必定有些手段的。如今身體已無大概了吧?”
那結界只有觀塵境以上才能聽見,要沖破它必然也得是相應的等級才行。可白冬陽還這么年輕,修為能與云門小輩齊平已是極為難得。就算那夜他是尾隨而至,就算他有神兵寒霜劍在手,但要以下克上,仍絕對是付出了些代價的。
不知是不是奇怪過了這許久,曲舟居然才問這個問題。白冬陽抬起頭,直直盯著曲舟看了許久,
才聲音和煦地回道,“是在下修為低淺。雖費了些時間,如今也已大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多謝你相救,來日必當厚報。”
“國師還有什么吩咐么?無事的話,在下便”
“有,我有!”曲舟見他又要走了,趕忙道。
“何事?國師請講,若能幫得上,在下絕不推辭!”白冬陽想,看來是有什么難以啟齒的私密事要拜托。不知不覺間,稱呼也變成了在下。
“那個那個你那只老虎叫什么名字?”曲舟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竟問出了這么一個問題。
白冬陽更料不到,面紗下的臉似古井無波,眼神卻柔軟到不行,“它叫烏圓。”
“哪兩個字?”曲舟追問。
“烏溜溜的烏,圓滾滾的圓。”白冬陽眼角已帶了笑意。
“噗!”曲舟一下子笑出了聲,雖然肋骨處被震得有點疼,仍繼續誠心夸贊道,“好名字!倒真貼合了它的精氣神,烏溜溜的眼睛,圓滾滾的身子。”笑了一小會兒,又問,“誰取的?”
白冬陽也不禁跟著笑起來,“在下幼時給取的,被大哥追著好一頓嘲,說這名字怎能威懾旁人,怕是長大了也成不了一頭厲害的靈獸。”
“明明就十分威猛,十分厲害,還丑萌丑萌的。”跟白冬陽聊了一會兒,壓抑在心頭的一絲陰霾竟然漸漸消散。曲舟心情竟奇怪地平復了許多。
“丑萌?”白冬陽大概是第一次聽到對自己靈獸這樣的評價,一時理解不了。既然丑了,怎么又萌呢?看曲舟的樣子,分明是很喜歡烏圓的。
“我覺得它很可愛,只是瞧著就能讓人精神一振。它是公的還是母的?”曲舟忙簡單解釋道。
“公的。”白冬陽道,“躺著養傷最是無聊寂寞,國師若是喜歡,我便留他在此相陪吧!”
曲舟一下有些“曲公好虎”起來,覺得靈獸雖然有趣,但病床前守著只大老虎還是挺嚇人的。她還沒來得及出聲阻止,一只小老虎砰的一聲出現在了地板上。
白毛黑環,頭圓耳朵短,貓咪一般大小,瞪著一雙烏溜溜水汪汪的眼睛,打了個哈欠。
“這是烏圓?你那只靈寵?”曲舟有些不敢相信,這分明是一只小貓咪啊。
“烏圓不修煉時,便化為幼虎待在我的靈獸袋里睡覺。只有戰斗和修煉時才會是成虎體型。”白冬陽解釋道。
也不知道他又對烏圓說了些什么,那小老虎猶豫了片刻便輕輕一躍,一下跳到了床上。四只爪子踩著錦被,慢慢向曲舟靠近。它盯著曲舟看了許久,十分鄭重的樣子。然后像是終于接受了什么似的,竟歪著腦袋在曲舟大腿根處,蹭了又蹭。哪里還有半分山中之王的猛獸氣息。
哎吆我的天,可愛死了。
曲舟心里柔軟無比,感覺自己的病一下子好了大半。
“小乖乖,你叫烏圓啊?要聽話哦!要聽姐聽哥哥的話哦!聽話就有肉肉吃!跟著我,有肉吃哦!”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就開始用哄小孩的疊詞說話。雖做不了什么表情,曲舟仍盡力地展現自己可愛的一面來逗烏圓。
心里想的卻不是這么回事。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曲舟在心里暗暗發誓,等身體再好一點,第一個就是摸摸烏圓的屁股。
第二就是要在烏圓嘴上拔虎須。
曲舟忙喊了恭喜和陸勝男都進來圍觀烏圓。兩個人也對烏圓虎頭虎腦的樣子很是喜愛。白冬陽簡單交代了烏圓的飲食習慣和偏好,這類事雖瑣碎,對修道之人而言,本不難記,但考慮到換班交接事宜,恭喜索性打出一張記錄符,將白冬陽溫潤的聲音直接錄制了下來。都是修行者,白冬陽也不見怪,又說了些照顧烏圓的細節,這才離去。
午休過后,曲舟才挑選了第三張拜帖,鳳儀城尹。畢竟是本地父母官,不好晾人家太久。
那老城尹誠惶誠恐,進門納頭便拜。抖著身子哭得涕淚橫流。
“下官代表鳳儀數十萬百姓感謝國師大人的救命之恩!國師便如同我等的再生父母啊,若沒有您拼死力戰,這座城怕是一□□的都不剩了!下官有罪,非但招待不周,保護不力,還讓國師大人險些葬送了性命!雖萬死不能抵償萬一,請國師大人責罰!”
看看一個老人家在自己面前誠惶誠恐地哭成這樣,曲舟實在是遭不住。“老大人,快快請起!都是曲某的分內事,何必行如此大禮?曲某哪里受得起?快快請起!”
城尹還道曲舟只是客氣,堅持跪在地上繼續哭泣。曲舟實在沒辦法,只好把恭喜喊了進來。
恭喜這個孩子效率十分之高,一句話就把老城尹給喊了起來。
他聲音平平道,“大人,您這個樣子,是指望我師叔能下床,親自扶您起來么?”
老頭兒哪里還敢耽擱,利落地起身,垂首恭立一旁。
“這樣說起話來,你我就都不累了。”曲舟松了口氣,“有件事還需要勞煩大人。”
城尹忙道,“國師大人請講,下官怎敢當勞煩二字。”
“您能給我找幾個文筆好的寫手么?尤其是擅長寫故事的,最好是擅長寫愛情故事,傳奇話本之類的,文筆越是纏綿悱惻,令人唏噓感慨的那種越好。”曲舟腦中閃過季路的臉,但立馬否決了。紀錄片和故事片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城尹臉上現出一絲了然的神情。傷成眼前這位這樣,起碼要在床上躺上幾個月,實在也沒什么可以消遣取樂的。這可是拉進跟國師關系的大好時機,如此私密的事情都交由他來辦,不是國師的暗示又是什么。
“國師大人,您是想看話本了么?下官這就派人去搜集時下城中最流行的情愛話本來給您解悶!”
“不不不,不是我要看!”曲舟叫停地已足夠及時。
“這樣的書,我們師叔有的是!”恭喜的話音也剛落。
城尹一頭霧水,陷入了新的驚恐中。馬屁拍在了驢屁股上了嗎這是?
曲舟故作不尷尬道:“您給我找幾個寫這種故事的好手來,我要寫幾個話本出來,讓茶館、酒樓、戲園子里演。這樣說,您明白了么?”
“大人您這么說,下官就明白了!”城尹恍然道。
心里卻越發奇怪起來,這人可真是品味獨特,聽戲還非得聽自己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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