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漪
“上椅子”就是所謂的電流療法。
據給她們上晚課的老師說,這種療法是根據巴浦什么夫的什么行為反射理論,能夠很好的治療青少年不良行為成癮的問題。
與其說是一種治療,季柔倒覺得不如說它是一種酷刑。
來這里治療的所有孩子都經歷過電療,他們稱那個儀器“電椅子”。上過椅子的孩子,輕則渾身抽搐,兩眼翻白;重則口吐白沫,屎尿齊流。
三次。
只要三次,最多也就是三次。再桀驁不遜的孩子,也立刻馴服成點頭哈腰的孫子。這年頭的游戲還被稱為電子|鴉|片,因為網癮被送來這里的孩子可不少。不過也不只有戒網癮的,任何被打上“問題少年”標簽的小孩,都能被這里接收,接受治療。
這里的工作人員會在接通電流的時候,播放一些網絡游戲的音效和視頻。反反復復的幾次下來,不管曾經多么癡迷,往后再見到游戲只會恐懼惡心。更有甚者,在幾次治療過后,一提到游戲,就會出現生理性的反胃嘔吐。
無論小孩來之前是什么樣子,多么囂張叛逆,在到這里之后只能服從,只剩奴性。一提到上椅子都會顫抖。在絕對的生理心理高壓之下,孩子們只能服從。徹徹底底的服從。
頂嘴,早戀,撒謊,甚至貪玩貪食……都可以被“治療”,被“矯正”。從這里走出來的每一個孩子回到家里,都是乖巧聽話的“好孩子”。
季柔可以想見,經過一場“入學禮”之后,晨晨會變成另一副樣子。
但她還是低估了電療對晨晨的影響。
季童兩家算是世交,可季柔和童晨晨卻并不熟悉,她知道晨晨今年也就讀一中,成為低自己一級的學妹。她對童晨晨的印象和一中的大多數人差不多,高一三班遠近聞名的一霸,從入學的第一天,因為一掃把掀了年級主任的假發,弄的人盡皆知。
她剛被送進來的時候,有三四個壯碩的安保捉住她的手,按住她的頭。童晨晨就像一只瘟雞,被人提壓進房間里。來這里的所有人都多多少少反抗過,但沒人比童晨晨更兇更瘋。
別看童晨晨一個小姑娘,細胳膊細腿的,卻是十足的桀驁。她像瘋狗一樣拼命掙扎,對靠近的每一個□□打腳踢。嘴里是尖銳刻薄的罵腔,隔幾棟樓都能聽到她數不清的惡毒且下流的詞匯。
她就像是一挺機|關|槍,掃向著這里的每一個人。
可現在的晨晨,神情呆滯,眼神迷茫。抱著手臂走路都有些歪歪扭扭,她一聲不吭的抬步,乖巧無辜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被人拋棄的小可憐。
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只有在這里的她們清楚,坐上那把椅子,她們的靈魂,就已經在那一次次的電擊中,被焚得什么都不剩下了。
“唉,你……沒事吧?”
季柔把呆傻的童晨晨帶回宿舍,終于才敢開口說話,按照這里的規定,走廊是不允許交談的。
溫寧抬了抬眼,又把眸子垂下去:
“現在是什么年份!
“哈?”
季柔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她見過上完椅子之后哭的怕的,今天這是個傻了的?可對方聲音卻平直冷靜,似乎比她還鎮定幾分。季柔想了下然后報出年份,也沒看到對方有什么奇怪神情。
“有手機么,借我打個電話!
“手機?”你在開什么國際玩笑。
“嗯,有么?”
發現童晨晨真的是一本正經的表情,季柔才搖頭:“想啥呢,這里怎么可能會給你手機。要是我們真有手機,會被罰的。一會見到他們,你不要手機手機的事!
“這是哪里?”
季柔又“哈”了一聲,這一次她還伸手探了探對方的額頭,其實也試不出溫度,只想表達一下震驚。
“青少年矯正中心啊!到現在你都不知道自己被送到哪兒了?”
“是在……中國么?”
季柔看過來的目光徹底是在看傻子了,不過很快她表情沉下來,似乎還有點惶恐:“晨晨……你是不是,被他們電、電傻了?”
溫寧:“……”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電擊是治不了病的!”季柔驚呼,卻控制了音量!斑@就不是什么治療,這是他媽的行刑!”
溫寧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熟悉的詞:治病。在剛剛的房間里,有人也和她這么說,說她在治療。
“什么?”
“這個……”說起來話就長了。
季柔看著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童晨晨,只好把自己知道的“案例”給她講述一遍,什么頂嘴的男生治療完了,別人別人和他說話聲音一高小男生就哭,早戀的學生再見到自己的小男朋友就全身難受,更夸張的是有個小胖子貪吃,現在嘗點有甜味的東西都能嘔吐。
溫寧全程皺眉,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對此有多不認同。但她沒有打斷對方的敘述,直到季柔口干舌燥不說了,她才冷冷的說一句:
“偽科學,真是亂來!
季柔末了也沒忘提她:“你是因為打游戲進來的吧,早晨你來的時候嚷著就要做電競選手,這里面好多人都聽到了。”
溫寧皺皺眉。先擔心的倒不是自己如今的處境。
如果她現在是網癮少年童晨晨,那么誰是現在的溫寧?
如果溫寧在童晨晨的殼子里,那么是誰在用溫寧的身體?
一想到這個,溫寧感到一陣狂躁。她工作室和家里面有那么多的研究資料、同僚發表未發表的論文文集、自己的論文初稿,還有一些重要的實驗數據和推想假說……
要是這些東西有事的話……
溫寧完全不敢想。別說是遺失了,哪怕有人進到她房間,把她規整好的東西擺亂位置,把她梳理好的文本弄亂順序,她都能抓狂了。溫寧甚至不介意有人用她的身體當街裸奔,可要是她的科研成果有一點問題,她都要提刀殺人了。
“晨晨……”
季柔看著少女突然咬牙切齒的臉,心里有些慌:“你還好吧?”
溫寧使勁的攥了攥拳,在房間里走了一圈,壓抑住躁狂,視線落在門口還沒打開的行李箱上。她指指箱子:
“我的?”
“啊!
溫寧三兩步走過去,想要打開,卻發現帶密碼鎖。
“你知道密碼么?”
“額……這,你的密碼,我怎么會知道。”季柔看向少女的目光一言難盡,想了想,還是給了對策:“一般應該都設成生日?”
溫寧:“……”她不知道童晨晨的生日。
她也不費勁了,這種行李箱的鎖從來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于是她抬腳,用力的踹在了鎖頭上。身后的季柔看著女孩兒一點也不淑女的霸氣動作,表情都有點凝固了。
不、不愧是附中杠把子混世魔王。
溫寧費了不少力氣,才把箱子破開。
打開的一瞬間,溫寧微微喘息,深深的看了眼這款箱包的牌子,有點可惜。
因為打開的角度并不完美,箱子里的衣服散落出來,無論顏色款式都與博士溫寧的審美相去甚遠。
溫寧蹲身,在箱子里仔細翻找,到了現在,她已經對童晨晨有了一個模糊的認識——這不是個乖的。所以她直覺,這樣的小孩兒包里面,很有可能藏著些什么違禁物品,比如她此時最需要的——手機。
果不其然。
溫寧在季柔怔愣的表情里,在箱子最下面的夾層里摸出一只手機。以高價、高換代和高保值知名的牌子,也不是很老的機型,市面上仍有不少人在用。手機沒帶手機殼,不像日常使用,倒像是替換下來的備用機。
種種細節都表明了童晨晨優渥的家境。
溫寧熟練的開機,很幸運的沒有被密碼攔路。手機很空,應該是淘汰之后被恢復過出廠設置。好在有卡,沒有欠費,是可以打電話的。
溫寧查好國家代碼和外國城市區號,默念著那個無比熟悉,卻從沒打過的號碼撥了過去。
溫寧的手機號碼。
電話等了好一會兒才接通,溫寧就借著這短暫的空閑平復心情,直到電話另一邊傳來一聲陌生的“hello”,醒來之后發生的一切似乎才慢慢真實起來。
溫寧壓住砰砰跳的心,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
“你好,我找溫寧博士。”
對面沉默下來,溫寧聽著揚聲器里傳出的電流音,心中的升起不好的預感。
“請問您是?”
“我是溫寧博士的朋友,發生了什么事么?”
又是一陣沉默,比之前要更久一點,溫寧的心已經跌入谷底。
“聽著,很抱歉,有件不好的事要通知您。”
溫寧呆呆的拿著手機,一時間竟然忘了動作。
“溫寧博士……她……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自己……死了?
電光劃過,溫寧突然想起綁住自己手腳的皮帶,想起那些工作人員慌張著,從自己身上扯下連著線的電極片。作為純粹的無神論主義者,溫寧備受打擊,一時間所有的關注點都在超自然現象的現實可能性上,倒是忽略了一點。
一個不好的念頭升起,隨著剛醒來時候,那些斷斷續續的凌亂記憶。
童晨晨死了。
溫寧覺得她應該更關注“溫寧”的死亡,可這一刻,因為她意識的存留,她不覺得是自己身亡,她只是痛惜哪個真正消失的小女孩兒。
溫寧沒有遭受電擊的記憶,但是這具身體,卻切實留下了電擊之后的虛弱和一系列后遺癥。一個合理的推測:承受電擊的人是童晨晨,哪個孩子,永遠的留在了剛剛那臺電椅之上。
溫寧身子微微顫抖,遲來的鈍痛感讓她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們這是在殺人,一群兇手!”
聲音不大,季柔沒有聽清,她還處于震驚后的呆滯里。說英語不稀奇,用英語打電話也不稀奇,可對象換成童晨晨,操著一口流利美音,和明顯是外國人的對方交談這就太不可思議了。
天吶,晨晨英語這么好的么?那她中考是怎么考二分的?
溫寧努力穩住心神,視線下落在行李箱里,剛剛翻找的時候,一個硬殼筆記本映入眼簾,封面有一群憨態可掬的貓咪。
她把本子撿起來,挺厚的,隨意向后翻了幾頁,發現里面是少女的手賬。她粗粗掃過算不上好看也算不上難看的字,還算整齊,順著橫線密密匝匝的排列在一起,滿滿的少女心事。有的時候一頁紙沒有寫完,會在后面綴幾張可愛的貼紙,或是隨手涂鴉上去的表情。
挺可愛的小女孩,溫寧想。
直到翻到最后一頁。
畫風和之前的全然不同。一打開紙頁,憤怒、壓抑、痛苦……各種負面情緒撲面而來,震撼著觀者的心。
那是無數個“死”字,鮮紅的筆觸,每一個字都像是刀子劃刻那樣用力。溫寧指尖拂過那些猙獰,感到巨大的絕望,那是來自那個傷逝靈魂的無聲吶喊。
所有不甘怨憤指向的是一行字:
江漪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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