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晨晨一直不明白，為什么會有“小狼狗、小奶狗”這種稱呼。好好的做人不好么，為什么偏偏要當狗？然后她就驚訝的發現，原來現在大家已經把“狗腿”看作褒義詞了，她不讓茍為狗腿，他怎么還有點委屈了？

        這次掛了電話，童晨晨呼出口氣，覺得暫時應該不會有人煩她了。社交好累，無論是向上社交，還是向下社交，都好辛苦。

        然而，她才剛走幾步，身后的電話又一次火急火燎的響了起來。

        童晨晨的棉拖鞋在地毯上都踩出了擾民分貝：

        “還有完沒完了！”

        電話那邊沉默了會兒，然后傳來一聲低低的笑：

        “怎么了呀，童同學。不讓在外面放鞭炮，就改在肚子里放了？”

        是個女人的聲音，細軟卻不尖銳，帶著種優雅的俏皮，就連一向厭惡社交的童晨晨都不得不承認，有些人的聲音，是會讓人生出交流的欲望的。

        然而她反應了幾秒鐘才意識到，對方這是在笑她吃火藥了。

        “抱歉，家里座機沒有來電顯示，我還以為是……另一個朋友。”哪怕被人調侃，童晨晨也反省了下自己方才的失態，對著這樣的聲音，她本能的不想唐突了對方，聲音恢復禮貌客氣。

        “喔，這樣啊。”電話對面的人拖出個長長的尾音，童晨晨聽不出對方究竟信沒信她的解釋。

        “請問您是？”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許久，依舊是一聲低笑，然后是一聲輕輕嘆息：

        “才一個假期不見，就把老師忘了呀。”

        女人聲音輕輕柔柔的，卻無端讓人聽出了點嗔怪的意味。

        “信號有雜音，我聽不太清。”童晨晨隨口編了個借口。

        那邊的人似乎有點無奈，微微一嘆：“我是你的班主任，江漪。”

        “……”

        童晨晨愣住，未見其人只聞其聲的那點兒好感頓時煙消云散，她不自禁握緊聽筒，指尖微微泛白。

        真是的，江漪，我不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門來。

        于是童晨晨冷笑一聲：“噢，原來是江老師啊，怎么，這個點兒打給我，要請我吃飯啊？”

        對面似乎愣了一下，卻又笑起來，她其實聽出童晨晨語氣不善，卻也不生氣，她糾正她：“不是打給你，是打到你家，找你媽媽的。”頓了頓，“怎么，童同學還沒吃晚飯？”

        莫名的，童晨晨升起一種若是自己說沒吃，這個女人真的會請她吃晚飯的錯覺。但是轉念一想，怎么可能，這個女人可是江漪！

        于是童晨晨跳過這個話題：“我媽不在家。你找她有事就打她手機。”

        “打過了，沒有人接呢。”

        “她去打麻將了，手機靜音了吧。”

        對面“嗯”了一聲，卻把話題重新拉了回來：“今天我在外面辦點事，這頓飯欠著好嗎？改天再請你吃飯。”

        “……”

        她的語氣太溫柔了，以至于童晨晨根本講不出難聽的話，她覺得和這個女人講話完全是被她牽著走，她根本沒辦法兇她，這樣對方的優雅只會襯托的她體面全無。

        童晨晨醞釀許久，正準備冷冰冰的回一句：不用你請。對方卻似乎等她太久沒說話，先一步自作主張：

        “那就這么說定了，我先掛了，后天開學見。”

        沒來得及說話的童晨晨：“……”

        嘖，沒發揮好。

        怎么感覺江漪最后一句話重讀了“后天”呢？她是覺得自己記不住開學日期么？

        方女士回來的時候就看到自家閨女身子陷在豆袋沙發里，電視沒開，童晨晨就呆坐著愣愣出神，就連她進門都沒有察覺。

        “寶寶……寶寶！”

        童晨晨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的一哆嗦，身子整個向后和豆袋沙發一起栽倒下去，像是個翹起的洋蔥頭。方女士第一反應就是掏出手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這一幕定格。第二反應才是捧腹大笑。

        童晨晨：“……”您禮貌嗎？

        “寶寶想什么呢？這么認真，連媽咪回來都能嚇到你。”

        “在想繆子的磁矩反常，物理學標準模型會因此重建也說不定。”

        童晨晨隨口答了，反正她也不覺得方女士能聽得懂，但是說起這個的時候，童晨晨都難以掩飾激動的心情。

        前半句話，方女士的確沒懂，但是‘物理’這兩個字她還是懂的，寶貝大概是在說學習上的事情。想到這，方女士心情一陣激動，眼睛都有點發熱發酸。

        寶寶真的懂事了，終于愿意念書了。作為商賈世家，方瑜華女士對于做學問的讀書人，有著本能的敬重仰慕。這輩子她不缺錢，不缺時間，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家寶貝女兒能夠成為一個有學問的人。

        像她們班主任那樣。

        想著，方女士拿出手機編輯朋友圈：

        回家的時候，寶貝正勵志要重建物理學，年輕人，就應當志存高遠，今天的寶貝也是元氣滿滿的一天！

        配圖：翻倒的洋蔥頭

        看到方女士在搗鼓手機，童晨晨突然想起了下午的事：

        “江……江老師下午打電話來了，找你的。”

        方女士“噢”了一聲，撇下包就進屋打電話，順手帶上了門。原本豎起耳朵想要聽聽她們談話童晨晨，最后只聽到幾個模模糊糊的詞：紅包，住宿，男朋友……

        方女士出來的時候心情看起來挺不錯的，說話都帶著笑：

        “你們江老師真是單身呢，我把你小舅舅的微信推給她了。你小舅舅要是能把你們江老師娶回家，那真是他天大的福氣。”

        童晨晨后脊頓時一陣惡寒，那她豈不是要和那個女人成為一家人了。

        “我小舅舅哪里差了，無論長相、地位還是經濟實力，他哪里配不上江……老師了。”童晨晨一本正經的夸著完全沒見過的人，但說的也并不完全沒有根據，端看方瑜華女士的樣貌，方明軒先生的長相也必然不差，方家累世富貴，地位上想來更不會低微。

        方瑜華有些詫異的多看了女兒幾眼：“我還以為寶寶你不喜歡你小舅舅呢。”

        童晨晨這時候才想起，之前看日記里似乎提到過她這個舅舅，有點不務正業吊兒郎當的二代通病，似乎小時候還逗弄過童晨晨。但這不愉快的經歷也就是寥寥幾筆。童晨晨心想，但她更不喜歡江漪。

        這兩個人要是在一起，那可真的是蛇鼠一窩，再生一個熊孩子，那可真是煩人的一家，狗都嫌。

        江漪找方瑜華女士，其實是想要退回她過年給她的紅包。

        學生家長送的購物卡、特產零食、化妝品這種小件她尚且不收，更不要說方瑜華女士大手筆的整整十萬塊了。

        看到那厚厚的十捆毛爺爺時，就連一向淡定的江老師的眼睛都圓了圓。太多了。她知道自己班里有個家境不錯的學生，知道那孩子并不是靠成績考入一中的，但她沒想到才執教一學期，學生媽媽就給她送了這么大的禮。

        這個意思就不言自明了，這是讓她“關照”自家孩子的辛苦費。

        其實江老師倒是對童晨晨沒有什么偏見。既然小孩在她們班，那就是她的學生，她對學生一向很好，就是每個班里都會有的幾個“刺頭”，一提起江老師也都安分許多。可能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是親和力點滿的。

        江漪好不容易說服方女士收回這筆錢，有種比上了一節課還累的感覺。然而對方似乎格外熱情健談，聊了幾句聽說她還單身，竟然要給她介紹朋友。

        江漪在方女士的熱情攻勢之下，無奈接受了對方推來的好友名片。隨手添加過后，她無意中點到了方女士的頭像，嘴角跟著便彎了彎。江漪其實很少看動態的，但是這一刻，一張小小的照片卻勾起她的興趣，她點進了方女士的朋友圈。

        朋友圈頂圖是她的學生，拍攝地點似乎在海邊，年輕的女孩有著精致甜美的臉孔，笑起來的時候頰上梨渦淺淺。江漪眸中笑意漸深，似乎透過屏幕都能被少女的笑容感染。

        不過很快，江漪就笑出了聲，她看到了方女士最新一條朋友圈：

        回家的時候，寶貝正勵志要重建物理學，年輕人，就應當志存高遠，今天的寶貝也是元氣滿滿的一天！

        配圖是童晨晨倒栽蔥的插在豆袋沙發上，兩只腳高高的翹上了天。

        像一只可愛的洋蔥頭。

        童同學什么時候這么喜歡物理了啊。

        物理老師受寵若驚，鬼使神差的，不喜歡朋友圈通知機制，一向極少留言點贊的江漪手指動動，點亮了右下角那一顆小小紅心。

        童晨晨對自己的大型社死現場一無所知。

        在回學校前的最后一天，她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既然那個所謂的青少年矯正中心犯到了自己頭上，那她不拔了這根偽科學毒害青少年的爛草，她就不姓溫。

        喔，她現在好像真的不姓溫……

        童晨晨不認為人微言輕的自己能扳倒整個機構，她也不至于為了一群爛人親自下場，走公｜訴｜上｜訪的途徑。

        童晨晨想到一個人。

        雖然幾乎沒怎么回國過，尤其是在簽了保密協議之后，她更是被軍方監控起來不能回歸，但在中國，她還是有一些人脈的。那是在她還在斯坦福讀書期間，認識了幾個來自中國的公派交換生。在國外，國人是有屬于自己的社交圈子的，哪怕專業不同研究方向各異，可是面對熟悉的黑眼睛黃皮膚，本能的就會生出一種親切之感。

        蔣清秋就是那時候認識的。

        當初那個沒少被自己照顧的靦腆的小姑娘，現在已經成為中國頂尖學府首屈一指的知名心理學教授。清秋有身份有地位，更是在這件事上有著極大的話語權。如果由她來出面，這件事將會以最快最穩妥的方式解決。童晨晨知道，以清秋的性子，必然會對這事格外上心，也必然不會放過那些打著科學旗號不干人事的江湖騙子。

        她決定用溫寧的身份，給蔣清秋寫信。之所以不發郵件，一是因為她現在作為網癮少女被全方位斷網，二是她相信，清秋是可以認出自己的手跡和簽名的。

        寫好之后，童晨晨拜托方瑜華女士將信寄出去。

        “寶寶你……還有筆友？”

        “算是吧。”童晨晨不想多解釋，況且這封信寄出的目的，是要找人查封讓方女士贊不絕口的青少年矯正中心。

        方女士對女兒會寫信這事相當震驚，當她看到收信地址的時候，就驚的無言以對了。

        “寶寶……”方女士努力措辭：“你認識……人家國師大的教授？”

        “這……蔣清秋蔣教授……是女的吧？寶寶是怎么認識的人家？”

        “上學期來我們學校做過報告，講青少年心理健康的。”童晨晨隨口扯謊。

        方瑜華女士的表情卻變了幾變，她也不多問了，把幫寶貝女兒寄信當成今天要辦的頭等大事，采購學習生活用品都放在了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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