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晨晨和茍為到班里的時候，樓道里很嘈雜，同學們全都靠墻站著，聊著假期中發生的事。見到童晨晨過來，三三兩兩的聊天聲音都小了，亂哄哄的人群竟然自覺分開了一條路。

        童晨晨：“……”這注目禮是怎么回事？

        她拿著普通學生的劇本來上學，可原來的童晨晨似乎根本就不是個普通學生。

        既然路已經被讓了出來，童晨晨沒道理不走，于是她徑直朝著門口走去。班里沒人，江漪也不在，只有一個班干部模樣的人站在講臺上，手里捏著一張紙，像是在思考什么。

        見到童晨晨，講臺上的人也有點愣：“晨晨等會兒。”

        “嗯？”童晨晨走過去，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對方胸牌：溫行止。

        噢，班長啊。童晨晨想。

        高一三班班長溫行止，她聽茍為提過一嘴。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剛聽到的時候就覺得這名字起的挺有味道，還是她們老溫家的人。現在見到真人覺得果然人如其名，是個一看就挺有教養的沉穩孩子。

        “怎么都站外面呢？”童晨晨沖門揚揚下巴。

        “排座位呢，先都出去，再一個一個進。”

        “噢。”童晨晨點點頭，視線往溫行止手里成績單掃，隨口問：“挺好，叫到幾號了？”

        溫行止噎了下，看著空蕩蕩的教室，還是解釋：“……剛第一個。”

        “我第幾個？”

        剛還沒緩過來，溫行止又噎了下，這次她沒回答，笑了下直接把紙遞過去。

        童晨晨從頭開始看，班級第一名，溫行止，年級排名那一欄寫的也是一。可以呀妹妹，童晨晨跳了下眉，然后一個名字一個名字的往下看，一直看到第四十八才看到自己的名字。班里一共四十八個人，她后面也沒見別人了。

        倒數第一。

        精神領會了班長禮貌而不失尷尬的笑，童晨晨同樣回以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這時候，門口又進來一人，看著笑的傻兮兮的二人，也彎了彎唇：

        “干什么呢，你倆在班里，把其他同學晾外頭啊？”

        她聲音帶著笑意，輕輕軟軟的鉆入兩人耳里，溫行止抬起頭，眼睛亮亮的叫一聲“江老師”。而童晨晨背對著門，聽到這聲音戰意就熊熊燃起：

        “第一和第一之間交流交流經驗。怎么了，江老師有意見？”

        溫行止愣住，下一瞬跟著江漪笑了起來，她覺得今天的晨晨可太有意思了。

        江漪也笑，笑完白她一眼：“出息。”

        童晨晨輕哼一聲，大步走出去，路過江漪身邊時候說：

        “誰沒出息了，正第一有什么難的，努努力別扣分就行，倒第一得天時地利人和，萬一有個生病缺考的就沒戲。”

        江漪沒想到童晨晨說這個，但對方說完，沒看她就自顧自的走了出去。江漪想了想，別說，還真是這么個理，于是笑意更深：

        “頂嘴的時候倒是才思敏捷舉一反三了。”

        溫行止站在一邊，她知道晨晨不喜歡班主任，但沒想到她敢公然頂嘴，有些擔心江漪生晨晨的氣，趕緊幫忙找補：“晨晨就是那么一說……”

        “她說的沒錯啊。”江漪完全沒因為受到頂撞生氣：“只有并列第一，沒有并列倒數第一，都交白卷學校也會按姓名首字母排出前后次序，想穩拿倒第一的確不容易。”

        溫行止：“……”

        江漪說完，看了眼目瞪口呆的溫行止，笑了笑：“所以啊行止，有時候事情做到九十九分就已經很棒了，人要追求卓越，卻不用苛求完美。”

        “老師……我……”

        溫行止臉有點紅，有點難受卻又感到莫大安慰。她不是天才，努力保持第一其實很累，但沒人看出這些，就連她家人都沒。所有人只關注結果，開玩笑似的“學霸”“學霸”的叫她，可她精神狀態并不好，甚至有點崩潰。

        但是江老師看出來了，她沒像別的老師那樣煞有介事的找她談話，就在聊天開玩笑的時候隨口一提，可溫行止知道，她在安慰她，而她也感到莫大的療愈。

        “你什么你呀，可不許因為有挑戰性，就去和晨晨爭倒第一啊。”

        “我知道……”溫行止升騰起的情緒被女人的逗趣揮散大半，她揉了下眼睛：

        “謝謝老師。”

        等到童晨晨進門的時候，教室里的位置已經沒什么選擇了。但是她人緣好，后面的男生女生都愿意招呼她同桌，也愿意和她換位置坐。

        童晨晨過來也不是為了好好學習的，坐哪里都無所謂，本來因為熟悉，她想和茍為同桌的，卻沒想到茍為看起來吊兒郎當不著調的樣子，實際上成績不錯，排在班級中上了。

        于是，童晨晨向著教室角落走去，卻在教室后排看到一個奇怪的獨坐。之所以說它奇怪，是因為明明前后左右都坐滿了人，但這個位置卻空著。或者說，這桌的人沒有同桌。

        “有人？”

        童晨晨打量幾眼這個瘦瘦小小的女生，厚劉海兒，酒瓶底兒，校服穿的一板一眼的，和周圍所有人都格格不入。聽到她的聲音，酒瓶底兒也沒有抬頭，埋頭盯著眼前的課本看：

        “沒人。”

        一個人的窘迫是藏不住的，窮人永遠都裝不像富人。

        童晨晨“噢”了一聲，“呲啦”一聲拉出椅子，周圍因她而起的議論聲被這噪音壓住。她書往桌面一砸，突然扭頭，目光撞進身后無數雙眼里，然后一一逼退它們。

        “那我坐這。”

        “噢。”

        剛坐穩身子，一抬頭，發現講臺上江漪正盯著她看，若有所思的表情。童晨晨倒是忘記了江漪也在班里，想到自己剛剛的所作所為都被這個女人看在眼里，童晨晨毫無緣由的生出些窘迫來，渾身不自在。

        就在她想要瞪回去的時候，江漪已經垂了眼，似乎在笑。童晨晨抿了抿唇，剛剛微微炸毛的感覺無聲平息。意識到自己手里還拿著和茍為一起買的飲料，童晨晨隨手遞給了她的新同桌。她不喝這個，剛為了還人情隨手拿的，這個年紀的小孩兒們好像都挺愛喝的。

        酒瓶底兒終于扭頭看過來，鏡片折出模糊光影，童晨晨看不分明對方的表情，但看到了女孩兒胸口的名牌——姜容。

        “讓我給你抄什么？”酒瓶底兒問。

        “不用。”

        “那你這個。”酒瓶底兒示意了下飲料。

        “茍為給的，”童晨晨隨口扯謊：“我不愛喝。”

        酒瓶底兒“噢”了一聲，并沒有拒絕，但也沒有喝的意思：“你以后……住宿？”

        “對。”

        “哪一間？”

        “308。”

        “我也在308。”

        “是么？”這個童晨晨倒是沒想到：“去的時候只看到三個女孩兒，沒見著你。”

        聽她這么稱呼對方，姜容又多看了她一眼：“她們是一班的。”

        “噢。”話匣子打開，童晨晨也就把想知道的問了出來：“和我說說住宿的事兒，管的嚴么？”

        姜容簡略的介紹了下起床熄燈時間，午飯不能帶回去吃以及會被扣分的違紀的行為，最后她補充道：

        “晚上熄燈要點名。”已經是很明顯的暗示了。

        童晨晨聽出她話里深意：“你知道我為什么住宿？”

        “上學期在食堂里聽到你們說話了。”

        童晨晨索性也不隱瞞了：“今晚我就去，幫我點個名唄？”

        “所以給我這個？”

        童晨晨含糊：“昂，算是吧。”

        “那行。”

        于是晚上的時候，童晨晨沒回宿舍，等到教室里人都走光以后，她和茍為一行五人就摸黑到了教室里，等著宿舍的熄燈鈴。除了她和茍為之外，還有兩個班里見過的熟面孔，最后一個她沒見過，應該是外班的。

        “打鈴以后宿管阿姨會先點一遍名，但那時候還不能走，之后生活老師會再查一遍寢，我們從這等著，一會兒就能看到生活老師們從大門出去，到那時候我們再翻墻出去就萬無一失。”茍為一副過來人在新手村的模樣：“晨晨姐，你可以先趴著瞇一會兒，我們可能得等一小時。”

        童晨晨點點頭，等待于她而言是很平常的事，等郵件回復，等試驗結果，等審稿意見，等超算中心跑完結果。她覺得自己上一段人生里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等待中度過的，但沒有任何一次等待像現在這樣純粹。

        于是她開始嘗試放空大腦，等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但這個狀態持續了不到一分鐘。

        人這一點真是奇怪，越是想要放松大腦，大腦反而越是活躍起來，越是提醒自己不要思考，可亂七八糟的東西這一刻卻統統冒了出來。

        童晨晨甚至想到了江漪。

        “我說晨晨姐，今天你怎么坐酒瓶底兒旁邊啊。”說話的男生叫洪明瑋，他這話話音落下，除了一班的那人不明所以，其他人的目光都向著她投了過來，似乎都對童晨晨今天所為有些意外。

        “坐她旁邊怎么了？”童晨晨皺了皺眉：“她身上是帶菌還是有毒啊？”

        眾人：“……”

        “怎么了？”看著眾人面色古怪，童晨晨皺眉。在美國，校園歧視霸凌現象嚴重，她沒想到回國之后也有這事。

        “晨晨姐……不是你自己嫌她臟說她是病原體的么……”

        童晨晨：“……”

        凌晨兩點整，宿管的門被人從外面敲響，大媽不情不愿的鉆出被窩，趿拉著鞋搓著手臂：

        “幾點了這是，大晚上的不睡覺……怎么啦啊？”

        “阿姨，不好意思這么晚了打擾您休息。”瘦瘦小小的女孩兒平靜道：“但是我們宿舍，有個女同學人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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