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皇侄一切可好
謝相迎這一病養了足足大半個月, 身子后頭疼得厲害,等到下床走動時還能感覺有些異樣。
這樣的痛讓他覺得屈辱,他從不是個心懷大志的人, 唯獨希望能直著身子坦坦蕩蕩立在天地之間。可是凌瑯卻將他按在榻上, 用那樣的法子折辱他, 磋磨他。
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這被人的唇齒留下印記。刀鋒入體,又一次次將他的魂魄刻下烙印。他在榻上的模樣, 與狼群中伏在雄性身下的雌獸一般。
在凌瑯眼中,他便是任人采擷,肆意折磨的玩意兒么。
每每思及此處, 謝相迎都覺得無比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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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螢。”
榻上的人喚了一聲, 卻沒有見到熟悉的身影過來。
這丫頭,今日去何處了。謝相迎用手撐著身子,往紗帳外探了一探。
片刻后, 有個少年走進密室。
“你方才在叫人么?”
那少年撩開帳子走近榻邊。謝相迎看了許久,才認出那一雙泛著幽微藍光的眼眸。
“你是,黎愿?”
若是沒記錯,此人正是姜姬所說的九皇子, 沒想到這人口中腰細腿長的師父正是姜姬。
黎愿點頭道:“我師父把我扔給你了,我來看看你還活著沒有。”
“還活著。”
只是活的不大順遂。
黎愿望著謝相迎唇角結成的痂, 問他道:“什么人把你弄成這樣的?”
他在東陵皇時, 見過不少被太子黎昀寵幸過的男寵。他那位皇兄性子向來不好, 對府上的侍君也從不疼惜。謝相迎身上那樣的傷, 他一眼看的出來是因何造成的。
謝相迎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直到現在他都不愿去回想凌瑯所做的事。
“已經過去了。”謝相迎言語中沒什么感情, 這幾日他也在心下極力勸慰自己, 他抬眸看著黎愿一眼, 問道,“九皇子,可否為我倒一杯水。”
“哦。”
黎愿聞言,當即轉身拎了茶壺倒了滿滿一杯茶水。
謝相迎坐起身來,黎愿直接將茶水遞到了謝相迎的唇邊。
謝相迎大概是渴極了,不到片刻的功夫,那杯中的水就被一飲而盡。
“多謝九皇子。”
謝相迎抬眸看了黎愿一眼,用袖子拭了拭唇角的水。
這位九皇子仿佛和黎昀格外不同,姜姬既把所有的事告訴了他,想來也是個較為可信之人。
黎愿手中握著茶杯,一雙眼睛落在謝相迎身上打量。他知道黎昀和竟勝王柴弈都對此人動過心思,他不好男風,不明白謝相迎究竟有什么樣的魅力,能叫黎昀十幾年來都不曾忘記。
“你……”黎愿想問謝相迎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話到嘴邊覺得這樣的問題太過奇怪,便又咽了下去,他咳了一聲道,“你那兩個親信今日去探查消息,讓我來照顧你,有什么需要的就給我說。”
“多謝。”謝相迎臉上帶了些清淺的笑。
這個人,還挺客氣。黎愿又看了謝相迎一眼,忽覺這人在燈火之下,似乎確實比旁人好看一些,眉毛長長的,人長的也白凈。一雙眼墨染的眸子不看人的時候,總引著人將目光落在他身上。
黎愿正打量著謝相迎,驀地與抬起頭來的人四目相對。
被發現了。
“你,想做什么。”黎愿故作鎮定。
謝相迎看著黎愿道:“我想去見見日頭。”
“曬太陽?”
“嗯……”
謝相迎點了點頭,這密室內暗無天日,他已經有許多日不見陽光了。人生來對光便是渴望的,他也不例外。
榻邊是謝相迎曾經制作過的“輪椅”,黎愿把人扶起來,攙到那椅子上。
謝相迎扶著扶手,雖然極小心,但在坐下之時,還是蹙了蹙眉。
這人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黎愿一邊看謝相迎,一邊把扶著的人攙緊了幾分。
“你坐好了么。”黎愿問他。
謝相迎點了點頭,黎愿抓著輪椅后的把手,將人往密室外推去。
密室設在祈翠居的西暖閣,被推出屋門時,近乎兩個月沒見日頭的人,在見到午后的陽光時瞇了瞇眼睛。
他看著西暖閣外的花樹,好些原本光禿禿的地方已經長了花苞。
“春天快來了。”
謝相迎深吸了一口氣,覺得心情也好了些許。
黎愿看門口放著一把躺椅,輕聲對他道:“你身下這椅子硬,坐那里去吧。”
“勞駕。”
謝相迎說罷便被人扶了起來。
人歪在竹條編制的藤椅上,用手支著下巴往院子里各色的草木上看去。青衫垂在藤椅之下,隨著輕柔的風微微擺動。
黎愿的目光隨著謝相迎而去,他不知這些光禿禿的枝丫有什么好看,看了兩眼便將又將目光落回謝相迎身上。
謝相迎是很安靜的一個人,什么話都不說,能待整整一日。
他倚靠在藤椅上的慵懶模樣,像無意闖入孤山舊院里的貴公子,為滿目蕭瑟的景添了一抹鮮麗之色。
黎愿注意到這人的頭發有些亂,頭發絲被太陽照的泛著金光一般。
等回過神來,黎愿才發現自己居然盯著一個男人看了這么久。
謝相迎看他長眉微蹙,撐了撐腦袋,問他道:“九皇子,怎么了?”
他抬眸看人的樣子,一下便將人勾住了。
有清風過來,吹開人領口的衣衫,謝相迎白皙脖頸上那未消散的曖昧痕跡,讓黎愿的心顫了一顫。
“我,渴了,去喝水。”
黎愿說罷,同手同腳地往屋內去。
這孩子還挺有趣兒,謝相迎歪了外腦袋,枕在胳膊繼續發呆。
許久沒有這樣清閑過了,若是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他本該過這樣的日子才對。
等做完了所有的任務,他一定在南邊買幾畝良田,過過那帶月荷鋤歸的日子。
黎愿一個人往屋里去坐了好一會兒,他突然有些忌諱和謝相迎說話。每次見到這個人,總顯得自己格外慌亂似的,他明明與謝相迎隔的年歲不算太多,怎么這人跟活了幾輩子似的,顯得他自己格外幼稚。
待平復了許久腦海中亂糟糟的思緒,黎愿才往屋外去。
“你……”
黎愿正要開口,突然發現這人已經枕著自己的胳膊睡熟了。
謝相迎的呼吸極為平穩,身子蜷在一起,像只日頭下打盹的貓。
黎愿站在藤椅邊,心道這人的身子骨實在是差,也不知怎么活這么久的。思量到此處,黎愿突然的身子突然滯了一滯,他忘記了,這人已經死過一回了。
不遠處,阿召帶著幾封信快步走來。
腳下許久不曾打掃的枯枝被踩斷,發出“吱呀”聲。
“殿下!”
阿召正要叫人,黎愿回過身將食指豎在了唇邊。
見謝相迎在睡覺,阿召后面的話,沒說出聲來,但此事極為重要,耽誤了總歸不好。
阿召蹲在藤椅畔,輕輕拍了拍謝相迎的肩膀,和聲道:“殿下,殿下醒醒,奴才有要事稟報。”
這一聲讓正在淺眠的人睜開了眼睛,謝相迎的眸子帶著倦意,人打了個哈欠,眸中一時濕漉漉的,帶了些水光。
他起身接過阿召的遞過來的幾張紙:“這是……”
阿召俯著身子輕聲道:“幾位大臣鬧的厲害,陛下今日早朝上說,攝政王已經與他通了書信,半月后立刻回來,到時候設宴,要為攝政王接風。殿下如今在這兒,不知接哪門子風。”
謝相迎看著手中的書信,心下已然明白了凌瑯的計策。
凌瑯這是打算找個贗品去安那幫老臣的心,反正這攝政王被燒壞了臉,戴著面具,找個身形相當的也不是不可以。
凌瑯還真是會想辦法。
謝相迎的眼眸轉了轉,最后落在阿召身上,道:“打探一下,那個攝政王的馬車從哪兒走,有消息了再告訴我。”
“殿下是想?”
謝相迎略略勾了勾唇,道:“他那么想叫攝政王回來,我這邊兒就給他一個驚喜。”
“是……”
阿召沒有多問,說完話,即刻轉身往院外去。
他向來是個不會多話的人,謝相迎說什么,從來不會多問一句。
黎愿看這人臉上帶著狡黠的笑,如那要使計的狐貍一般,不由問道:“你這是要為那皇帝解圍么?”
謝相迎看了黎愿一眼,道:“我總得光明正大的回來,他專門為我設了接風宴,我何不將計就計。”
他這個本該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已經當了許多年的病貓,總要做幾件事給朝中的人瞧瞧。如此叫凌瑯惱了他,一并處置了,完成了那攝政王身死的任務,他也好與凌瑯斷個干凈,日后再不相見。
接下來的幾日,謝相迎便專心養病。
卓螢那邊得了消息,說是那假攝政王的馬車到時候從北城的方向回來,人不進攝政王府,先到北門一趟。彼時小皇帝會帶著幾位大臣恭迎攝政王回朝。
這凌瑯雖恨凌傾允,但面子上該給的還是給全了的。
幾日后,卓螢帶著謝相迎在北城的驛館守株待兔。
晚間那假攝政王下了榻,卓螢當即放了迷藥直接將人五花大綁抗在了肩上。
“主人今夜便住在這里,明日我躲在暗處護您過去。”卓螢囑咐完,推開窗子往客棧外去。
屋中的人眸光冷了一冷,戴上最開始那張凌傾允的青銅鬼面,輕輕撣了一撣被壓皺的袖子。
他這算是幫了凌瑯好大一個忙,也不知凌瑯會如何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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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門,春日的風微微刮在臉上,帶著濃濃的暖意。
身著織金玄色朝服的人頭戴冠冕,靜靜站在風中。他的目光沒有看向任何一個地方,似乎早已知曉,來者何人。
身后的大臣們一個個都在望著北城的方向。
馬鈴聲漸漸傳來起,四匹駿馬拉著的馬車出現在地平線。
“這馬車好像沒見過。”
身后不知是誰道了一句。
凌瑯的眉略略蹙了一蹙,很快又展開來。見那馬車停下,凌瑯略略抬了手,算作是行禮。
身后的大臣們不用人提醒,頃刻間跪了一地,一時間有塵土緩緩蕩起。
凌瑯看著身下直往云巔上揚的浮塵,心下冷冷笑了笑。
馬車內的人沒有現身,只是讓車外的小廝前去稟告。
小廝快走幾步,道:“陛下,攝政王一路跋山涉水回來,身子乏的厲害,托奴才告知您一聲,這接風宴改日再設吧。”
凌傾允的話向來沒有人可以拒絕。
凌瑯微微勾了勾唇,恭順道:“皇叔一路辛苦,便就改日再設宴。”
凌瑯此番話一出口,身后便有人耐不住了。
“攝政王此去燕國,身子倒是沒怎么見好。臣府上新得了位侍醫,就候在宮外,不知攝政王可需要見上一見么。”
說話的人是王丞相,此人乃是凌瑯生母王皇后同父異母的庶弟王瑜,也正是那曾經的準皇后王纓之的生父,在朝中頗有威望。
凌瑯的眸子向下瞥了一瞥,沒有言語。
“攝政王憂國憂民,臣等實在擔心攝政王的安危。”
王瑜方才那話落下,又有臣子附和了一聲,大有凌傾允不現身,便不罷休的意思。
凌瑯見幾人執意,啟唇道:“三年未見,身為人臣的擔憂皇叔的病情,煩請皇叔下馬一見,也好讓朝臣們心安。”
“這……”
那小廝的手抖了抖,一時不知該如何做。
王瑜見那小廝推脫,只起了身道:“即是攝政王回朝,自然要咱們做臣子的親自相迎。”
他說罷竟然起了身,從凌瑯身后走出。底下跪著的臣子心下一驚,對王瑜此番大膽的動作十分不解。
“丞相。”凌瑯喚了王瑜一聲,道,“丞相對攝政王的忠心真是難得。”
“老臣一片赤誠,對北齊亦然,對陛下亦然。只是這忠誠之人,未必會有什么好下場。臣的阿姐對先帝一片真心,最后難產而亡,陛下身為太子,可有仔細調查。謝太傅對陛下忠心耿耿,卻在陛下寢宮中暴斃而亡,直到今日都不曾有個解釋。這‘忠誠’二字在陛下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王瑜說的激動,這一番話,雖未有人敢附和,但已在不少人心中蕩起了漣漪。
凌瑯沒有說話。
王瑜說的對,謝相迎確實是死了,一個寧愿得罪朝臣的也要為皇帝獻計,一個十年來對北齊勞苦功高的人,死的不明不白還不能入土為安。這些話,他不能反駁。
凌瑯自問這輩子步步為營,行事向來滴水不漏。可每每與謝相迎有關的事,他總是會失手。
一如當年,他算了好出兵的時間,也算好了柴弈如何遣兵布陣,卻唯獨算不出謝相迎會死在通幽殿。
凌瑯不曾開口,王瑜也沒想得到什么答案,他說罷,帶著幾個人往馬車附近去。那胸有成竹的樣子,像是早已知道今日攝政王回朝是凌瑯的計謀。
那馬車的簾子一旦揭開,凌瑯便再也瞞不住了,他不信攝政王手底下那幫人會放過凌瑯。
“臣恭迎攝政王圣駕回朝。”
他從前是最不屑于與凌傾允為伍的,可這一次他仿佛看見了什么聯唇亡齒寒。
王瑜高聲道了一句,他往身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小廝即刻上前去拉車上的簾子。
驀地,一把彎刀橫空而出,從兩個小廝面前擦過,飛出幾丈遠直直插在地面之上。
帶著寶珠的銀月彎刀蕩起塵灰,不遠處身著杏色衣衫的人策馬而來。
“吁——”卓螢將馬停在車畔,縱身下馬,道,“主人,奴才來遲了。”
馬車的簾子被緩緩掀起,身著玄色蟒袍的人終于現了身。
沉重的金冠在日頭下閃著耀眼的光,織金的云錦靴蹋在下馬石上。
謝相迎路過王丞相面前時,停駐片刻。
“臣……”
王瑜眸中帶著十足的驚訝,一時間竟沒能說出話來。不應該的,昨日有驛館的人回報,根本沒有從關外來的馬車。這馬車必定是凌瑯為了應付他們安排的,里頭的人怎么會是凌傾允呢。
謝相迎沒有言語,只闊步往前去,留下一個高大的背影。
朝臣們跪在地上,四下一時安靜起來。
謝相迎停在凌瑯面前,啟唇道:“許久不見,皇侄一切可好?”
“朝中事一切安好,皇叔莫要記掛。”
凌瑯面上帶著淡淡的笑意,謝相迎見凌瑯心下恨極了凌傾允,卻又要臉上帶笑,心下突然有幾分痛快。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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