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霍亂病人
朱諾安聽見冉阿讓回來了。他的手撥開她的濕發,放在了她的額頭上。他剛剛進門說的是法語,她聽不懂,但她實在忍不住了。她睜開眼,手指著桌上還沒有還回廚房去的碗,讓冉阿讓拿過來。
“嘔!——”
冉阿讓剛把碗端到她面前,她就吐了。她從來沒有這么激烈地感到惡心過,她感覺把今晚吃的連帶兩天前的監獄牢飯都嘔出來了。
她吐完后感覺舒服了一些,但還是肚子疼。她沒心情管自己的形象,她沒在他面前哀嚎著打滾已經很能忍了,畢竟她現在終于理解孫大圣在鐵扇公主肚子蹦跶是怎樣的造孽。
朱諾安是在聽到冉阿讓關門離開后才感到身體不適。她一開始以為自己最終還是得了擠壓綜合征,但她逐漸發現這種不適跟之前的四肢酸軟和內臟郁結的感受都不太一樣。她的腹部開始劇烈疼痛!
一開始她還能忍忍,覺得自己肯定是長久沒吃過正經一餐,這次吃太急了導致的。但她記得那些饑荒的人們不就是這樣才死的么,她頓時感到恐慌。然而愈來愈強的腹痛讓她沒心思再胡思亂想了。
這種腹痛是一陣一陣的,猶如潮水拍岸。每次朱諾安以為這波終于過去了,她可以喘口氣時,下一波又來。就這樣反反復復,她的汗濕透了衣服,房間里沒有火爐,她開始覺得冷,但是當她因為腹痛揪緊了杯子的時候,她又感覺腹部有團火在燒。
她好幾次都覺得自己要交代在這破旅店的木床上了。
現在冉阿讓回來了,她終于看到點得救的希望。她想平靜地躺在床上睡著死,而不是痛死這么慘烈的死法。今天下午那醫生要給她放血,她就知道19世紀的西醫救不了人,現在她要靠著在現代20年來學到的基礎知識自救。
她汗如雨下,脫水嚴重。她在這波腹痛過去的間隙,告訴冉阿讓她要喝熱水,一定要燒開的水。她的直覺告訴她,她的癥狀跟今晚的晚餐脫不了干系。19世紀破爛小旅館的晚餐能干凈到哪里去?畢竟面前這位大哥下午還在喝噴泉水呢。
朱諾安強調一定要“hotwater”,要“boiled”。然后她想到現代歐洲人根本不能理解熱水的樣子,是不是他們200年前就這樣?于是改口說來杯熱茶也行。
冉阿讓看她嘔吐的樣子也很著急。他第一反應是請醫生過來,然而被她拒絕了。他看著她汗濕的臉手足無措。她的聲音已經很虛弱,他把耳朵湊在她嘴邊才聽清她在說什么。她要熱水,要燒開的水。
冉阿讓有點奇怪,他從來不喝熱水。他想了想自己居然從小到大沒有生過病,而他的侄子生病時要么找醫生放血,要么找藥劑師配鴉片,更多的時候是硬生生熬過去的。也許因為她是外國人,所以生病后要喝熱水?
他當下沒有猶豫趕緊奔到廚房,向旅店主人,一個干瘦的須發皆白的老頭,要一口鐵鍋燒熱水。老頭聽到這個要求很奇怪,晚餐時間已經過去,這個強壯的男人還沒有吃飽所以要熱水煮湯?老頭比劃了一下,10蘇。這是搶錢呢?老頭慢悠悠地說,這只是生火的費用,畢竟柴火松油和火折子都不包含在住宿費里。冉阿讓沒空扯皮,他從衣袋里拿出他晚上剛拿到的工錢,“10蘇拿好!
冉阿讓在廚房里等到鐵鍋里的水煮開了就端著鍋上樓了,當然他沒有忘記拿一個陶杯。當朱諾安看到鐵鍋熱水的時候,腹痛又過去了兩波,她喘著氣接過了陶杯。
冉阿讓也沒有洗杯子,直接用杯子在鐵鍋里一舀就遞給了她。朱諾安手被滾燙的杯子燙到了。她想大哥你真是鐵手啊,這么燙的水就直接拿。冉阿讓注意到她怕燙,于是先把杯子放床邊等水涼一些。
房間里一時只聽到朱諾安的喘氣聲。
“你怎么了?”他終于切換回了英語。
“腹痛!
冉阿讓還沒學這個詞,“我不懂”。
“……”朱諾安指了指自己被子下的肚子,做了一個捂著蜷縮的動作。
“下午的原因?”冉阿讓想應該不是食物的關系,畢竟今晚他們同吃一盤面包,同喝一碗湯,他這不是還好好的嗎?
“……”朱諾安搖搖頭。她要是知道就好了。
然后她感受到下腹一陣不可言說。天!怎會如此!
“我要去廁所!敝熘Z安破罐子破摔。
“嗯?”很顯然大哥沒懂。
朱諾安突然想起來19世紀的英語里廁所的說法跟現代不一樣,于是她說“我要去loo”。
冉阿讓感覺自己耳朵有點燒,他從來沒有跟這樣的小姑娘相處過。雖然在他的童年和青年家里都是姐姐這個女眷在掌家,但他的姐姐比他大出很多歲,更像他的媽媽,他從來沒有這樣照顧過一個女性。他本來以為今天種種已經是極限了,沒想到他還要帶她去廁所……那樣私人的地方,雖然現在廁所都是露天的……
朱諾安看著他,大哥只是帶個路而已,她快憋不住了。
最終冉阿讓還是把她攙扶下床。
“你能走么?”
朱諾安的腹痛又又又來了,但是她點了點頭。下床那幾步簡直是他架著她拖著她走的。走到樓梯口,她感覺自己一陣眩暈。冉阿讓看她的樣子,“我幫你吧”。他抱起她快步走下樓梯。
冉阿讓知道這種小旅館的廁所一般都在后院,路過廚房走去后院的時候,他看到了旅店老板。他特地問了一聲,然后確定了,廁所在后院墻根。
等冉阿讓把朱諾安在廁所前面放下時,她都疑惑了。廁所呢?冉阿讓指指一塊木板。因為旅店來往過客都是男性,沒有女住客,男人們也不需要什么廁所,直接站在墻根就解決了。這個木板是唯一設置的格擋。
朱諾安看著這個矮矮的木板崩潰了,她本來以為野外方便就夠糟糕了。但是她下腹催促她快一點。她轉頭看了眼冉阿讓,他識趣地走回廚房。
她繞到木板后借著月光一看,沒有馬桶,只有一個裝滿排泄物、不斷散發著惡臭的大木桶。她聞到這惡臭立馬胃里上涌,又吐了一次,她這次吐的連膽汁都出來了。她察覺自己嘴里吐無可吐,全是苦味。
她心一橫,決定上了。她想起了老家的痰盂,但是天知道她老家20年前就沒有旱廁了!當她解決完,準確來說是腹瀉完,她心下確定自己今晚生病就是跟食物和水有關。
當她起身的時候更加崩潰,19世紀的法國人民上完廁所不擦屁股么?是的,沒有衛生紙,連樹葉也沒有。她簡直要瘋了。最終她看到木板上掛的一塊小布,不是吧!
反正朱諾安走出廁所時,靈魂都散去了一半。她感覺自己好多了,慢慢走回廚房,冉阿讓看到她走過來問她:“你還好嗎?”她機械地點點頭。她盡量不把手接觸到他。
等冉阿讓又把她抱回房間,她第一件事就是讓他拿杯子里的水倒著給她洗手。朱諾安舉著雙手,狂用水搓。她最終還是拿那塊布……嘔!不知道接觸過多少人屁股的布……
朱諾安再次痛恨自己為什么不隨身帶酒精洗手液,F在她感覺自己好些了,可能劫波已過?她坐在床邊舀了一杯鍋里燒開的水,水還是溫熱的。借著煤油燈她看見水里全是黑黑的漂浮物,不知道是水垢還是什么臟東西。她默念這是開水、煮開的水、殺了菌的水,然后仰頭一飲而盡。她連續喝了好幾杯,感覺把流失的水分補回來才罷休。
“我沒事了”,朱諾安朝冉阿讓擺擺手。
冉阿讓看了看她濕成一縷縷的頭發沒有說話。他把鐵鍋和杯子放在桌上,他沒有著急還。也許她半夜還會口渴,他想。
兩個人熄燈躺下后,朱諾安倒是很快睡著了,今天的經歷讓她身體承受了太多。冉阿讓和衣躺在地板上,頭枕著他的大包袱,側身看著旁邊木床上的朱諾安。今天的經歷對他來說也太多了。他閉了眼,想明天早上他就得繼續趕路,到時跟她說再見吧。他以后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她了,奇怪的人。
半夜冉阿讓是被一陣喃喃聲吵醒的。他睜開眼,發現朱諾安在說夢話。他本想繼續睡,卻發現她的狀態很不對勁。
冉阿讓打開煤油燈,發現朱諾安又是渾身出汗,不僅如此她的身體甚至在微微抽搐。這絕對不是簡單的腹痛!事態很不對!冉阿讓見過這種病人!在1791年,他的鄰居就是這樣得病然后僅僅三天就去世了!他回憶起晚上朱諾安的腹痛嘔吐和排泄,一模一樣的癥狀……
他伸手摸了摸朱諾安的額頭。她發燒了!冉阿讓瞬間就做出了決定,他不能讓她死!
他奔去旅店主人的房間,要求老板打開店門并且問了最近的醫生住在哪。他幾乎是一刻沒停,他在凌晨寒冷的街道上奔跑,跑到那戶醫生家大力地敲門。
“醒醒!有病人!”
一個年紀看起來六十多歲的老頭開了門。冉阿讓還沒等老頭穿戴整齊,見他拿了醫療木箱就一把把他背起來往旅館跑。
“誒!慢點慢點!病人是男是女?”老頭在冉阿讓背上被顛到骨頭要散架了。
“她是女人。”
哦,老頭心里盤算得用不同的治療方法。
等醫生到了旅店,旅店老板也很驚駭,醫生來他的旅店問診這是從來沒有的事!旅店老板要求一起去冉阿讓的房間,他可不放心,萬一是個重癥病人死在他的旅店,他這個店還要不要開了?
冉阿讓心里著急,默認了旅店主人的行為。他們上樓,走進房間。醫生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朱諾安。他翻了翻她的眼睛又摸了摸她脈搏,然后問冉阿讓她出現了哪些癥狀。
“她晚上腹痛,嘔吐,還嗯,去排泄了!比桨⒆尳o醫生看了那碗嘔吐物,“本來她已經好轉了,可是她又發燒了!
醫生神情嚴肅得有點嚇人。
“是霍亂。”
屋子內冉阿讓和旅店主人都愣住了。
醫生就這樣給朱諾安判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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