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隔壁的黎洛搬來以后，寧茜每天上學都不開心了。

        原本她還是很喜歡去學校的，畢竟在學校里，既不用聽爸媽的嘮叨，還能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

        但是現在，她快樂的上學路都被某個人破壞了。

        ——徐芝蘭說，她必須和黎洛一起搭公交車，否則就不給她零用錢。

        她才不想挨著這個裝模做樣的討厭鬼呢！

        寧茜的脖子上掛著公交卡，惡狠狠地看著身后的人，粗聲惡氣地說：“你離我遠點！”

        黎洛聳了一下肩，順從地退了半步：“好嘛。”

        -

        東苑小學和幸福花園之間隔著幾公里，坐公交車大概要七八站路。

        這距離不遠不近，對于黎洛來說當然沒什么問題，但讓剛滿六歲的寧茜自己搭車，徐芝蘭還是有點不放心的。

        于是她只能悄悄地拜托黎洛，在路上照顧著點寧茜。

        黎洛笑著應下了：“放心吧徐阿姨，茜茜那么聰明，能照顧好自己的。”

        “況且她叫我一聲哥哥，我肯定一路陪著她。”

        徐芝蘭被這話哄得通體舒暢，連連夸贊黎洛懂事，又在當天的飯桌上對著吃飯漏米的寧茜進行了時長半小時的對比批駁，直吵得寧茜吱哇亂叫，對黎洛的討厭程度再創新高。

        11路進站了。

        幸福花園上車的人不多，車廂后排還有座。

        寧茜甩開黎洛，搶在第一個擠上了車，直奔后排的空位。

        等黎洛上車的時候，位置都被占滿了。

        在寧茜“你再過來一步我就把你吃掉”的眼神威懾下，黎洛挑了下眉，站在了距離她兩排的座位旁。

        寧茜忍了忍，還行，這個距離不算太近。

        遂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抱著書包玩起了拉鏈，玩得不亦樂乎。

        車子晃晃蕩蕩地往前開去。

        黎洛記著徐芝蘭的話，余光始終放在寧茜身上，時刻都留意著周圍的動向。

        車廂的前邊有一個叼著煙頭的男人，一副醉醺醺的模樣，左搖右晃地走來走去。

        明明有更空蕩的位置可站，他卻偏偏往人多的地方擠。

        這人不對勁。

        黎洛悄悄地觀察著他。

        果然，煙頭男裝模做樣地抓了根扶手，趁著身旁女白領接電話的功夫，居然從下面伸出手摸向了女白領的腿！

        黎洛瞬間警覺，正準備大聲提醒，11路一個猛剎，煙頭男沒能得手，反倒是撞上了女白領的肩膀。

        他身上臟兮兮的，女白領嫌惡地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下了車。

        沒能成功得手，煙頭男啐了一口，猥瑣的目光轉了一圈，很快選定了新的目標。

        ——小孩子可不比女白領謹慎！

        煙頭男陰惻惻地笑了下，拖著腳步向后排走過來。

        黎洛的心猛地一沉，沒多想就擋在了過道當中，結結實實地封上了往后排的路。

        幾步之遙的座位上，寧茜哼著歌，玩著自己頭上的蝴蝶發夾，絲毫沒有察覺到可能的危險。

        車子停在了中環廣場，上來了不少上班族。

        煙頭男一喜，順著涌來的人潮重重地搡了下黎洛，惡劣道：“擋什么路，讓開，我要往后站！”

        黎洛拍了拍袖口，慢條斯理地說：“哦，那叔叔您站我這兒吧。”

        說著往后挪了一排，抓住了靠背的扶手，繼續擋著他的路。

        煙頭男氣得牙癢癢。

        他大爺的想犯點兒渾，居然還要被一個臭小子擺臉色？

        但偏偏黎洛讓得理所應當，口氣甚至稱得上禮貌，讓他滿肚子邪火沒處撒，只能攥著拳頭，忍氣吞聲地站在一個滿身汗臭的壯漢邊上。

        寧茜把書包放在膝蓋上，生氣地看著只隔了她一排的黎洛：“我要你離我遠點的！”

        黎洛眨了下眼，無辜地說：“我也想啊，可是前面都是人，怎么辦呢？”

        他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旁邊的煙頭男：“剛才擠的，叔叔都快把我抱進懷里了。”

        他這話說得莫名曖昧，不但叫周圍乘客多看了這人幾眼，就連寧茜也覺出了點不對勁。

        她忽然想起來，周老師教過她們，公交車上會有一些“咸豬手”，專趁人多的時候干壞事！

        難道，黎洛是被壞人欺負了？

        寧茜認真回想了一會兒老師的話，甚至沒注意到黎洛已經站到了她旁邊。

        他伸出雙臂握著前后排的扶手，就像是把她圈在了懷里，擋住了某些不懷好意的目光。

        寧茜一抬頭就對上了黎洛那張討厭的大臉。

        “哇啊！你嚇什么人啊！”

        黎洛無奈地哂笑：“我買票上車，連站著的資格也沒了嗎？”

        寧茜有點害怕，又有點緊張，虛張聲勢地嚷嚷：“讓開讓開！下車了啦！”

        11路已經快到東苑小學了。

        黎洛瞇了下眼，擺出個“請”的手勢：“ladyfirst”

        寧茜背著書包跳下來，咚咚咚地跑向了后門：“拿腔拿調。”

        黎洛也不反駁，只是抱著胸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后面，目光始終警告地盯著煙頭男。

        周圍的人都看著，旁邊還有個一拳就能撂翻他的壯漢，煙頭男哪里敢出手，只能無能狂怒地瞪著黎洛，一張臉憋得比豬肝還紅。

        -

        東苑小學。

        黎洛一路把寧茜送到一年級所在的東樓樓下。

        寧茜終于忍不住問了：“那個怪叔叔真的抱了你？”

        那人長得又挫又邋遢，一看就不是個什么好人！

        雖然黎洛也很討厭，但要是真的被這么挫的人給欺負了，也是挺可憐的。

        黎洛帶著三分情真意切的后怕：“就差一點了。”

        寧茜瞬間有點心軟，嘴上卻是徐芝蘭那副責備的口氣：“那你不會躲開么！”

        黎洛啞然失笑。

        他可是男生，怎么說都比寧茜一個小姑娘安全得多。

        何況他還答應了徐芝蘭，要好好照顧妹妹。

        黎洛露出個為難的表情，故意委屈道：“可是，你不讓我靠你太近啊。”

        “就連我站在你前面一排，你都兇我。”

        “我要是躲開他，不就只能往你邊上走了。”

        寧茜莫名其妙地有點心虛，揚聲道：“那……那還不是因為你這個人太討厭了！”

        要不是你，我媽才不會天天罵我呢！

        黎洛不搭腔，受氣包似的“哦”了一聲，語調拖得很長。

        像是條犯了錯的大狗狗，連句辯解都沒有。

        “……行了行了！”

        寧茜一咬牙一閉眼，把人半推半搡地趕出了東樓。

        “回你教室去！”寧茜嚷道，“知道你膽子小了。怕就往我這兒靠靠嘛，我還真能把你吃了不成！”

        她氣呼呼地說：“記著！以后再碰上這種人，你直接躲我旁邊就行了！”

        “我會保護你的！”

        “……好。”

        黎洛哭笑不得地說，“那你可不能再趕我走啊。”

        說完，還可憐兮兮地轉過頭來：“我很容易害怕的，班長。”

        寧茜臉一紅：“……曉得啦！！”

        -

        傍晚。

        第一道放學鈴響了，低年級的學生們可以回家了。

        “茜茜，一起走嗎！”說話的是她的同桌，鄭雨萌。

        “今天我爸爸開車來接我，我可以送你回家去！”

        鄭雨萌和寧茜從幼兒園中班就認識了。

        聽說寧茜隔壁住了個標標準準的“別人家的小孩”，鄭雨萌感同身受，主動提出要喊爸爸送她回家。

        寧茜喜出望外，原打算今晚就跟著鄭叔叔的車回去，把黎洛一個人丟下的。

        可大概是他今早的經歷實在太可憐了，那聲“班長”又喊得很好聽。

        總之寧茜現在覺得，丟下黎洛一個人提前回去，是件……讓她覺得不太好的事情。

        “謝謝你萌萌，但我還是等等他吧。”寧茜嘆了口氣，“你快回家吃飯吧。”

        “哎？為什么呀？”鄭雨萌瞪大了眼，“我送你回去不好嗎？我們還可以去小樹林玩！”

        寧茜第一次遇到黎洛的小樹林，原本是她們幾個好朋友的秘密基地。

        她們在那兒跳格子、捉迷藏，甚至還扎了一個長長的秋千！

        因為上了小學，鄭雨萌都好久沒去小樹林玩過了。

        寧茜想了想，絞盡腦汁地搬出了一個借口：“大概是，人都不愿意輕易認輸吧。”

        鄭雨萌：“啊？”

        寧茜深沉道：“如果我因為害怕面對他而直接認輸，我豈不是永遠都不能戰勝他了？”

        “魯樹人說過，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寧茜說，“所以，我不能不戰而逃，我偏要親自去會一會他！”

        鄭雨萌愣住了，不明覺厲地捏起小拳頭：“好……好的！茜茜，加油！！”

        她想，茜茜可真厲害！她完全沒有聽說過魯樹人這位作家，她只認識安徒生和馬小跳！

        寧茜雄赳赳氣昂昂地一點頭，背上書包，打算往四年級所在的西樓去了。

        高年級多一堂晚自習，黎洛這會兒應該還沒下課。

        寧茜盤算著該在他的教室門口寫點什么家庭作業，卻忽然感覺背上一輕。

        寧茜回頭看去，黎洛單手拎起了她的書包，滿眼的笑意。

        “你干什么！”被忽然捉住的寧茜脾氣并不好，看著那個比她高不少的討厭鬼，“還我書包！”

        “我幫你拿不好么。”黎洛彎著眼睛，“反正你這書讀得也不進腦子。”

        寧茜火冒三丈：“你這人什么意思！”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黎洛慢慢地把剛才寧茜的話重復了一遍，“作者是誰？”

        寧茜被他嘲得有點沒底氣：“不是魯樹人么。”

        看著黎洛一副憋著笑高深莫測的表情，她兇巴巴地補了一句：“前幾天你在屋里背的！我都聽見了！”

        “哦——”黎洛摸了摸下巴，“原來你還偷聽我背書啊。”

        “什么偷聽，明明是你吵我學習！”

        “但你似乎聽得不太對。”黎洛似笑非笑地說，“作者是魯迅，原名周樹人。”

        “不是魯樹人。”

        他傾身提起寧茜的書包，額頭簡直快要抵上她的，咬字的氣聲在她耳邊打轉。

        寧茜渾身一凜，咕咚咽了一口唾沫。

        黎洛心情愉悅地眨了下眼：“小文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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