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文依動了動嘴唇，她想說點什么，卻又無法發(fā)出聲音。

        在那影影綽綽的宮燈的照耀下，慕文依的余光瞟到了不遠處……那里有一個池塘，那是后宮的娘娘們最喜歡的池塘之一。因為那池塘里面養(yǎng)了幾十條顏色各異的鯉魚，它們活靈活現(xiàn)，靈動而可愛俏皮。

        見慕文依良久不答話，那殺手輕輕地冷笑了一聲，催促道：“慕姑娘，做決定吧！還是說，你想讓我?guī)湍阕鰶Q定？”

        慕文依沒有答話，她的目光凝固在那池塘上，良久都沒有移開。

        沒有月光與星光的深夜，那池塘已經看不到平日里那好看的景致。

        無論從哪個角度望去，那池塘都是黑漆漆的一片，看上去陰森可怖，仿佛那不是池塘，而是通往地獄的入口。

        那殺手順著她的目光看向那池塘，頓時領會了慕文依的意思。

        他的咽喉滑動，嗤笑了一聲，就像是某種獸類的低吟。

        慕文依闔上了眼眸，然后緩緩地轉過身去。她聽見沉香的哀嚎與哭泣聲仍真真切切地在身后響起，只是距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噗通……”那是重物落水聲，自她的身后響起。

        接著，是一陣陣咕咚咕咚的掙扎聲與求救聲，再接著，便什么都沒有了。

        時間過得無比漫長，無比煎熬。慕文依甚至覺得，這短短的片刻，花費了她一生的光景。

        周遭的一切都逐漸安靜下來。烏云堆積，在頭頂匯聚成一片，宛如厚厚的幕布，遮天蔽日，仿佛亦能掩蓋這人世間的悲苦與荒誕，血腥與慘烈。

        那殺手拍了拍手，干脆利落地從池塘邊走到了慕文依的身邊，他的眼中帶著一種譏誚的笑意，充滿了玩味。

        對于死亡、鮮血與殺戮，他早已習慣了。對于慕文依這種人，他也是見得多了。

        “慕姑娘，你這是怕了？”那殺手走到慕文依面前，問道。

        慕文依這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提著宮燈的手，一直在抑制不住地瘋狂顫抖。她皺了皺眉頭，用左手按壓住右手，可她的右手根本不受控制，仍在瘋狂地顫抖，顫抖……

        她緩緩地轉過身去，那熟悉的池塘，仍舊是漆黑一片，宛如深井。看起來與往日并沒有什么區(qū)別。

        但是，慕文依心里清楚，此時此刻，這口池塘里，埋葬著一個鮮活而年輕的生命。那個生命，就在須臾之前，還是活蹦亂跳的。

        她雙眸茫然地盯著那黑漆漆的潭面，驟然想起了多年以前。那時，自己失手將綴珠郡主推入了池塘之中，導致綴珠郡主下半身癱瘓，從而一直癱瘓在床上，一直到如今。

        早在當年，這件事被她巧妙地掩蓋了。所以，她才能安然無恙地活到現(xiàn)在。

        如今，自己手上，已經埋葬了三條人命？

        慕文依有些怔怔愣愣地凝視著自己的右手。她那蒼白如雪的肌膚，在宮燈明明滅滅的映照下，就好像只是一個虛影。

        “慕姑娘，你后悔了？是不是你的侍女陪伴你太久了，所以你不舍得殺掉她？現(xiàn)在，后悔了？”那殺手的聲音驟然響起，驚醒了慕文依。

        “不，我不后悔。”

        慕文依神色飄忽，近乎呢喃。她的眼神搖擺不定地看向眼前的那一片茫茫黑暗，仿佛此時此刻并不是身處在現(xiàn)實，而是處于幻夢之中。

        接著，慕文依夢囈一般地說道：“最終，能站在他身邊，與他共喜樂，共白首的，只有我慕文依。”

        那殺手微微一怔，似乎沒明白慕文依口中的“他”指的是誰，又或許他明白了，只是從不喜形于色。

        只見慕文依目光灼灼地望向前方，“我最終一定會嫁給豫王哥哥的，而他的身邊，必須只有我。”說著，她的唇角翹起了一抹詭異的弧度。

        如今，她已然深陷地獄的泥沼無法自拔，但那又何妨呢？十幾年前，自從她發(fā)現(xiàn)綴珠郡主看墨燁琛的眼神不一般時，她便下定決心一定要給綴珠郡主一個下馬威嘗嘗。

        當她將綴珠郡主推進池塘里的時候，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所作所為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的。

        她只知道，自那一天起，她的靈魂就已經是骯臟不堪了。

        為了能和豫王哥哥在一起，她做的壞事還算少么？如今，再多一樁又如何呢？只要能夠嫁予他，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她都萬死不辭。

        歲月的車輪輾轉而過，碾碎了所有單純與無辜的夢。她清楚明白，如果要和她的豫王哥哥在一起，她必須付出常人難以忍受的代價。

        或許是明白領會了什么，殺手看向她的目光，逐漸從冰涼，轉向悲憫與悵然。

        一陣夜風簌簌響起，刮過帶著雨滴的樹枝。

        “慕姑娘，再會。”那蒙面殺手的聲音若有若無地響起在黑夜中，他輕踮足尖，黑影一躥，像一只靈巧敏捷的貓妖一樣，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黑夜。

        慕文依沒有注意到的是……那殺手，說的是“再會”，而不是“告辭”。

        在殺手看來，她還有再用到他的時候。

        一滴冰涼刺骨的液體，從上自下，落在慕文依的臉龐上。接著，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它們墜落在她嬌嫩蒼白的臉龐上，然后往下滑落。

        慕文依伸出左手，攤開了手心，似乎是想接住那水珠。她茫然地睜大雙眸看向蒼穹……是秋雨啊！

        一場蓄勢已久的秋雨傾盆而來，有著鋪天蓋地之勢。那沉重的雨點砸在宮燈上，讓那宮燈一陣左搖右晃，里面的燭火明明滅滅，似乎隨時都會熄滅。

        慕文依邁著沉重的步伐，攥緊了手中的宮燈，一步步地向御花園的另一端出口走去。漸漸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翌日，夜雨初歇，下了一整夜的秋雨終于停了。

        慕文依躺在自己寢宮的床榻上，她緊閉著雙眸，似乎睡得深沉。但是只有慕文依她自己知道，此時她的大腦有多么清醒。

        侍女緋月來到慕文依床畔，小心翼翼地低聲喚道，“主子，時辰不早啦，快醒醒！今早還要去給太后問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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