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文依假裝沉睡不聞，于是緋月又喚了一遍。

        緋月同沉香一樣，伺候在慕文依身邊多年，也算個老宮女了。所以她再清楚不過慕文依的脾性，她小心翼翼地喚慕文依起床，生怕惹惱了慕文依而受責罰。

        慕文依揉了揉干澀的眼睛，假裝一副大夢初醒的模樣。

        看到慕文依這臉色鐵青、眼袋漆黑的模樣，緋月頓時嚇了一跳，“慕姑娘，您這是怎么了？您的臉色很難看。”

        慕文依一怔，旋即立馬想出了一個好主意。

        慕文依狀若平常地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地解釋道：“昨夜，我同皇上、太后、攝政王等人去看歌舞了，一直到半夜才結束。回到寢宮，時辰已經不早了。”

        “奴婢糊涂，奴婢糊涂了。”緋月一拍腦門，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昨夜，她的確有聽沉香說過慕文依要去看歌舞。

        慕文依房間的房門被輕輕地推開，幾名侍女端著熱水，捧著毛巾走了進來，清洗裝扮的時間到了。

        緋月一邊給慕文依梳理頭發，一邊時不時地回答慕文依的問題。這些問題，無外乎是一些閑談，正當緋月錯愕吃驚今日慕文依心情怎這般好時，一個小丫鬟面色蒼白、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那火急火燎、神色驚恐的模樣，仿佛身后有頭巨口獠牙的猛獸在追她呢。

        緋月是個老宮女，在下人里頭說話一直都有些分量。

        緋月知道慕文依最討厭吵吵鬧鬧，亦討厭一驚一乍。她趕忙轉眸，冷冷地打量著那小丫鬟，言辭銳利地訓斥道：“沒看見慕姑娘正在梳洗打扮嗎？你怎這般行事匆匆、跌跌撞撞，有事就慢慢說。”

        那小丫鬟約莫是一路跑來的，此時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被緋月訓斥一通后，她似乎是想要解釋，可她氣喘吁吁、胸口上下起伏著，她連氣都快喘不過來了。半晌，她才憋出了幾個字，“沉、沉香姐姐……”

        緋月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慕文依的臉色，見慕文依神色如常，并沒有動怒。緋月微乎其微地松了口氣，暗示那小丫鬟，“你無事可做了么？這一大早，就這般魯莽地跑來吵慕姑娘。有什么事，遲些再說吧。”

        沒想到那一向乖巧溫順的小丫鬟，此時卻對緋月的提醒充耳不聞。

        她雙眸充血，緊張得渾身戰栗，她看了緋月一樣，又轉頭看向慕文依。她再也控制不住，大聲嗚咽著說道：“主子，沉香姐姐死了！她的尸首今早被伍公公發現了！她昨晚墜入池塘……”

        “你說什么？！”

        慕文依和緋月兩人皆驚愕地瞪大了眸子，看向了門口的那小丫鬟。

        窗外的天空，陰沉得仿佛一塊骯臟陳舊的抹布，包裹著這個透著涼意的人間。

        似乎重新墜入了一個夢境，又似乎仍處于之前的夢境之中。

        身處在夢境之中，所以虞綰根本察覺不到過了多久的時間。

        她夢到寧朝的舊都尸山血海，尸橫遍野，血流萬里。蒼穹低沉而晦暗，好似上古妖物的巨口。

        北胤新帝與墨燁琛并肩站在寧朝最高的城墻上，墨燁琛仍是那副熟稔的模樣，冷厲孤高的，一襲天青色的袍子，纖塵不染，隔絕人世。他微微垂下頭，俯瞰著她……囚牢里的女子，馬上就要去喂猛獸了。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新婚妻子。可他那雙深邃如潭的眼睛卻沒有任何的波動，像是亙古冰封的江面，不可能有任何的波瀾。

        漫天大雪無止境地紛飛，仿佛要掩埋這個紅塵世間。

        她在囚牢里，看見自己的父皇、母后和皇兄被送上了斷頭臺與絞刑架。

        寧朝上百萬的百姓，以及寧朝那上萬鐵騎，都目不轉睛地盯著斷頭臺上的皇族，他們神色各異，抑或哀嘆，抑或喜悅。

        她的父皇，直到死的一刻，都未曾閉上眼睛。那銅鈴一般的雙眼，絕望而凌厲地瞪著，里面蘊含著許多虞綰當初看不懂的東西。自己的父皇、母后和皇兄都死在寧朝滅國的那一日，而自己，也早就已經死于虎口……

        可自己，為什么還活著呢？自己有資格活下去嗎？如果命本該絕，那上蒼收走自己的生命，那也不足為奇吧？

        現在在自己身上發生的種種一切，是真實的嗎？還是夢境呢？

        “綰兒，綰兒……”一陣溫柔甜軟的聲音自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了過來。

        是誰在呼喚自己的名字？

        虞綰茫然四顧，卻尋不到任何人影。她已不知在這反反復復的夢境中沉淪了多久。

        “綰兒，綰兒，快醒醒……”那溫柔恬靜的聲音再次響起，經久不息地縈繞在耳邊。那聲音好聽得就像是一首曲子，讓人的心靈倍感撫慰。

        “醒醒，醒醒！”

        那聲音在回蕩之間，化作了一雙溫柔、溫暖的手，牽著夢境中的虞綰，向前奔跑。

        她踏破了山川河流，踏平了星辰日月，踏破了無數過往的回憶。

        一束刺眼的光芒自眼前撕裂開來，就好像是盤古揮起巨斧，開天辟地，領著她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王爺，王爺，您快來看吶！王妃她終于醒過來了！”

        “王妃，您終于醒了啊，您不知道，我們幾個都快被嚇死了……”

        “說什么傻話？我們的王妃，她吉人自有天相。就算是大災大難，那又如何？她一定可以乘風破浪，攻克難關的！”

        “哎呀，飄雪你啰啰嗦嗦、嘰嘰喳喳的吵死了！你這樣會影響王妃休憩的。”“你們都別爭執了！快去傳太醫！”

        虞綰睜開眼睛的剎那，她以為自己仍舊處于夢境之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容。

        頭頂上那強顏歡笑的面容，是香草、飄雪！不遠處，那冷若寒冰、挺拔如松的身影，是墨燁琛……

        自己身處哪里呢？虞綰艱難地睜大眼眸，然后轉了轉眼球。自己此時并不是在自己的帳篷里。

        虞綰的目光飄飄然地落在了不遠處的那個仙鶴屏風上，她的思維短暫地凝固了一下，然后，她明白了……此時，自己正躺在墨燁琛的帳篷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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