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燈火如晝夜
8章
“小主子，晚膳的時(shí)辰到了。”綰綰端著銅盆入殿，回頭輕聲招呼著宮侍布菜。
南一正賴在美人榻上看話本，身旁瓜果點(diǎn)心堆積成山。
淼淼乖乖給他剝完一整碗瓜子遞到唇邊。南一視線未動，微垂首，一口咽下，嚼得像只饜足的小狐貍。
綰綰哭笑不得道：“小主子莫要貪嘴了，小心積食。”
南一這才撐起身，懶懶瞧了一眼遠(yuǎn)處桌面，問：“今晚吃什么？”
“都是您愛吃的菜。”綰綰擰干軟帕，仔細(xì)著一點(diǎn)點(diǎn)擦凈南一的手指。小主子?jì)缮鷳T養(yǎng)，手指也生的好看，膚若凝脂，纖細(xì)修長，沾了熱氣后更像是染緋白玉。
待凈完手，坐到桌前，南一卻有些不滿，“怎么沒有甜點(diǎn)。”
“您這幾日吃了太多甜食，需得克制些……”綰綰端過一盤金黃酥脆的椒鹽排骨，說：“嘗嘗，御廚新做的菜式。”
南一毫無心理負(fù)擔(dān)，“怕什么？我又不長牙了。”
“誰讓小主子年齡這么顯小。”淼淼湊上前笑道：“而且，您每天吃這么多也不見長肉，好羨慕啊。”
南一捏了捏她略帶嬰兒肥的臉頰，吩咐道：“去，給我端巨巨巨甜的芙蓉蒸糕！”
……
晚膳最終還是吃撐了，寢前，南一被綰綰攆去沐浴。浴池里霧氣洇濕，濕熱溫暖，他泡的雙頰泛紅，昏昏欲睡。
門扉“吱呀”一聲響。
南一闔著長睫，迷蒙之中以為是綰綰進(jìn)來了，眼也未抬道：“……不要添水了。”
他浸著滿池霧氣，露出一段雪白清瘦的背脊，烏發(fā)披垂于水面，猶如成片蜿蜒的旖旎海藻。
因?yàn)檎豪В曇舯惚绕綍r(shí)更為軟糯：“把衣服遞給我。”
腳步停在面前。
遲遲未有回應(yīng)。
南一半睜開水霧瀲滟的眼，入目只見一雙玄云黑靴，金紋袍角。意識徒醒，視線順著那挺拔的腿線往上游移——
“怎么在浴池里睡覺？”君淵眸色幽暗，微俯身，探手一撥，“水也涼了。”
靠太近了。
獨(dú)屬男人的危險(xiǎn)氣息交纏侵進(jìn)，猶如藤蔓攫心，瞬間喚醒了南一對君淵深入骨血的畏懼。
但大抵是知道君淵現(xiàn)在不會傷害他，這種情緒總算不像前兩次那樣劇烈。
南一盡量用如常的語氣道：“哥哥……你怎么來了？”
“順路來看你。”
君淵此刻還穿著君服，玄鐵臂縛，高豎發(fā)冠，綁額的紅繩間綴著血玉，更顯整張面容俊美無儔……不像順路，反而像剛剛忙完祭祀趕來。
南一垂眸，目光落在微微蕩漾的波面，“沒有睡著，剛打算起來。”
他僵直著不敢動，任由熱氣熏紅頰面，清瘦肩頸尚墜著濕漉漉的瑩珠，像是被露水打濕的花。
君淵伸臂，從衣架上取了寬袍遞過去。
南一瞧著衣服，純澈眼神帶著怯意，“現(xiàn)在穿嗎……”
“現(xiàn)在。”君淵看著他，目光淡然，“涼水不宜久泡，易染風(fēng)寒。”
南一眨著眼，不敢提讓君淵回避這種話，況且，再親密的事都做過了……穿件衣服算什么？
他只能試探道：“哥哥……你、你能不能先別看我？”
似乎是察覺出南一的不自在，君淵難得勾了勾唇角，將寬袍放置池邊，轉(zhuǎn)過身。
水池輕晃碎響，南一赤腳上岸，快速用軟帕擦身，待罩好寬袍，抬眸時(shí)，卻發(fā)現(xiàn)君淵不知何時(shí)已近面前，正光明正大地盯著他看。
“……”
南一臉色驀然紅了。
幸而君淵將一張寬帕蓋在了他的頭頂，說：“擦干。”
南一抓著軟帕邊緣探出一雙水亮杏眼，潤濕墨發(fā)貼于頰邊，襯得面容瓷白，“……你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呀。”
“去睡覺。”
沐浴后穿的寬袍輕薄，南一走動間，隱約透出腰間至臀的清瘦曲線，還有兩個(gè)，最令人喜歡、最愛不釋手的性感腰窩。
君淵盯著那點(diǎn)弧度，喉間滑動，眼眸微微暗了。
南一以迅雷之勢快速上床，裹緊云被。待君淵走近時(shí)，差點(diǎn)連一個(gè)腦袋也看不見了。
“困了嗎。”
南一不敢接話，有些不確定君淵跟來的意思。
他……
該不會要在這里睡吧？
南一暗自攥緊被角，惶恐無措，眼看著君淵俯身靠近，距離只在咫尺，不由脫口而出道：“你做什么？”
君淵稍頓，修長骨指虛虛勾住南一濕漉漉的額發(fā)，說：“發(fā)還未擦干。”
音落，他手掌輕撫而過，濕漉漉的發(fā)絲頓時(shí)就變得干爽柔軟。
南一心下松懈，不由軟了僵背，這才驚覺方才緊張的模樣太過明顯。轉(zhuǎn)瞬，果然聽見君淵問：“你剛剛以為我要做什么。”
“沒有啊……”
君淵未退，手掌順著南一的耳尖緩慢滑移，輕輕摩挲側(cè)臉，那幽暗眼神看的南一越發(fā)局促，兩人都沒說話，周圍空氣涌起一層曖昧繾綣的熱度。
君淵突然道：“想要了嗎？”
“……？？”南一瞳孔微睜。
“夜深了。”君淵語氣輕，手下卻用力，將那白皙如瓷的側(cè)頸磨出了紅印，“你近日身體不適，不宜太累，改日再陪你。”
南一好半天沒出聲，待回神，才磕磕絆絆道：“我？你說……我？”
君淵平靜道：“最近忙于祭祀典禮，有些冷落你，若想要，可以直接坦言，不必忍著。”
若想要？
誰想要？
南一羞得眼尾泛紅，“我沒有！”
他分明什么都沒想，甚至恨不得君淵快些走，哪里表現(xiàn)出想要了？難道在君淵眼里，他就是這種人？
雖然南一以前確實(shí)有些黏人……但君淵是怎么用這么平淡的語氣，說出截然不同的反差！
君淵神情淡淡，面對南一的解釋也不知信沒信，只道：“睡吧，我回佛惡殿議事。”
南一索性將熟透的臉埋入云被，闔上眸，假意困倦，懶得理人了。
起身間，君淵微微俯身，吻了吻他眉心，南一強(qiáng)忍著沒躲，這些親密舉動，他以前很是喜歡，現(xiàn)在卻只感覺難受。
云被里悶得發(fā)汗，南一呼吸有些困難，不由微松手，伸出雪白小臂透涼。耳邊卻突然聽到君淵暗沉的嗓音：“南南。你身上怎么回事。”
冰涼掌心探在南一的額間，他這才睜開眼。只見白皙肌膚竟生出一片細(xì)密紅暈，從肩頸一直蔓延到手臂，看不見之處還不知有多少，大片大片薄紅，猶如盛放雪地的梅。
“有些癢……”
南一剛想伸手去碰，便被君淵按進(jìn)懷里，男人一向淡漠的神情迅速冷了下來，說：“別動。”
語氣霸道又兇。
南一難耐的卷了卷手指，終究沒敢再亂動。君淵抱著他，快步行至外殿，道：“傳離希。”
……
夜色深重，一夢多秋卻燈火如晝。離希剛踏入殿就察覺到一股低沉的氣壓，忙道：“尊上，屬下會一些淺顯醫(yī)術(shù)，不如先讓屬下看一眼小主子的情況。”
短短半刻鐘，南一便發(fā)起高燒。他埋在君淵懷內(nèi)，熱汗淋漓，渾身滾燙，漂亮的眉眼也緊緊蹙著。
離希硬生生頂著自家主子那冷冽的視線，瞧了半響，猶豫道：“小主子的癥狀……像是過敏了。”
君淵沉眸，“過敏？”
“可能是誤食引起的急性過敏。”離希的視線在殿內(nèi)掃了一圈，問：“小主子今日吃了些什么？”
滿殿宮侍匍匐跪地，淼淼滿頭細(xì)汗，連忙將膳食報(bào)出，離希聽了一遍，道：“都是小主子常用的膳食，沒什么問題。”
“沒問題？”君淵耐心一向有限，此刻還能耐著性，皆因?yàn)閼牙锏娜耸悄弦弧?
“伺候主子失職，自去水牢領(lǐng)罰。”
一眾宮侍軟了手腳，癱坐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卻誰也不敢出聲求饒。
南一燒得意識不清，迷迷糊糊中感覺有冷硬觸感貼著側(cè)臉，涼絲絲的溫度讓他忍不住蹭了蹭。
君淵垂眸，手下動作更輕，頗有些哄意。
淼淼正輕聲抽泣，身旁的綰綰突然道：“小主子……晚膳后還喝了一碗湯藥。”
離希蹙眉，“是什么湯藥？”
綰綰想了想說：“百醫(yī)修午后給小主子看診，開的藥方。”
君淵沉眸看向離希，她連忙提醒道：“此人名叫百越，是鬼王殿下給您獻(xiàn)的醫(yī)修。”
須臾，百越急匆匆提著藥箱趕來，發(fā)也未豎，剛?cè)氲睿阋姽蛄藵M地的人，微微怔住。
“你就是百越？”冷漠至極的一道男音傳來，百越下意識抬頭，第一次看清了這位傳說中三界八荒、人人畏懼的冥界之主。
好英俊的男人——
極度冷淡又鋒利的骨相，眉眼淡薄，傲雪凌霜，冷寂眼神更像一支凌厲羽箭，逼得人不敢與之直視。
百越一時(shí)之間，竟連參禮也忘了。
直到君淵說：“上前。”
百越俯身，半跪在君淵腳下，剛欲伸手搭脈，恰巧此刻南一難受喃呢，原本冷漠的男人突然抬臂，讓南一躺得更舒服了些，一只手運(yùn)轉(zhuǎn)靈力降溫，一只手又輕緩拍了拍后背，哄道：“南南乖。”
百越垂眸看著，不由想到，如此果斷殺伐的魔尊，竟然也有這樣一面。
“稟尊上，小主子是過敏之癥。”
“過敏與你的湯藥有關(guān)？”君淵語氣平靜，卻猶如兇猛獸類般極具侵略性，暗藏怒意。
其實(shí)來之前，百越心里已隱約有了答案，但遲遲不敢確定，“有關(guān)……”
君淵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你和鳳詡，確實(shí)嫌命長了。”
“尊上息怒。”百越退后幾步，俯跪道：“我只是給小主子開了一些滋補(bǔ)的藥物，對普通人絕無危害。但小主子身弱，經(jīng)不起藥物滋補(bǔ)，不甚過敏，實(shí)屬意外。”
“如何解決？”
“過敏是急癥，我給小主子開兩幅涼血藥，很快便好。”
靜默半響，君淵語氣冰冷道：“若再有差錯(cuò)，今晚便拿你去喂狼。”
黑汁湯藥很快熬好，君淵半抱著南一，不愿別人碰，親自喂藥，殿內(nèi)一時(shí)只余瓷勺碰碗的聲音。
涼血藥效顯著，過敏癥狀很快漸漸褪散，眾人懸著的心也落了下去。
百越跪在殿中央，視線余光是君淵的玄袍，那暗金布料之上還疊著一層雪白薄衫，是南一坐于君淵腿間，垂落的。
百越盯著那一點(diǎn)雪白，目光未動。
待南一喝完藥，精神總算好些，揉著眼道：“哥哥……藥好苦，我不想喝了。”
離希連忙端來一盤蜜餞，君淵挑了一個(gè)，抵入他泛苦的唇齒間。
“感覺如何？”
南一抱住君淵的臂彎，小聲說：“不難受了，就是困。”
君淵冷了一晚上的臉色總算緩和，起身間，抱著南一朝內(nèi)殿走去。
今夜總算有驚無險(xiǎn)。
百越略微放松，誰知，君淵的腳步經(jīng)他身側(cè)時(shí)，倏而一頓，道：“罰跪一夜。”
正見那寬闊臂膀探出一張泛紅小臉，方才喊困的人神色清明，對視間，南一彎了彎漂亮精致的眉眼。
——狡黠神態(tài)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惡劣！
南一就是故意的。
百越終于確定了。
但不惜任性到拿自己身體開玩笑，也要作弄他，到底是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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