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未尹自知閔夫人又開始故意為難他，但多年下來也已經習慣了。面對一臉不滿的閔夫人，蘇未尹倒是一臉平靜地說著謊話：“賞花偶遇遷徙南下大雁棲息亭下，一時生趣逗玩起來，約莫是被滿院紅海棠映得人眼花繚亂，誤把大雁當女子，以訛傳訛罷了。”

        聽到這般敷衍的回答，閔夫人心里的怒火是更盛，但也無可奈何，畢竟這偌大的蘇府之中，哪堵墻后沒有幾雙耳時刻聽著屋內的對話。“也罷，今日喚你前來，主要是商量兩個月后——你生辰之日的成人冠禮之事。”

        閔夫人啜了口茶，繼續說道：“冠禮需拜祖先，謝父恩，母為子束發加冠。老爺現在南巡靖南城，十二月也該回來了，只是你娘——”閔夫人換了個坐姿，但始終沒有正眼望著蘇未尹，“不知身體是否安好，如若身體欠佳不能出席冠禮，由我這個大娘來代為加冠亦可。”

        成年冠禮對于普通人來說并非什么重大的祭奠盛節，不過是慶祝一個人成年，感謝祖先父母授膚養育之恩，所定制的一套祭祀流程而已。但對于每個在當地稍有名氣的權貴家族來說，卻是一個極大的盛宴，以此機會來給全城百姓和其他名門展示家族下任的權力代表。

        “不必勞煩大娘，我會親自去佛陀山看望娘親的身體狀況。”蘇未尹絲毫不留一點面子，直接了當拒絕了閔夫人的提議。

        聽到這番冷漠的拒絕，閔夫人眼神忽然有一剎那變得凌厲，而后瞬間又恢復平靜，緩緩道：“那就辛苦你了，替我向你娘問好。”

        “如無他事，未尹先退了。”這回，蘇未尹不等閔夫人回應，微作揖禮，青色大衣揚長而去，留下一個白鶴刺繡的背影。桌上的茶絲毫未動，此刻已是微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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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江閣最近十分熱鬧。

        夜晚剛降臨，臨江閣大門剛開，不過一刻，一樓大廳內便座無虛席。席間全是達官貴人，名門貴婦，華服一片，大家視線都朝著大廳前稍高的紅木高臺望去。

        高臺被紅色薄紗籠罩，隱約看到里面有個人影坐著，似乎抱著什么東西。忽然一聲琵琶音，席間喧鬧聲停下來了，薄紗輕輕褪去，高臺之中，一名身著海棠紅裳、面戴輕紗的女子，抱著琵琶端坐在臺上，如一尊靜止的雕像。

        下一刻，纖指微動，琴聲劃破了這幅靜止的畫面，一曲霓裳羽衣起，幾名舞女跟著琴聲出現，圍著中間的樂師起舞。琴聲抑揚頓挫，舞女聞歌而舞，一幕賞心悅耳的妙景。

        “早就聽聞臨江閣最近新來了一名樂師，琴藝高超，今日一來，果真如此。”席間，一名中年貴婦人說道。

        “我聽說跟傳聞靖南城的神秘琴師很相似，也是一名戴著面紗，衣著紅繡海棠的少女。”旁邊另一位稍微年輕的婦人說道，“那位傳聞中的琴師，可是當時靖南城里最有名氣的了，城中大大小小的宴席都搶著邀她演奏，但那位琴師性情十分古怪，只愿在靖南城內最大的風流之所里奏曲。”

        中年婦人聽了這番傳言，回憶了一下：“那應該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當年我在靖南城，確實也聽說過有這么一位神秘琴師。”中年婦人看著臺上此刻演奏的紅裳女子，眉眼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疑惑地說：“但二十年都過去了，若是同一個人，如今也該四十有多了吧，怎么可能還是這般模樣？應只是巧合而已。”

        只不過，這世上哪會有這么多巧合之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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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江閣二層雅座，是專門預留給地位尊貴的客人。雅座獨立間隔，配有專人服侍。越過精雕紅木欄桿，便可一覽一樓大廳的全觀。兩位男子，此刻正在雅座中，觀看大廳高臺之上，琴瑟霓裳起舞。

        “好一曲霓裳！這新來的琴師果真不一般。”雅座一側，是一名黃衣青年，銅色皮膚，身形健碩，一看便知平日少不了習武。但對座的青衣男子似乎無心聽曲，也對臺上霓裳舞毫無興趣，眼神看著舞臺，但心卻不知到哪去了。

        “蘇未尹，別成天板著一張臉，這樣哪有姑娘敢靠近你。”黃衣青年拿起桌上的酒壺，給對坐之人空掉的酒杯加滿了酒，“既然本少爺帶你出來散心了，你還不專心給我好好享受，還要分心想什么破事，是要辜負我一番苦心？”

        蘇未尹回過神，冰冷的氣場隨即融化，他薄唇微微一揚，拿起酒杯，敬對方：“我的秦大少爺，方才是我的不是，誤了秦大少爺賞曲的雅致，這杯酒就當是賠罪了。”語畢，一飲而盡，烈酒入空腹。

        “你這家伙，少給我整這客套話，這酒我也干了。”秦姓公子也一把抓起了酒杯，一口豪飲，沒料到酒太烈，一把嗆到了自己。

        “秦芳，一段時間不見，你都顧著鍛煉肌肉，都不練腦子的嗎？連喝杯小酒都會嗆到。”暫時將煩心的事情拋諸腦后，蘇未尹開始戲謔道。

        “你……咳咳……”剛是被烈酒嗆到，現在是被蘇未尹的毒舌嗆到。這個名叫秦芳，卻擁有跟名字一點不相稱的全身健碩肌肉的男子，正是蘇未尹屈指可數的好友之一。秦芳乃是大將軍秦進的獨子，也是蘇未尹入京城起第一個認識的人。這么想起來，二人也是從小就結伴了。

        “算了不跟你計較。”秦芳緩了緩氣，說道，“想必方才的曲子你都沒聽進半分吧，今天就是特地帶你過來聽曲的。”

        確實，蘇未尹剛才完全放空自我了，完全不知道樓下奏了何曲，現在一樓高臺上只剩下舞女仍在跳舞，而琴師已經換了人了。

        “不過是首曲，有何特別？”蘇未尹好奇地問。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看到蘇未尹終于對其他事情感興趣，秦芳興奮了起來，“最近臨江閣這里新來了一名樂師，琴藝精湛，總戴著面紗演奏，我聽說是一位大美人，就帶著你過來一睹真容了。”

        “又是看美人，沒意思。”蘇未尹翻了個白眼，繼續飲著他的酒。

        “看美人怎么了，人生在世不就為了追求美麗的事物嗎？”秦芳不滿地嚷嚷著。還好這是雅座，不然坐在這個大嗓門旁邊被人看到，還真是令人覺得頭疼。蘇未尹心想。

        “不怕，我進門的時候已經跟琉璃夫人打過招呼了，讓她安排琴師單獨來我們這獨奏。”秦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古銅色的臉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叩叩。兩聲敲門聲，門外是溫柔的女聲：“兩位公子，小女受琉璃夫人之意，前來為公子奏曲。”

        “請進請進。”秦芳朝著門口方向說道，同時還朝蘇未尹挑了挑眉。

        木門推開，一名紅裳女子，面戴輕紗，抱著琵琶，低著頭走進雅座，外衣上大片海棠繡花綻放，十分吸睛。女子駐足雅座之前，拉了一旁木凳就坐。就在她抬起頭的瞬間，她看見了雅座之上的白鶴青衣男子，兩人視線觸碰，女子驚愕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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