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根兒底下。

        從縣城回來，周家的縫紉機基本沒歇過，李敏每天都要咯噔咯噔……踩上小半天兒。

        把周江沿拿回來的幾件舊軍大衣，全給拆洗了。重新改尺寸填上棉花，做了好幾件加厚的童款冬裝棉服，周家的孩子和哥哥家的孩子都有。

        李敏天天悶在家里踩縫紉機給家人們做各季的衣裳。她在打算一件事兒，她想回老家了，想家了。不過她還沒跟周江沿商量。反正，不管，不管，就想回家。

        小雷中午放學回家吃飯，看客廳沙發上又放著兩件新做好的小裙子，他拿起比劃了一下，和自己的身量差不多，便問：“媽，你給小禾新做的小裙子太大了吧，她得長幾年才能穿得上啊。”小禾在一邊叫喊著哥，哥，小肉手使勁從小雷手里往外扯新衣裳，小雷便給了她。小丫頭把小裙子重新放回沙發上，一副誰不讓動的架勢，這是媽媽新做好的，由她來看著。

        “呵呵呵……給我姪女穿的，她和你一樣大，現在做好，明年夏天穿正好。”李敏踩著縫紉機扭頭和小雷說話。

        “媽，那她上學了嗎？她學習好嗎？”小雷湊到媽媽身邊聊天。

        “上學了。媽媽的老家來信說小密又懂事，學習又好，是個大姑娘了。”

        “她叫密？”

        “嗯，李密。”

        “媽，這些東西你做好了給寄過去嗎？”

        “小雷，你想和媽媽回江西姥姥家看看嗎？”李敏問小雷的意見。

        “我想串親戚，我要跟媽媽去。”小雷還沒來得及回答，小雨從房間沖出來這么說。小雷沒有懂，他錯過什么了嗎？媽媽要回江西老家？

        “媽，你要回江西姥姥家？那我們全家都去嗎？”

        “還沒和你爸商量呢。”李敏放下沒做好的衣裳，起身去餐桌那邊盛飯。午飯做好了，碗筷也擺好了，冬天冷，做好飯悶在鍋里，還沒給盛，就等小雷放學開飯。

        “孩子們，過來，咱們吃飯了。“

        “吃飯了，吃鈑了。“小雨一馬當先落坐。

        小雨坐下和媽媽打商量說：“媽媽，我長大了，可以不戴圍兜兜了嗎？“

        “你要能不把飯菜、飯湯灑到身上，當然可以不戴了。不過，要是灑上了，你要自己洗。你看看，你那雙小手能洗得動冬天的衣服嗎？你要是不洗，就得媽媽給你洗。“

        “我還是先戴著吧。“小雨想了想反正別的小伙伴不知道他戴圍兜兜，雨哥知道要面子啦。

        “今天吃悶面啊，我喜歡。“李敏盛出一盤子悶面放到小雷面前。

        “我也喜歡吃。”小雨+1。

        “我也喜歡吃。”伶俐的小禾跟著哥哥學舌。

        “這個月咱家吃肉超標了，今天的悶面是素的，不過里面的芹菜也很香，油是用蔥煉的蔥油，很香，都吃吧。”李敏率先夾了筷子喂給了坐她旁邊的小禾。

        “嗯，好吃。媽，咱們吃完，要給爸爸送飯嗎？”小雷吃下一大口油香的悶面，他問。

        “今天不送了，讓你爸爸忙他的。”

        “媽，今天放學我晚點回來，要和同學出去玩。”

        “出去哪里啊？”

        “就附近的村子里。”

        “這附近有村子嗎？”李敏坐車進出軍區好些次了，都沒見到過。

        “在路上看不見，小學校后邊那個方向，穿過一道山坳就有了。”小雷吭赤吭赤干完一盤子悶面了，還要。

        “慢點吃啊，在嘴里多嚼幾下再咽。你們幾個人啊？要玩很晚嗎？”李敏接過盤子，又給他盛了小半盤子。

        “我沒去過，是杜春株喊我一塊去玩的，這次有5個同學。”小雷如實和媽媽報備。

        “要注意安全，玩就玩，但不要打架啊。”

        “嗯，知道了。”

        “你上學走的時候，媽給你帶個飯盒。你下午不回家吃飯，啥時候餓了，就打開吃點。”

        “行，謝謝媽。”小雷心想，他應該是第一個媽媽給帶飯盒讓小孩去玩的人吧。

        小雷在上學前，看到客廳茶幾上放著一個鋁質飯盒，他拿起來打開看，里面有1顆剝皮的煮雞蛋、半截紅薯、半盒芹菜悶面，咧嘴笑了。媽媽給他準備的飯盒真豐富，小雷蓋好飯盒蓋子，平著放進小書包里，帶走了。

        小雷一直不用書包，每天空手上學，空手放學，回家也沒作業，人家到底是在學校就把作業做完了還是沒有做，周江沿和李敏都不知道，要是沒做的話，可也沒見老師叫家長或者來家訪。

        小雷的學習程度算個中等，不好不壞的那種。李敏有時候問小雷，在學校學習如何如何。

        小雷都說很好啊，他們同學在小學校里，上課學習，下課玩打仗，大家都一樣云云。

        李敏看小雷整天是元氣滿滿十分愉快的戰斗狀態，沒有被欺負或被揍的跡象，也就沒多管。這個年代的小學生可比后世的小學生快樂多了，沒有學習的壓力，沒有上各種補習班和興趣班的壓力啊。

        后來，還是李敏看不過去了，沒個小書包不行啊。李敏用周江沿的一件舊軍裝給他縫了一個斜挎的小書包，書包正面繡了一顆星星，書包背面繡了一個簡筆畫小男孩。小雷拿著小書包翻來翻去愛不釋手，小雷這才天天有書包背著。

        當時，小雨也想要小書包，靠在媽媽身邊，有點哼唧。

        李敏便說：“等咱小雨明年上小學了，媽媽也給小雨做一個小書包。”這才安撫好了孩子。

        晚上，周家。

        周江沿回來，脫下軍大衣，掛在客廳入口衣架上。李敏還在踩縫紉機，抬頭看他：“回來了，今天挺早的。”

        周江沿抬頭看了一墻上的掛鐘，七點一刻多點，算早的。

        “還有飯嗎？”

        “沒了。”

        “我們都吃光了。中午沒剩，晚上也沒有剩。”嘿！李敏又給補了一句。

        周江沿走過來，伏身貼在李敏背上，“那就給我拿著乳鴿出來吃吧。”

        “哎呀，你好重，我可馱不動你。”

        “不起來。”周江沿覺得小媳婦不給自己留飯，這事兒他得鬧明白了。

        “你不是說沒有理由不能隨便往外拿東西嗎？快起開，好重。”李敏趴在縫紉機上，小表情猙獰。

        “放開我媽媽……放開我媽媽……”小雨和小禾聽到聲音。從次臥里沖出來解救媽媽。

        “哈哈哈哈哈……對，小雨，小禾，把你們爸爸搬開，他是壞蛋，打壞蛋。”李敏笑哈哈地指揮小救兵。

        小雨扭身跑玩具箱那里，拿出彈弓子和小石子，指著爸爸說：“爸爸你快起開，快起開，不要欺負媽媽，不然，我打你了哦……”

        周江沿看了一眼抱著他的腿往上爬的小禾，又看了一眼兒子，便說：“小雨，你瞄的準頭行不行啊？”

        biu！一顆小石子射到了周江沿的胳膊上！

        “怎么樣，有準頭嗎，爸爸？”

        小雨緊緊攥著彈弓子，喊：“爸爸你快起開，別壓壞媽媽了，媽媽很累的，她踩一天縫紉機了。”

        聞此，周江沿站直身體，一把抱上爬到腰間的小禾，制止住小禾的小爪爪。

        得到解救的李敏，也站起身，活動活動身子。坐沙上，拉過小雨到懷里，“咱們雨哥真厲害，知道幫助媽媽，打壞蛋了。”

        “媽媽最好，爸爸要是使壞，該揍。”小雨舒服地依偎在媽媽懷里，看被他揍了的爸爸，小模樣別提多可愛了。

        “你今天踩了一天縫紉機？累不？”

        “累啊。”周江沿懷里和小禾和李敏懷里的小雷開始比劃起來了，小禾的尖叫聲不斷，小雨嘿嘿哈嘿地防御妹妹撓過來的小爪子。

        “剛才被你從背上一壓更累了。”李敏抓住小禾的一只小肉手，嗯，小指甲該剪剪了。

        “一會兒，你趴床上，我給你按按。”

        “好啊，服務要到位啊。”

        笑笑鬧鬧的，氛圍好不溫馨。

        “媽，媽，我回來了。”小雷進到前院就喊媽。

        “哥哥回來了，小禾去接大哥哥去。”李敏采取轉移視線的辦法，中止兩個打鬧不停的娃。

        小禾聽媽媽吩咐，從爸爸懷里滑下來，扭著小身子，跑去開門了。

        “媽，我回來了。”小雷摘下帽子、脫去厚外套，喘氣有些急。

        “跑回來的？”

        “說說那邊的情況，你們都玩什么了，好玩嗎？”

        “挺好玩的，就是比較玩，我們放學后一路跑去的，跑了好久山路才到。”

        “媽，他們那里好窮，他們還穿著單衣呢，住的房子是草混著泥巴砌的。”

        “這是去哪兒？”周江沿問大兒子。

        小雷先看了看媽媽，才和爸爸說：“和同學去外邊玩去了。”

        “什么地方？”

        “夼和村。”（夼：kuǎng）

        “幾個人去的？”

        “5個。”

        “哎，周江沿，你在干什么？在家里搞審訊啊？”李敏看這父子倆一問一答的，好不嚴肅。便調侃地捅捅自家男人的胳膊，想讓他輕松點。

        “你不了解情況，那里住的可是原住民，地處一個偏僻山坳里，算是一處洼地，從軍區出去，可得翻七八里地的山路。他們小孩子跑去哪里干什么？別惹出事情來了！”

        “沒惹事，就去看了看。”

        “有什么好看的？你都看到什么了？”

        “貧窮。住草房，人人光腳走路，沒衣服穿，沒飯吃，小娃餓的哇哇哭。”小雷慢條斯理地把自己見到的說給家人們說了。

        “哥，他們光腳走路啊？山里全是小石子，不咯腳嗎？”小雨不解。

        “餅干，吃餅干……”小禾的意思是讓大哥給餓哭的小娃拿餅干吃。

        小雷摸摸妹妹圓嘟嘟的小臉，笑瞇瞇地說：“只有你有吃不完的餅干，就連咱軍區里邊的小娃哪個能天天吃餅干啊。”

        李敏震驚不己，她看看小雷，又看看周江沿。明顯周江沿是了解情況的，當決定在這一片建設軍區的時候，對周圍的環境的掌握肯定是十分清楚的。

        “如果是一般山民就動原搬遷了，當初有接觸磋商，他們那小村子是原住民，世代住在那里，不出來，沒有危害性。”周江沿這樣和李敏解釋。

        “不過，小雷，以后不能再去了啊。”

        小雷今天第一次見到真正貧窮的人，小時候他以為自己家很窮，他和弟弟從小沒穿過新衣服，沒吃過精致的飯菜。是媽媽來了他們家，他們的生活質量才上去了，天天有好吃的，天天穿干凈的衣服，天天能吃飽飯。他們家還經常能吃餅干和糕點，喝糖水，還喝麥乳精。可是，今天他去那個小山村見到的一切，讓他震驚了，相對比之下，自己家的生活真的好太多太多了。

        “好了，不早了，不說了，都去洗漱，洗完回屋睡覺去。”李敏打發了眾人，她抱過小禾，快速地給她剪剪小指甲。

        李敏趴在床上，周江沿的粗糙的大手隔著睡衣給她按摩，很享受。

        “周團長，提前和你商量一個事情。”

        “你說。”

        “我想回老家一趟。”李敏感覺到背上的大手一停，之后又繼續按。

        “過年。”

        “離過年還剩幾天了？你是？”

        “在軍區過完年，就走嘛。”

        “人家想家了，出來一整年了，還不興讓人家回家看看親人啊。”

        “小樣兒，說什么呢。”

        “想回，就回，我還能攔著不讓你回？嗯？”

        “那你有時間嗎？能請多長時間假啊？”

        ……

        “你要沒時間，我帶孩子們回去，孩子們不愿去的話，全扔給你管，我一個人也要回。”

        “這么狠，不管我了？嗯？”

        “不管。”

        “你可真會給我出難題。”

        “咋了，你真的不能請假？”李敏突然翻身看著男人。

        “今年過年不行，走不開，我得值班。”周江沿按下她的身子，讓她趴好，繼續給她按摩。

        “那我不管，我要回家。孩子們也都說要跟我去江西姥姥家看看呢。”李敏是想的想家了。

        “要不，把三個孩子給你留下，我一個人回？”李敏嘻嘻偷樂。

        ……

        “我給你買上兩張票，你帶孩子們回去玩一段。之后，我請幾天短假去接你們。怎么樣？嗯？”

        “也只能這樣了，火車票可得是臥鋪的啊，不然我一個人哪整得了三個孩子。”

        “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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