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這破房子壽命將近，方紹魚還沒投訴這戶危樓，倒被反咬一口。

        她平心靜氣，跟房東說：“阿姨是這樣，是那個天花板在我睡著的時候自己掉下來的，可能是因為下雨了天潮——”

        “自己掉下來的？那我這房子蓋了幾十年，你一來就掉？你是什么福星？”

        “……好，對不起，下次我注意。”

        “注意就完了？要賠的，小姑娘。看你一個人住郊區，手頭也不寬裕吧，這樣，你就只掏油漆錢，五百塊，這事兒算結了，行吧？”

        方紹魚很想給房東下真言咒，努力忍住了。

        房東又開始骨頭里挑刺，評價起她的起居習慣來，方紹魚凝心入定，腦袋放空，屏蔽了她的煩言碎語。

        正在這時，一粒粉色的光從天而降，伴著雨滴，輕柔地飛落方紹魚的掌心，融化無蹤。

        也正在這一刻，房東忽然換了態度，轉怒為喜，笑瞇瞇地對方紹魚說：“小魚，其實你一個人在外不容易，這點小事兒呢，說實話也不至于叫你賠，只是說出來給你個提醒——注意安全。要是有什么不方便記得和阿姨說。去吧去吧，雨挺大的，小心感冒，趕緊回屋換身干凈衣服，早點睡覺吧。”

        方紹魚環顧四周，果然瞥見一束粉光朝西南而去，她立刻跑去追趕，并下了延時咒想要讓光飛得緩慢一些，但是光芒并不停留，很快便消失一空。

        她站在雨中，凝望著粉光逝去的方向，一眨不眨。驚雷落下，她只堪堪躲過，勉強喚回心神，轉身回家去了。

        不遠處，一輛商務車停在樹木掩映的小路邊。

        林肆盯著方紹魚的背影，仍然不解：“她一直這么倒霉嗎？是怎么活這么大的？”

        鄭欽答：“雷幾次都劈不中，也是一種好運吧。”

        林肆若有所思：“難道她不做道士，和這幾道雷有關系？”

        鄭欽搖頭：“如果您是想討論道教或者佛教，那就超出了我的知識范疇，無法給出參考性回答。”

        “出門傘都不帶……”林肆直看著那個雨中的模糊身形，“找個快遞馬上給她送感冒藥——你跟我可能討人厭了。”

        鄭欽點頭：“我們公司的慈善方式，確實有待改善。”

        林肆凝望窗外一陣，忽然反應過來：“你罵我？”

        方紹魚洗過澡，又沖了一袋姜晶喝，才從冷感冒中緩過勁來。她起身，翻箱倒柜許久，總算找到了一樣東西。

        是一本日記，她小時候瞞著白蕪寫的。因為有被清洗記憶的經歷，所以她用了點障眼法，把日記內容隱藏了起來。

        她雙手蓋在日記的某一頁，五秒后拿開，字跡逐漸顯形。

        “今天吃了好心人送來的椒麻雞，被白蕪發現，餓了一頓。太好了，今天可以不用吃白蕪送來的飯。”

        “今天白蕪送了一袋果脯，早過期了。他要謀害我，一顆也不吃。”

        大部分都是關于吃喝住行的牢騷，她草草翻過，直到最后一頁時停住。

        “粉色的光。粉色的光是從西南來的，那里有鶴尋花，一定要抓住。”

        鶴尋花。靜遠氣候濕熱，很少生長這種喜光耐旱的花，她只有小時候見過那么一次——伴隨著粉色的光芒。

        方紹魚立刻查詢起靜遠市鶴尋花的相關信息，只找到了兩處。一處是東郊的花市，另一處在城南的園藝街。

        她放出葉泛，正要開口，被敲門聲打斷了。

        方紹魚打開門，快遞員送來一個包裹，她不假思索拆開包裹確認，不由得一怔。

        她反復檢查快遞包裝也沒找到快遞信息，疑惑：“感冒藥？誰送的？”

        快遞員不置可否，拎起小傘就走。

        她關上門，靈機一動，沖了一包感冒藥，轉頭對葉泛露出煞有介事的關切笑容。

        “天氣冷了，葉泛，你要小心著涼。來，喝藥。”

        葉泛沒有參透玄機，也沒有疑心冷冰冰的僵尸為什么不能著涼，只是認真望向她的眼睛，慣例提條件：“血。”

        “喝掉給你一滴，等下幫我去趟花市，不要使用法術，不許引人注目，再給你一滴。”

        “……一口。”

        畢竟是僵尸，說出的話再奸詐，語調上也毫無起伏，甚至那一雙點漆眼都灰蒙蒙的，沒有半分光亮。

        方紹魚不語，靜靜望他。

        “……”葉泛有了分寸，稍稍退步，“一小口。”

        “我凈化你的尸毒，讓你不能再把活人咬成僵尸，是想禁止你害人，不是鼓勵你多吸人血。以你的靈力，不吸血也能青春永駐，餓只是錯覺。”

        被苦口婆心一大串后，葉泛也砍了一大刀：“三滴？”

        “成交。”

        葉泛喝了感冒藥沒有異狀，方紹魚疑惑更深，但也只能先放下，把一道鶴尋花的引路符交給他。

        她有言在先：“只需要看看有沒有鶴尋花，多余的事別做。不管有沒有花，都等見到我再說。要是萬一——遇到上次那個陳滿意，直接無視，躲遠點。”

        葉泛點點頭。

        “如果敢害人，我直接把你交給魂使，軀殼加急火化。”

        聽到這句漫不經心的恐嚇，僵尸已被緊抓住命門，頓時噤聲，有些癡呆地看她。方紹魚遞給他一只口罩，淡然收拾行裝出門去——

        推門的瞬間，被門沿上的釘子扎到手，痛到五官失去威儀。

        城南植物園。

        靜遠一年一度的市花競選在園中舉辦，溫室之花競相斗艷，馥郁遍地。這里位于知名的園藝街，通常人流量很大。

        但今天游人卻奇異的少。

        根據工作人員發放的“市花藏寶圖”東繞西繞，方紹魚終于來到了喜光花展區。偌大的園地滿溢花香，醉人于無聲，但她毫不上心，只注意著幾種重瓣紅花，試圖辨認出鶴尋花。

        一分鐘后她果斷放棄，開口詢問工作人員，工作人員給出了一個很合理的扯淡回答：“您好，園中的花都在參與市花競選，競選采取匿名形式，每種花都不會備注具體品種，市民當場指認計票，這樣才可能盡量維持投票結果的公正性。”

        “……你們宣傳網站寫了有哪些花，我才來的，要是你現在不給我一一標清楚，暗箱操作怎么辦？也不公正啊。”

        “感謝這份寶貴意見，您對賽制的質疑我們已經收到，會反饋給承辦方的。”

        標準的“我知道不對但我不改”回復模板。

        方紹魚沒辦法，只能找個偏僻地方燒了一道引路符。淡青色的雀鳥緩緩飛向植物園最北面的角落，她連忙跟去，正要分辨那邊的幾朵花，雀鳥卻飛越矮墻，朝隔壁棟飛去。

        茅山術，最基礎的一式就是穿墻。她隱去身形，飛速穿墻而過。晴空旋即劈下一道雷。

        雀鳥仍在飛，直飛進某戶人家。

        破敗的樓，門墻貼滿了五花八門的符印。四下無人，卻好像有人始終盯著她，寂靜中裹挾著洶涌暗流。

        偏偏在這鬼地方。但不如意慣了，方紹魚只是輕嘆一口氣，輕輕推開那扇門。

        院內，滿地殘磚，荒草遍生，不遠處的枯樹底下傳來古怪窸窣的動靜。越來越靜，晴空也迅速昏沉，視線一片灰暗，只有雀鳥青綠色的微光明滅。

        腳下，有片黑影緩緩逼近。

        身后的人動了，她一個偏頭，撇開距離，躲了過去。那柄短刀直刺進樹干，已經深入大半。

        她退后幾米，怒而回頭，只見這個穿道袍長胡子的刺客灑了一把石灰——并沒有扔中，又掄起繩子朝她過來。她體力不行，只能閉目，快速結印：“功遂身退，天之道也。退！”

        那道士愣了半響，結果無事發生，繼續朝她過來。

        方紹魚無語，望天一眼：“這種時候也要玩我！”

        于是她邊躲道士邊緊急念咒，第四遍終于成功，道士全身僵直，維持住掄繩動作。

        她拽出繩子，把道士綁了個結實，然后解除定身，開始盤問他：“你誰？為什么跟我？”

        老道士驚魂未定，忽然轉驚為喜，涌出激動的淚水：“姑娘，你也是道士？同行啊。我在這待了三天三夜，終于讓我遇上活人了，可算是柳暗花明，峰回路轉，天無絕人之路也。”

        “別套近乎，我不會松綁的。”

        “行行，不松就行，只要你讓我跟著你，活著出去就行。”

        “出去？”方紹魚看了眼半掩的院門，說，“門不是開著嗎？”

        老道士淚水漣漣：“三天前，我被這附近的人找來驅魔——別看我現在這樣，這以前幾十年，沒有什么鬼東西是我平不定的，降妖伏魔不在話下……我曾經和一個魚臉怪——”

        “停。”

        “咳，總之呢，我也是除魔有道，有人請我就來了，結果到這第一天，我就抓了兩只小妖，青面獠牙的，法力可不低。除完妖，按規矩我得再在這睡一晚上鎮壓陰氣，可誰想到這妖怪沒除干凈，把我的法寶都給卷跑了，找半天也不現身，一直在暗處阻撓我，我想開門，也像有道屏障似的出不去，手機也打不通。昨天有好幾個人路過，我大聲喊也沒人聽見，怎么都沒辦法，這不，現在都餓了我兩天了，才看見你一個活人。”

        方紹魚早就沒耐心聽，走去試了下門，果然有道隱藏的屏障，她一靠近就被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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