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蕪，他是自地獄始終窺視她的一雙眼，是隨時降下的天罰。每一次他帶著甜食來看她，嘴里說出的“加刑”兩個字，都讓她喘不過氣。

        算算時間，他很快又要來看她了。

        冷風吹來。方紹魚抬眼，發現葉泛搬來了臺扇。他側身擋在臺扇前面，讓風把他身上的冷氣吹向方紹魚。僵尸是人形空調，方紹魚這么說過。

        她冷漠地應對葉泛的好心：“你今天在外面逗留夠久了，也給我帶夠多麻煩了。回去荷包里。”

        葉泛答：“陳滿意會來。”

        “我自己能應付他。而且雖然他聽得懂鬼語，但目前好像還沒發現你是僵尸，也許是那個姓喬的沒有拆穿你……最好別再和他們接觸。”

        “騙他很容易。”他可以使點短效的障眼法，改變成常人的體溫和膚色，偽裝心跳和脈動。

        “你是僵尸，別再裝活人了。現在你的靈力強，學些道法沒什么副作用，但以后你的靈力衰減，這些法術會讓你魂飛魄散。”

        葉泛的執著程度不亞于他的靈力：“以后，是以后。”

        方紹魚起身，打開冰箱，把新買的牛奶遞給他，冷冷地下命令：“喝。”

        葉泛默默打開荷包，飛了進去。

        一周過去，方紹魚還沒想好怎么套陳滿意的話，又一個不速之客上了門。

        對方是位西裝革履的男青年，開著商務車到她樓下，讓房東帶著來見方紹魚。他自稱園鼎集團的經理秘書，叫鄭欽，是陳滿意介紹來的。

        鄭欽先送了見面禮，又請方紹魚給個機會聊五分鐘。

        方紹魚斷然拒絕：“你們要找人抓鬼是嗎？不巧，陳滿意說的那個男大仙其實和我不熟，他前兩天已經去云游了，我幫不上忙。”

        鄭欽推了推眼鏡，禮貌一笑：“方小姐，其實我們副總經理想見的是您。”

        “……我？”

        鄭欽帶著方紹魚到了一家五星飯店，她強烈預感到不妙，于是先溜去衛生間掐算，卻得不出任何吉兇結論，只能嘆口氣，走了出去。

        剛到拐角，她就被服務生撞到，肉汁灑了一身。飯店立刻出動一級服務，拉著方紹魚去換衣服。

        服務生給她拿來一條裁剪大方的墨綠色緞面裙，還有一套珍珠配飾，方紹魚跟服務生坦誠：“我不管穿什么都跟這酒店不搭的，至少讓我穿點跟我搭的吧。”

        服務生半是歉意半是好笑，給她換了一條更低調簡潔的黑色無袖連衣裙。沒有配飾，頭發也散漫披著，方紹魚努力裝出自在的樣子走去包間。

        進門，仍然只有鄭欽一個人站在那兒。

        鄭欽很敏銳：“方小姐換衣服了？”

        “嗯，沒想到五星飯店的服務員也不看路，撞到我了。”

        “哈哈，服務員不撞到客人，那五星級的賠償和安撫的服務，客人不就體驗不到了？這身很適合你，方小姐。哦對了，剛剛和副總經理打過電話，他可能還要晚到一會兒，我們可以先吃飯，好嗎？”

        方紹魚分辨著他的話里有話，表示還是等那位副總經理來，鄭欽也不再堅持，忽然提起前段時間城中村發現無名尸骨的新聞。

        方紹魚開門見山：“你想讓我幫忙查清楚死者的身份？這個警察就能做到。”

        “查身份不難，但要是想限制一個法外之人，恐怕就要點特殊手段了。”

        “別打啞謎，你可以說清楚想讓我做什么，我也可以立刻告訴你行還是不行，節省時間。”

        鄭欽微笑：“城中村的事情現在已經基本結案了，那就應該掃干凈屋子，把房子給需要的人住。我們派了人去做清掃工作，結果房子里的\''住戶\''完全不歡迎我們找的清潔人員——”

        方紹魚點點頭：“驅鬼啊，很簡單，你讓陳滿意公司隨便出一個有陽傘玄鏡的道士，裹著一身動物血沖進去，半小時就大殺四方。”

        “聽方小姐的意思，您能勝任這份工作了？”

        方紹魚喝了口水，淡然回答：“我認識的那個道士能做。我不行，只做過助手，沒什么降妖本領。”

        “簡單、回報高的工作，卻不愿意接下來，方小姐是有什么苦衷嗎？”

        她看著杯底的茶葉，懶洋洋地說：“簡單、回報高的工作，誰都能接，偏偏要找我，鄭先生——你們副總經理又有什么苦衷？”

        鄭欽拿出一份資料給她，幫她打開第一頁。只見上面是幾串銀行號碼，還有一些慘不忍睹的流水。

        “我們跟中介公司詳細了解過驅邪師們的情況，目前來看，方小姐的經濟狀況應該有一點小問題吧？如果愿意接下這份工作，手頭應該能寬裕很多，”鄭秘書微笑，“園鼎一向濟貧扶弱，我們很樂意給方小姐援手。”

        “是嗎？那陳滿意有沒有告訴過你，我說抓鬼損陽壽，不做。”

        鄭欽思考一刻，又說：“方小姐，或許是我剛剛的話讓您有所誤會。我們選擇您，除了很希望能幫到您之外，更是因為您的實力要高于很多人，所以，非您不可。”

        方紹魚托著下巴，望向包間唯一空蕩蕩的墻壁，忽然說：“那位副總經理，就在里面聽著嗎？”

        炫富般的包間，三面都掛著名畫古玩，只有一面墻光禿禿的，非常突兀。

        而且剛剛去洗手間回來，她誤入隔壁包間，發現兩個包間之間的墻壁很厚，大概有什么隱藏空間。

        鄭秘書禮貌贊許：“方小姐的確很聰明。”

        方紹魚起身，走向那面墻，邊查看邊說：“推理小說看多了，你也會這樣疑神疑鬼。”

        找了一會兒，她又回頭問：“我要自己想辦法打開？你們經理沒手嗎？”

        鄭秘書答：“經理就在里面，我也可以給您提示，不過建議方小姐先找找看，經理說這樣客人會比較盡興。”

        “哇，”方紹魚感嘆，“你們公司的人真沒禮貌。”

        她把房間的花瓶餐具扒了一遍，也沒找到線索，于是自暴自棄地開始吃牛排，鄭欽也開始坐下來工作。吃得差不多飽了，她舉起盤子，盤底赫然放著一張字條，上寫：關燈。

        方紹魚關了燈，那面墻隨之打開，透出微微光亮。

        無聊的人類，有時候玩得比鬼還花。

        她走進隱藏間，看到的是一間雅致古意的客廳。別的方紹魚不懂，但正前方八仙桌上的那個大擺錘時鐘，她見過。那個鐘參加過靜遠市的拍賣會，據說高價成交，計叔念念不忘。

        古怪在于客廳右側竟然是游戲房，放置的現代家具和客廳整體格格不入。

        確實是很沒有品位的富人。

        鄭欽走到她身后，提醒：“方小姐，我們經理就在那邊。”

        方紹魚看向按摩椅上躺著的人。這人與鄭欽的一絲不茍完全相反，西裝隨意丟在一旁，襯衫松了兩顆扣子，頭發也微微翹起，只有睡相莫名的……乖巧？

        感覺是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嬌慣少爺。

        這時，一邊的冰箱驀地發出聲音：“客人到了，請起床。客人到了，請起床。”

        這位副總經理睜開眼，與方紹魚對視，猛然驚醒，坐了起來。

        鄭欽波瀾不驚地進行回環式廢話：“經理好，這位就是方小姐。方小姐，這位是我們的經理。”

        副總經理還帶著困意，伸手拍了一下冰箱頂，說：“人都來了你才叫我。”

        接著他懶散地笑了下，露出一邊梨渦，跟方紹魚自我介紹：“你好，方小姐，我是林肆。”

        冰箱門配合地顯示出“林肆”兩個字。

        林肆站起，打開冰箱門倒果汁，頭也不回地問：“方小姐，你考慮得怎么樣？愿意幫我們清理那棟樓嗎？有問題的話我們隨時可以協商。”

        “我想你先回答我，為什么找我接這份工作？”

        林肆轉身，把果汁遞給方紹魚，坦然一笑：“因為同樣是捉鬼的道士，選擇一個經濟更困難的，既趕了鬼，又等于做了件好事，幫你渡過難關，這樣的生意不是雙贏？”

        渡過難關。

        方紹魚不咸不淡地說：“我的難關，錢擺平不了，不必了。我只是希望你們明白，我確實沒有當道士的意愿，你們還是節省時間，另請高明。”

        林肆直視她，語氣很平和：“不明白。在我看來你很需要收入，如果覺得做道士名聲不好，我們可以替你掩護，我想不通你不合作的理由。”

        莫名其妙的人，就好像在逼著一個糖尿病乞丐吃湯圓月餅，還一臉理所當然。方紹魚覺得這人真的沒救了，轉身就走。

        鄭欽要跟，方紹魚留下一句“別送”，徑直走出了門。

        踏出飯店，大雨瓢潑，方紹魚用了避雨符貼在包上，然后放在頭頂擋雨，一路沖刺回家。快到家門口，避雨符失效，她腳下一空，倒在泥濘雨地里。

        好不容易爬起來，她往二樓走，卻被房東叫住。

        房東阿姨一臉黑線望著她，還沒等她走近，就呵斥道：“你屋里天花板怎么回事？住了才幾天，就給我墻皮弄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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