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響起振聾發聵的吼聲，翻滾的烏云湮沒投入黑暗的懷抱，刺眼的光劈向窗簾緊閉的房間。

        羽柴英介突然睜開了眼睛，窗外是山崩地裂般的雷鳴聲，夾雜著瓢潑大雨擊打窗戶的聲音。他像被人用一盆冷水從頭倒下，頭頂一片寒意，直順入衣服領口，整個人像落湯雞一樣濕漉漉的，摸了摸后頸，果然出了一身冷汗。

        大腦渾濁地攪在一塊，他一面明確自己清醒了，一面又覺得自己依舊身處夢境，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實。僅僅是從床上坐直，都能感覺全身如同灌滿了鉛一樣沉重。

        他坐在床邊陷入了漫無目的的沉思。

        嘭——

        似乎有聲音在響。

        不是雷聲，像是有人在用拳頭錘著墻面。

        嘭——

        聲音就在門外。

        羽柴英介渾身一震，下意識從床上站起來，光線昏暗的房間里，腳落地時如同踩在了棉花上，整個人控制不住地往前撲。他反應及時，在自己倒下之前伸出手扶著墻站穩，腳底堅硬的地板隔了好一會才讓他明確地察覺到存在。

        嘭——

        他的手像是被燙了一下，從墻上飛快的收回。聲音隔著墻壁砸在了他的手掌心上，這讓他遲疑地攤開掌心，在手掌和墻壁之間逡巡。

        實在是詭異，詭異。

        在這樣的想法操控下，他抽出槍打開房門，一腳踏入了房門外死寂的世界，幾乎以為自己能夠抓住這莫名其妙的聲音。

        只是他所站的地方，是幽深的，寂靜無聲的走廊，空無一人。

        他渾身肌肉緊繃，警惕提升到了極點，左右看了一眼，走廊不知道什么時候變得狹窄閉塞，一團黑霧籠蓋在眼前，一條灰白的管道向毫無邊際的黑暗游弋。他的呼吸正在被這摸不清的黑暗侵蝕著，讓他有些喘不上氣。

        他摸索著墻壁，企圖找到壁燈的開關。

        嘭——

        又來了。

        從走廊盡頭，樓梯的方向。

        接著兩聲更加清晰的聲音，就在耳邊，一路跟著他的腳步在前進。他邁出一步，視線就挪動一步，灰暗的墻面不斷延伸，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走到盡頭。

        轟隆隆——

        雷聲和撞擊聲一起一落，互相呼應著起伏，從窗口落入的雷光劈散了屋內的霧靄，只是很快又聚攏到一塊。這條路長得有些不像話，但他還是看到了黑黢黢的樓梯口就在不遠處。

        他的身體有些晃晃悠悠，并不輕松。意識開始變得膠著，讓他不得不沿著走廊一條路走到黑，此時甚至沒有多余的理智去思考自己的處境，聲音控制了他所有的行動能力，他只是被困在□□軀殼里看著提線操控自己的無能魂魄。

        嘭——

        堪比雷聲在耳邊炸響，他眼前又清明一片。

        他順著聲音去看，看那個漆黑的樓梯口，有什么東西在黑暗中發光，微弱的光，在緩慢的移動著，心下一沉，腳步已經伸了出去。

        他想出口呵斥，到底是誰在裝神弄鬼。

        只是張開嘴，沒有聲音出來。

        頭昏腦脹的感覺令他思考能力直線下滑，看著那光點走動，他下意識伸手去抓。

        觸手一片冰冷。

        這讓他發現自己竟然扶著的是那座擺在樓梯拐角的西洋座鐘，修理一新的鐘看上去和新的沒什么兩樣。就在他仔細打量時，這座龐大的座鐘體內清晰的傳來了撞擊聲，比成年人還要高出一截的座鐘劇烈的顫抖著，各個零件都在互相碰撞，發出混雜的聲音。

        緊接著撞擊聲變得急促了起來，一聲接著一聲，接連不斷的撞進他的耳中。

        他僵硬地盯著座鐘，渾身的血液流速減緩，他只覺得寒意刺骨，讓他動彈不得。

        座鐘巨大的空曠的腹部里撞擊聲停下了，卻突然想起了細弱的啜泣聲。

        羽柴英介明顯感到了天靈蓋被一陣劇烈的疼痛擊中。

        ——救救我。

        ——請救救我。

        這細弱的聲音如同鬼語，帶著腐爛的味道的聲音化作了蠱蟲，密密麻麻地從那座鐘里爬出來，飛快地爬滿了他的身體，從他的皮膚表面鉆入身體之中，全身的骨頭都在發出一陣可怕的寒意。

        一聲輕笑，在他耳邊纏繞。

        他瞪大了眼睛，后退時一腳踩空，像是被人掐著喉嚨，劑出了一聲慘叫。

        ·

        羽柴家的管家一早就跑了一躺矢島家，告知羽柴英介昨晚意外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還沒睡醒矢島理紗立即清醒了過來，滿目擔憂，“傷的厲害嗎？”

        “都只是輕傷，醫生已經檢查過了老爺的身體。”他畢恭畢敬地回答。

        “我能去看看他么。”

        “這件事老爺一早囑咐過，請矢島理紗小姐照顧好自己，暫且不要去看望，老爺不希望您因為他而難過。”

        “這怎么行。”矢島理紗作勢堅持要去看他，在羽柴家的管家多次堅持下才放棄。

        “請一定要替我轉告英介叔叔，好好養傷。”

        “那是自然。”

        羽柴管家告別了矢島理紗，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宅中。

        羽柴英介的左手包著一圈繃帶，正坐在空曠的書房里對著窗外發呆，手邊的桌面上躺著一團灰燼，像是照片的殘骸混在其中。

        “她怎么樣？”

        “暫時看不出問題。”

        “昨晚事發突然，我身邊的人都逃不開嫌疑，”他神色冷漠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傷口，不深，但是眼下他并不是出去見人的時候，“去查，把她在美國的事情都查清楚。”

        管家點頭應下。

        這時羽柴英介的目光投了出去，年輕的女孩正站在家門前和另一個年輕人交談，一個喜笑顏開，一個背對著看不清神色，只是看著舉止拘謹矜持，“我記得那是最近和她走得很近的年輕人。”

        管家順著他的目光便正正好看見這一幕，“是。”說完，又補充道，“矢島小姐的朋友并不多，他算是比較親近的一個。”

        羽柴英介面無表情地點頭，“也一起查。”

        “是。”

        ·

        站在矢島理紗家門前的正是前不久剛從大阪回到東京的池田和也，他背對著羽柴家，并沒有人看見他現在那張苦瓜臉，大家都只能看到矢島理紗那張漂亮的臉蛋上的迷人神采。

        也不能怪他不解風情，自從他從回到東京，就被矢島理紗自動劃入了可利用的工具人范圍，這些天總是被找去跑腿，迫于矢島理紗強勢的作風和闊綽的小費，他痛并快樂著成為一個聽話的工具人。

        不過錢多是一回事，這種日子里難以言明的心驚肉跳也真是讓他有苦難言。

        當同事一臉曖昧好奇打趣他恐怕被大小姐看上了的時候，他腦子里立刻就蹦出了矢島理紗那張沾了血點的臉。只要想到這樣的人會稍微和所謂的婚姻關系稍稍沾染一丁點，而且自己是這段關系的另一個參與者，他能立刻窒息得原地撅過去。

        “是，請問還有什么要買嗎？”他垂頭喪氣地站著，又被打發出去買酒。矢島理紗就和酒桶一樣，二樓那個小酒吧架子上的酒隔段時間就得換一批。

        “唔……池田先生下午有空嗎？”池田和也深知她這種溫柔只是表面。

        “請吩咐。”

        她雙手合十，一副拜托的模樣，池田和也覺得這個動作有些多余，“我要出門，但是不想自己開車。”

        他問：“幾點出發？”

        “兩點左右吧。”她湊過去看池田圓滾滾的眼睛，他的眼珠正在滴溜滴溜地轉，“你在想什么？”

        “沒……沒什么……”

        “可以直接問哦，沒關系的，畢竟我打擾了池田先生這么久。”

        池田瞅她一眼，“矢島小姐又要出去工作嗎？”這個工作不言而喻。

        妝容精致的矢島理紗伸出手指擺了擺，一本正經地說：“我是要去約會哦，約會。”

        ·

        “約會？”坐在咖啡廳的少年帶著一個小男孩坐在角落的半圓形沙發軟座，兩個人在隱蔽的座位里低聲交流，時不時看一眼店門的方向，顯然在等待，“你就這么跟她說的？”

        少年是久沒露面的工藤新一，身邊的小學生是灰原哀，只是她一副男孩打扮，下巴上掛著一副口罩，正慢吞吞地喝著果汁。

        “她說如果是約會以外的活動，要給錢。”

        “然后你就以我的名義說約會？”工藤新一捂著臉問她。

        灰原面無表情直視前方，“下次你可以出錢，反正我給不起。”

        “你們組織里的人都什么奇奇怪怪的規矩。”

        “她說這是商人的職業道德。”

        “相比之下，你還是正常多了。”

        被拿去比較的人橫了他一眼，“如果你想，下一次再找我要解藥，我也可以收錢。”

        “喂喂——我的意思是，她似乎比你自由得多。”

        “她沒有任何歸屬感，誰出的錢多自然就站誰那邊，實力又強硬，組織無法處理她就只能和她維持關系。她和組織的關系也就更加平等，和我這種被困住被威脅的家伙根本沒得比。”

        “那你覺得她會答應我們的請求嗎？”工藤新一撐著下巴等得有些無聊，打了個打哈欠，“她看起來并不熱愛慈善，我爸要是知道我丟了錢進她口袋，估計能從國外飛回來抽我一頓。”

        灰原哀看著自己貼在玻璃杯上的指尖出神，半點不懷疑地說，“她會的。”

        “我說你們當年——”正當工藤新一想要追問時，咖啡廳內突然靜了下來，海嘯淹沒般的死寂一片。

        也就在這令人疑惑的短暫寂靜里，他們看著那位熟人穿著一身大紅色連衣裙從咖啡廳外推門而入，那種張揚又熾熱的顏色看著像是燃燒的火苗，隨著她的腳步而泛起火浪，四處往外濺的火花在她的身影走過的每個地方都能燃起讓人心動的烈火。

        “——認識的時候她就這個德行嗎？”工藤新一感覺眼睛被燙了一下，連忙別過臉。

        跟著一塊擋住眼睛的灰原哀聲音虛弱，“怎么說呢，那會兒的矢島比現在的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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