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再臨
謝啟南顧不得身上的傷痛,抬眼去看現在的情況。
臨仙谷禁地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他來的如此悄無聲息,以至于無人察覺到他的到來。可現在他站在那里,便沒有人會注意不到他。
這里是如此幽暗陰冷,他黑衣裹身靜立不動,周身卻隱約泛有清透神光。仿佛世上“淵清玉絜”四個字便是為他而生的。
謝啟南疲憊地看著那個氣度從容的來人。
見鬼,怎么又是他?
那個在隱劍島死活非要他的命的黑衣客。
謝啟南瞇著眼睛打量了一會兒,很快發現,這次這個人的目標似乎不是他。或者說,不完全是他。
因為那來人降臨此地已久,卻只凝視著段月亭,并沒有看過謝啟南一眼。
但段月亭的反應就很耐人尋味了。他大約是知道來人的身份與意圖的?吹酱巳,他臉色一分分地白下來,表情雖未變,整個人的氣勢卻突然嚴陣以待起來。
謝啟南專注地看著眼前,絲毫不在意自己也正處于危險中。眼下他只覺得這兩個人想要殺了他的大人物竟然彼此之間還有齟齬,可真是有趣,有趣極了。
黑衣來人只在段月亭將謝啟南甩飛出去那一刻看了謝啟南一眼,便再也沒理會過謝啟南,只對段月亭冷冷開口:“交出悔過石與歷世箋。”
段月亭不語。
謝啟南心道,原來又是一個想要神器的人。
他一邊看著熱鬧,一邊很認真地思考了一番,想就自己這一身一窮二白的樣子,身上究竟哪里有什么東西長得像神器?
不然這些奇怪的人為什么抓著他不放?
歷世箋在段月亭手里,這件事他是有印象的。畢竟不久之前,他第一次見到段清淵那一天,枯榮堡代家主宋俞聲就曾聲討過段月亭霸占歷世箋不還。但悔過石,這個就連博聞強記的段清淵也不知去向的悔過石居然也在段月亭手中,這件事就很奇怪了。
這位黑衣來人又是從哪里知道的悔過石在段月亭手中?
謝啟南忽然想,那段清淵……他又知不知道?
答案居然很快就自己來到了他的眼前。
謝啟南余光里瞟見有什么人在向自己靠近。他轉頭去看,就見段清淵毫無形象地扒在一棵大樹的樹杈上,小心翼翼地接近自己。
謝啟南見他這個模樣,眉眼間不由露出一點笑意,朝段清淵做口型,“他——們——肯——定——知——道——你——在——”
段清淵看到他開口,只遙遙地一點頭。
謝啟南想,他一定根本沒明白他想說什么。
因為段清淵還是一副躡手躡腳、極其謹慎的模樣。
謝啟南有些無奈。
不過倒也無傷大雅,反正邊上段月亭跟黑衣客已經打起來了。黑衣來人的確強大得可怕,就連段月亭面對他也是左支右絀,但他身法有幾分詭譎,倒似乎比之當初的劍無憂更勝幾分。
一旁刀光劍影,謝啟南卻仿佛失了興趣,他只看著段清淵。
但當段清淵來到他眼前時,他便笑不出來了。
段清淵面色灰敗,就連掐訣為他療傷的手也是顫抖的。難怪他好好一個修士,還要靠用手抱住樹杈才能讓自己不從樹上掉下來,他分明是沒有余力了。
謝啟南看著他顫抖卻有條不紊地為自己剜除手腕的長釘,繪制符文,看著那道洞穿腕骨的傷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輕聲:“少谷主,你怎么了?”
段清淵只是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放下已經醫好的左手,開始對付起另一只手來。
而一旁,段月亭被黑衣人逼得節節敗退,眼看就要被逼入井中。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后,似乎密井就是他的底線。眼看自己被逼到窮途末路,他突然憤怒極了,磅礴的靈流□□激蕩,禁地中虬結老邁的大樹都被撼動,不安地搖晃起來。
段清淵的手也頓了一下。
但他只停了片刻,放下右手,又俯身去治療謝啟南的腳腕。
謝啟南垂頭看著段清淵的衣袍。這位臨仙谷少谷主明明光彩照人,紅衣絕世,此刻滿身華袍因他蒙塵,又沾了他的血,好像從遇到他后,這位世家公子就沒攤上過什么好事。
謝啟南垂落一旁的手動了動,有那么一刻,他似乎想要抬起手去觸摸什么。
但他到底什么都沒做。
谷底倏然起了大風,段清淵難以遏制地抖了一下。
謝啟南低頭看著他。從他的角度,他只能看到段清淵一個后腦勺。
他想了想,無聲地念出了什么。
一道無形的屏障出現在他二人身側。
寒風遇阻而止。
段清淵動作微頓。謝啟南似略有幾分滿意,無聲地勾起唇角。
段清淵重重地嘆了口氣,
“你亂用靈力,傷口會好的更慢!彼蠚鈾M秋道!拔沂亲隽耸裁茨,會遇到你!
謝啟南忽然笑了起來,笑容鮮有的暢快,“那你不要管我呀。”
段清淵不再理會他,手起刀落,又剜下去一根長釘。
他每動手去釘之前,都會先聚起靈力籠住謝啟南的傷口,也因有這一步,謝啟南感覺不到半分疼痛。
沒有了疼痛的干擾,謝啟南想了想,又抬頭去看二人的爭斗。
段月亭忽然暴起反擊,這份驟然增大的力量固然阻住了黑衣人一時片刻,但……蚍蜉撼樹,就算力量再大,又有什么用呢?
畢竟二者之間懸殊的不是力量,是等級的壓制,是銘刻在修為、在靈脈、在識海里的壓迫。
段月亭終究還是守不住了,他重重地飛出去,撞在他親手建立起的密井井壁上,無力地看著黑衣人一步一步迫近。
黑衣人沉聲道:“交出悔過石與歷世箋!”
段月亭虛弱無力地喘息著,汗水滾落如雨。他向來愛潔,卻顧不得去擦,只是見到黑衣人靠近,幾乎是本能地抬起胳膊,想將那口巨大的密井擋在自己單薄的身體后面。
那里是他弟弟的遺骨,他不允許有人冒犯他的弟弟,除非他死。
好在黑衣人似乎對他的弟弟沒有半分興趣,他只是一步步走到了段月亭的眼前,橫劍在他的頸上,要求他交出神器。
段月亭慢慢地笑了起來,“要我交出神器,尊駕莫不是搞錯了,歷世箋的確在我手中?苫谶^石早已失蹤多年,你憑什么說它就在我這里?”
黑衣人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謝啟南還欲再等黑衣人開口,卻忽然感到一陣脫力。束縛他的四顆長釘盡去,他的身體一下子失去支撐,一時虛軟。段清淵輕輕扶住他,壓低聲音,“阿南,你先走!
謝啟南驚覺他的聲音如此嘶啞。
段清淵神情疲憊,卻還是撐著一口氣叮囑,“趁我爹無力顧及你,先逃離臨仙谷,回去你們斷云宗去,溫宗主可以保護你!
謝啟南看著他的眼睛,道:“你呢?”
段清淵道:“我去幫他。”
謝啟南道:“我見過此人,他實力遠勝鑄劍尊者劍無憂,甚至我觀今日他實力較之當日更勝一籌,連你爹都毫無招架之力,你上去,沒有任何用處!
“他畢竟是我爹!倍吻鍦Y緩緩松了手,放任謝啟南自己站穩,看著謝啟南清澈的眼瞳,輕輕淡淡地道:“我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拿了悔過石,但事已臨門,我不能逃!
謝啟南出手輕輕拉住段清淵的袖子,他手重傷初愈,沒有多少力氣,只是虛虛地拉住了對方,像是有什么話想說。但話到嘴邊,他又放下了手。
段清淵像是知道他想要說什么,低頭看他,忽而像往日一樣地笑起來,“放心,我不會死。”
謝啟南微頓,忽而輕聲,“朋友一場,你答應我的!
段清淵笑了笑,重復道:“朋友?”
是疑問的語氣,卻好像不想要任何答案。
他轉身追著父親和黑衣人的身影而去。而謝啟南待他走后,也扭頭離開。
他倒不是真的要逃,他只是需要找個地方躲起來。
他可沒忘記,黑衣人最早是要殺了他的。
謝啟南手腳受了傷,雖有少谷主為他療傷,但依然走不快。他倒也不著急,反正他能夠感覺到,段月亭這樣的人,一定很識時務?v然他要齊聚神器,但面對如黑衣來客這般強大的敵手,也不會負隅頑抗。
他多半會交出那所謂的悔過石與歷世箋,總之一定有辦法打發黑衣人離開。
他也不真的擔心段清淵會出事。因為上次他已經見到,這位黑衣人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對待不在他獵殺名單的局外人,他是不屑于動手的。
不是不肯動手,是不屑動手。
就像高高在上的圣人看不見螻蟻一樣不屑。
所以謝啟南清楚地知道,他唯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自己好好地躲起來。
不過他也很清醒。他想,境界之差有若云泥之別,元嬰期的段月亭對付他都不費吹灰之力,那實力遠超段月亭的黑衣人呢?豈非更輕而易舉?
似黑衣客那樣強大的人,看他東躲西藏,看他茍且偷生,一定覺得分外可笑吧。
謝啟南想到這里,便停下了腳步。他左右張望了一下,隨便找了棵看得還算順眼的樹,靠著樹干坐了下來。
這里似乎已經離開禁地有些距離了,仰頭望去,越過樹冠還能看見幽藍的天幕。
謝啟南靜靜地望著天上的星子,想著那些閃爍的星星,對應的該是這世間的哪一個人。
以前娘親教過他的,天上的星星會給你指路,是因為逝去的親人也還希望塵世間的親眷過得幸福。
幼時他不知世上有仙魔妖道,更不知天界神界凡界冥界,以為人死了便是天上星。
可現在的他早就明白,六道輪回,轉世因果。逝去的人早已踏上了下一世的征途,哪里會有人成為星子呢?
他靠著大樹,緩緩闔上了眼睛。
少頃,有一道氣息降落在他身側。
他閉目養神,倦倦地開口,“為什么是我?”
黑衣客顯然已從段月亭身上得到了他想要的,氣息平和。他見謝啟南就留在這里等他,也沒有一點驚訝,只道:“并非我選擇了你!
謝啟南輕輕嘆了口氣。
他心說不是你選了我,也不是溫宗主選了我,更不是段月亭選了我。
那是誰?
他只想一個人留在籍籍無名的遂機門,得過且過、混吃等死地度過余生。
是誰要一意孤行地把他從碌碌無為的夢中喚醒?
黑衣客看來不打算多做解釋,他抬起手,謝啟南的身體便不由自主地立了起來,立定于他的面前。
謝啟南剛睜開眼睛要說話,卻被一陣巨大的沖力驚動。
黑衣客面無表情地側頭,就見段清淵橫劍在他的脖頸。
段清淵看來是匆匆趕來的,眼底滿是疲態。但他依然竭力打起精神,試圖救下謝啟南。然而黑衣人與他們這些人之間的境界差距實在是懸殊,段清淵全力一劍也只是撼動了黑衣人的衣袂。
他方才幫助父親抵抗,早知來人實力可怕,神色罕見地凝重。
謝啟南看到他膽大包天地威脅黑衣人,無奈道:“少谷主,不要這樣!
段清淵看了他一眼,“不要如何?你又想丟下我了嗎?”
謝啟南還欲再言,黑衣客卻沒有多少耐心。他只是不咸不淡地看了段清淵一眼,長袖拂過。謝啟南只覺眼前一花,便已離開原處。
段清淵看著瞬息之間空蕩蕩的面前,沉沉地呼出口氣。
他脫力般地靠向了背后的樹干,借力休息了片刻。然后他輕聲拈訣,召劍而來,向東南而去。
東南千里以外,是斷云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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