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家主
密室里泛起冰霧隨風涌動,連片的細冰從密室頂部鋪瀉而下,如水波翻涌,又如冰龍蜿蜒而來,大片的巨鱗層層鋪展,帶來靜寂深海般的冷意。
段清淵見狀,眼底倏然掠過一道異色。
他第一反應不是迎戰馬上就要到來的敵人,而是回頭抓住謝啟南,急促道:“我爹來了,你先避開!
謝啟南一愣。
他看著段清淵的眼睛,那雙墨玉般的眼瞳里沒有慣常的笑意,倒是透出幾分擔憂。
他忽然覺得,其實這位少谷主……多少算是個朋友的。
謝啟南無聲地嘆了口氣,反手甩脫段清淵的手,隨后足尖一點,迎著寒意襲來的方向直沖而上!
段清淵一聲“阿南”就在嘴邊,硬生生憋了回來。
他怔怔看著謝啟南的背影,眼里的擔憂和焦急漸漸淡去。密井外面不知發生了什么,不斷往密室中心蔓延的細冰緩緩退散,那些還未及退走的細冰映照著天頂高懸的靈石,襯得密室內恍如白日,就連段清淵的臉色也被映得格外明亮。
可他不言不動,神情凝肅,那份明亮落在他精致的面容上……倒更像是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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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啟南剛一離開密室的范圍重又回到方才的黑暗隧道中,就感到一陣蝕骨的冷意遍襲他的四肢百骸。
有股玄妙的力量卷住了他的身體,將他一路拖拽,直接拽出了密井!
他一道跌跌撞撞,在狹窄的洞穴里撞了個七葷八素,差點連隔夜飯都吐出來。
而他剛剛重見天日,還沒有安頓一刻,那道力量就猛地將他提了起來,直接懸吊到數十尺的高空。謝啟南感到有只虛幻的手攫住了他的脖子,勒得他喘不過氣。
他手背過身后,指尖勉力彈出一道靈力射向井口,是一道訊息,“別出來”。
訊息發出后,他聽到一道靜而清冷的聲音,那聲音如此廣博遼遠,仿佛從四面八方傳進他的耳中。
“斷云宗謝啟南?我等你許久了!
聲音慢條斯理,十分平和。束縛他脖頸的力量放松了一些,謝啟南終得以正常呼吸,眼前的黑漸漸退卻,他喘著粗氣,等待著太陽穴疼痛的平息。他重重地閉眼后又睜開,才看清站在地上,將他吊起來的那個人是誰。
段月亭跟他所熟識的少谷主,是真的一點也不像。相比起段清淵的明艷,段月亭完全相反。
他像冰。
他似是帶了靈珠而來,那靈珠浮于高空照徹黑暗山谷。幽冷的珠光映在他修長的身體上,卻不能給他帶來半絲暖意。
他雖然看著年輕,年歲也已是百歲有余。
如方才那般可怖的力量,謝啟南毫無招架之力。這只有一種解釋,段月亭的境界……遠超過他。
謝啟南是金丹期。
少谷主說段月亭是元嬰期的修士。
對方的境界太高,謝啟南難以企及。他只感到段月亭僅僅只是站在那里,他便如臨深淵,如遇巨山。鋪天蓋地的威壓向他迫來,他幾乎很難呼吸。
但段月亭顯然不急于弄死他,他只是在壓制著他,折磨著他。
而這種“折磨”,他甚至不需要花費半分氣力。
謝啟南勉強緩過氣來,輕輕咳了兩聲,“咳……”他咳著咳著,忽而笑了起來,“敢問……閣下便是段月亭吧?”
段月亭并不因他對自己直呼名姓而流露出一絲不悅。他很平和地說道:“是我!
謝啟南道:“久仰……我還在想,是什么樣的人……會對我們遂機門感興趣!
段月亭清清冷冷地道:“我對遂機門沒有興趣。”他半點也不避諱地直視著謝啟南的眼睛,“我是對你感興趣!
謝啟南定定地看著段月亭無波無瀾的眼睛,低低地嘆了口氣,“你們……你們這些大人物是怎么回事?一個兩個,全都在看著我,等著我,要見我……我認得你們么?我跟你們熟么?你說對我感興趣……”
他停了下來,深深地吸了口氣,迎上段月亭的目光,輕問:“谷主前輩啊,可你……配么?”
他這樣挑釁,段月亭依然不動聲色,“這些都不重要。我更關心另一件事,是誰將你帶來了禁地?”
謝啟南輕輕地喘息著,慢慢笑了起來,“是誰?你這可就沒問對人。你們臨仙谷有些什么人,我怎么知道?谷里有人希望我來把你的秘密捅出來,那他自然就要把我推下來!彼缓竦赖仨樖滞绷硕渭依洗笠坏,“你那個大兒子,就是他把我帶來這里的,不然你去問問他?”
段月亭默默地凝視著他,少頃搖了搖頭。他沒說話,卻微微抬手,做了個“收緊”的手勢。
剎那間,謝啟南脖子上的力陡然加重,窒息的感覺頃刻間將他拖入了深海。幾道血流順著他的胸膛滑落,滴落到地面上形成了一片血渦。
段月亭低頭瞟了眼那片鮮血,輕聲道:“驚弦飲?”
謝啟南此刻腦中混沌,完全聽不清他在說些什么。
段月亭微仰頭,看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懸吊在半空的青年,眼底第一次流露出很明顯的情緒來——
那是憎惡。
靈脈寸斷、根基淺薄、半點本事也沒有,就是這樣的人,毀了他的一切籌謀。
他怎么能不恨謝啟南呢?
好在……好在這個人,現在就在他的手掌中,再也不能阻止他要做的事。
他想到這里,覺得滿懷憎恨勉強得了幾分釋懷,便撤了靈力,又施舍給謝啟南一點呼吸的余地。
謝啟南覺得自己仿佛沉浮在靜謐的深海中。
深海本該是漆黑的,但他覺得四周全是血紅。那是血的汪洋。
他想這不對,海底分明是睜不開眼睛的,那他是用什么在“看”?
他慢慢回過味來,這里是“!,卻也不是“海”。
修者過煉氣期后,心意通幽,與天地對話。站在己身看外界,也坐照自觀。他平常修行,觀望自身識海只見到茫茫白霧與無波黑海,只以為是一片平靜。今朝以身外人的立場回頭看,方知哪是平和?那顏色不清的黑!置魇茄AT了。
他看著那片紅,忽然就覺得有幾分難過。
好像他本來輕輕快快地飄蕩在空中,忽而有山一般沉重的痛苦憑空到來,沒有半點緣由地往他頭上一砸,把他砸到了無光無聲的世界里。他向外呼喚求救,無人理會。
他被那痛苦砸怕了,畏縮又沮喪地退了一步,退出了自己的識海。
他看到自己的身體昏睡在空中,頭無力地歪向一邊。他打量了兩眼自己那副狼狽不堪的模樣,不知想起了什么,竟好像被自己的慘相逗笑了。
他笑著轉了頭,又看了看段月亭。段月亭正用一種稱得上考究的眼神凝視著他,他不禁覺得無奈又困惑。
又來。
這些大人物,一個個都好像早就認識他一樣,仿佛他曾經做出過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可他的記憶分明沒有半分缺損。他這一生胸無大志潦倒度日,怎么會有機會同那些大人物產生交集?
他不明白。
但他對那些大人物之間的事也沒有多好奇。
萬分無聊,只覺無趣,心念一動,又飄到了井口。
他俯身望向黑黢黢的密井,想到了段清淵還在井中。
于是他提起了不知來由的幾分興致,順井而下,就見到段清淵正在井底沉思。密井太深,又壓制靈力,他上不來。
謝啟南想,他倒是確實把這茬給忘了。他只想著由他來引開段月亭,卻沒想過倘若他自己真的被擒住了,還有誰知道段清淵人也在密井底下,又有誰能來救他呢?
想到段清淵這位兼愛眾生濟世救民的良醫也會愁眉苦臉的模樣,謝啟南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他惡作劇的念頭泛起,便飄到段清淵身側,欺負他看不見自己的神魂,附在他耳畔輕聲道:“少谷主,你若是有你老爹的半分冷酷,也不會叫段如松爬到你頭上來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段清淵本來在黑暗中找尋出井的法門,因為看不清周邊環境,面色隱約透著幾分迷茫。但謝啟南這么一出聲,他好像聽到了什么,倏地朝謝啟南神魂所在的方向轉過了頭,試探道:“……阿南?”
謝啟南一愣,飄到段清淵面前,抬手在他臉前方揮了揮。
段清淵神色有些異樣,像是有所察覺。
謝啟南遲疑了一下,又輕聲道:“少谷主?”
段清淵似乎看不見他,但是對他的呼喚有反應。他朝聲來的方向伸出手,剛好穿過了謝啟南的肩膀。
謝啟南退了半步,看著在眼前來回摸索的手。他也抬起手來虛虛地回握住了那只手。
段清淵的手不動了。
謝啟南看著對方,“是我!
段清淵沉默片刻,朝著他覺得應該是謝啟南臉的方向開口,“神魂出竅?”
謝啟南看見他正在望著自己腦袋旁邊的虛空,挑了挑眉,“大概吧!
“神魂出竅是出竅期修士才能達成的技能。這不可能!倍吻鍦Y反常地嚴肅。他明明無法實實在在地抓住謝啟南的手,卻還是做出了握緊的姿勢!鞍⒛希业麑δ阕隽耸裁矗俊
他語氣里隱隱含著一點不那么明顯的焦急。謝啟南卻只是不慌不忙地瞟了一眼不見天光的井口,剛才自己的肉身那副昏沉衰弱的景掠過他的腦海,他輕描淡寫地答道:“他沒對我做什么。”
段清淵閉了閉眼。
不,不是神魂出竅……是魂魄離體!
是瀕死。
修士瀕死之際,魂魄不穩,受到一點刺激,便能游離出體外。
段清淵皺起眉,驀地甩出一句“等我”就飛身上井。
謝啟南的手驟然空了。他愣了一下,仰頭看著段清淵猱身而上,迅如矯鹿,輕逸如鶴登云霄。
他腦子里忽然又劃過一道閃念——他不是……上不去的么?
然而這道閃念只匆匆一掠便火滅煙消,他突然感到有股巨力將他井上的肉身重重地摔了出去,下一刻劇痛涌入四肢。那股疼痛是如此地熟悉,以至于讓本該無知無覺的井下神魂都感到一種蝕骨的戰栗。
神魂感受到了劇痛,出于自保,返回了身體中。
謝啟南緩緩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沒有再被懸吊空中,而被人釘在了一旁的巖壁上。
四枚透骨長釘自他的手腕足踝穿過,將他釘死在山壁動彈不得。鮮血沿著墻壁汩汩而落,在白墻上留下幾道觸目驚心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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