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夏氏,也就是林嬸子,本名夏滿,她從年少起就有將吃剩的飯菜拿去附近喂流浪動物的習慣。
她還不忍殺生,每逢初一十五茹素,平時能不吃肉就不吃,在守山村里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特殊人物。
她的特殊不僅在于舉止方面,長期吃素引起貧血那帶點病態美的嬌弱身材,也與村里其他的農村健壯婦女不同。
不過恰好她的對象林大南,就心怡這種嬌嬌弱弱的人兒。夏氏嫁至林家后,也照往常的習慣盡量茹素,久而久之便影響到自己的丈夫,以及后來出生和兒女。
喂食野貓野狗,也要剩下一定數量的飯菜才能為之,所以其實他們喂的次數也不算多,一個月才那么個幾次。但也算是行之有年,附近好幾代的貓狗都認得這一戶人家。
那次事件的前一日,夏氏去拜訪了親家,看看丈夫出遠門的女兒林阿嬌。她帶了些自己做的點心送給方家父母,還帶了女兒以前愛吃的飯菜。
葛母回想一下繼續開口:“我記得林妹妹是說,當天阿嬌并未將飯菜吃完,想等隔日一早再吃,但里頭可能有些豆皮豆腐,又是湯湯水水的,隔天起床后,發現飯菜酸掉了。”
林阿嬌嫁到方家,便隨著夫家的習慣,沒茹素、也不去喂貓狗了,所以夫家并不知這些事,以為林家中,只有親家母夏氏才會這么做。
那天阿嬌發現娘親送來的飯菜變了味,先是覺得可惜了,后來又突然來了興致,懷念起以前的歲月。
想著想著,很久沒去喂貓狗的她,就趁著一大清早沒什么人,帶著餿飯偷偷摸摸出了門。哪成想被大嫂瞧見了,還領了一群人沖過來,連狗子都嗷一聲夾著尾巴嚇跑了……
搞出這樣大的烏龍,那方大嫂覺得臉面都丟光了,抓奸不成,她便改口指責林氏浪費家中的食糧,將家中好好的白米拿出來喂野狗。
林阿嬌一聽,身一抖、頭一搖,就開始紅著眼哭哭啼啼的解釋,眾人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聽懂她想要說什么。
ーー這些飯菜,是林阿嬌的娘親昨日帶來的,因為餿掉了才拿出來喂野狗。
但以村里人的觀念,真有餿掉的飯菜,不是喂家里的雞鴨,就是當作田里的堆肥,拿來喂野狗,也算是浪費了。
這種行為,全村也只有林家那個夏氏才會……哦忘了,這就是那個夏氏的女兒:)
害一群人清晨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又被人發現自己偷喂野狗的事,林阿嬌心虛低著頭,跟在方家人身后不發一語回了家。
這件事情在村里傳開來后,林母還特地備了禮到方家解釋一番,抓著方母的手哭了一場…
總之,算是不了了之。
但人總是八卦的,那日之后,就有人傳言方家二媳婦奢侈浪費,拿好好的白米去喂野狗;也有人說方家一定是苛待人了,那媳婦應該是連飯都吃不飽,還要人親娘偷偷送飯過去。
還有迷信的,說林家那對母女浪費食物,遲早會被雷公劈;更迷信的說這對母女再茹素個幾年,也許能得道升天……
因為林阿嬌手抖早就被灑在小林子地上的那一碗餿飯表示壓力山大,他曾待在鍋里,不應該在鍋底。
因著這次的烏龍事件,村子開始傳起方家的閑言閑語,讓方家二老不是很高興。方母覺得大兒媳莽撞,沒弄清楚就把事情鬧這么大,又怪二兒媳,沒事喂什么野貓野狗啊。
因此方大樹回來那陣子,方母來二房屋里時,對二兒媳態度總是冷冷淡淡的,林氏與之前相比,也更加唯唯諾諾、小心翼翼。
方大樹知道這事后只是笑笑,也沒太在意。他雖離家從軍,但村里的人事物也非一概不知,林家人會喂貓狗這事,其實他早就知曉的,各人習慣不同,無傷大雅。他覺得這事只是一場烏龍、一個誤會罷了。
他性子較冷淡,也沒怎麼放心上,只是偶而在婆媳間,說上一兩句話調和氣氛,扮演一下和事老。
之后爹娘和媳婦也慢慢恢復原本的相處模樣,日子也就繼續過下去。
可是后來……
西北大災是三年前的二三月間發生的,方大樹回來時已是夏日,到秋收后,官府就定下了賠償事宜,除了提供大夫醫治外,對于重傷者,還依受傷程度分派銀子。
但一時間能給的現銀不多,所以朝廷又丈量土地,規劃開墾新田,做為替代銀子的補償。而且,這種新田的田稅減半。
原來如此啊!聽到這邊的柏芊芊恍然大悟。
“原來新田是可以減稅的啊,難怪……“難怪李巧柔一直聳恿葛二郎,要重新分家。
葛母點點頭:“其實還有戶稅丁稅一些減免措施,但新田減稅這事……”她皺眉“…其實起初也沒什么問題。當初朝廷頒布下來的,是北歸者…就是隨皇上北巡遇災回來的傷者,除了奴籍,皆由官府或軍營分派新田,新田綁在北歸者名下,終生田稅減半,歿后歸還。”
柏芊芊點點頭,錢給的不多便分一些田地,也還說的過去,如果北歸者傷殘無法耕地,也能租給別人,增加收入。
葛母又說:“但問題是,過了不久民間開始盛傳,新田可以買賣、贈與,即使田契換了人名,仍能享有半稅;甚至分家將新田拆成幾分,還都可以減稅。”
”又有人說,北歸者除了分派的新田,他名下的舊田,或后來得到的田地,一律都能變更名目,全成為新田。”
聽起來好亂啊,柏芊芊問:“民間傳的這些是真的?”
葛母道:“官府沒承認,但也不曾加以否認。后來有人試著暗箱操作,走走后門,竟然真的把家里的田全變更成了新田,從此田稅減半。”
“有一就有二,各個村、連大城鎮里,不少有辨法的人,都在想方設法把家族的田地變更為新田。”
姐弟倆聽了皺起眉頭。
“這半稅的新田成了香餑餑,北歸者的親友想分一杯羹的不在少數;地方有權有勢者,一旦得了機會,強買強賣、甚至直接霸占兼并的,也不在少數。
畢竟回來的土兵不少都身受重傷,若自己和家族沒有自保能力,被人使了什么手段……”
柏芊芊一臉憤慨,沒想到現實和看過的影視小說一樣黑暗,這不是法治社會嗎……啊忘了,這的確不是法治社會。
她問:“這樣倚強凌弱的事,難道官府都不管嗎?”
葛母嘆口氣:“西北大災后,不只西北一帶、連京城這邊也是一片混亂。本來頒布的法子還算可行,但不知為何,沒幾個月就變了調,像被人鉆了漏洞,整個帶偏了去。”
“還有人傳出來,說這次西北大潮,是西葉搞出來的手段,就是打算襲擊咱們的皇上和朝廷大官…”
“反正那時亂得很,將近一年半的時間,不只新田帶來的混亂,還不斷傳出東西兩國要開戰的消息…直到去年下半,朝廷才開始追查造謠者、整頓新田造成的混亂。但很多已經發生的事,說要補救…都為時已晚。”
這個朝廷實在掉漆啊,皇帝一失蹤,就開始人心惶惶胡亂做事了?
柏芊芊看向葛嬸“有北歸者的人家,都會面臨這情況吧?”
葛母點點頭:“我們三村兩鎮這兒,附近駐軍多,從軍的人本就不少,皇上北巡又是大事,跟著北上的人就多了。“
“不只我們這些村子,那些大城鎮、甚至京城,也是有不少北巡官員帶著傷回來。雖說賠償方式有所不同,但幾乎都有分派新田,所以幾乎都會面臨這種問題。”
柏家姐弟點點頭。柏芊芊看了一眼二房的房門,壓低聲音問:“那村里的情形呢?”
葛母也低聲回答:“村長愛名聲重臉面,表面上看不出來,但私底下使些手段還是有的。“
”這一兩年,李家的田地是越來越多了,而且幾乎都變更為新田了。當初,也是有北歸者出了事的。”
葛母轉頭看向姐弟道“其實我家常青上山失蹤那時,我還曾懷疑過…有人故態復萌。”她也瞄了一眼二房的房門“幸好只是虛驚一場。”
柏芊芊嘆口氣,輕念著“匹夫無罪,懷壁其罪。”
“不過……“葛嬸道“北歸者,是指能回得來的人。”
她苦笑:“我們那時沒有得到新田。人沒能回來的,還在苦苦等著消息。”她壓低聲音:“不只我家阿盛,連京城那位也……”
姐弟理解點點頭。
葛母抬頭,看向窗外的夜色,暗然道:“當年的秋收后,北歸者得到了新田,才過了一個新年,春天開始,新田造成的混亂就甚囂塵上……”
“直到第三年秋天…遲遲搜尋不到人,失蹤的人,除了大官和皇城那幾位,都被認定為死亡,再次派發銀兩和新田給親人。”
柏芊芊也跟著抬頭看天,那個方向是西北方吧。
葛母續道:”我們是去年秋天才得到的新田,沒被之前的亂象波及到…“她自嘲一笑”不知道算不算幸運。”
“平常頂多李氏會吵吵鬧鬧。只是常青失踨那時,我以為…畢竟阿盛沒回來,蘭兒…就是大兒媳剛走,我又生了重病……”
葛母表情有點凝重:“加上之前村里的事,私底下弄些手段、吃絕戶這種事,我們也不是沒聽過。”
靠!吃絕戶!我在小說里也看過。
看葛嬸子手握成拳,身子有點緊繃,柏芊芊便輕拍她的手背安慰。
葛母回過神來,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手也太嬌嫩了吧…這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嗎?
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葛母拉回思緒,覺得自己話題跑偏了,趕緊解釋:“大概是我那時生病胡思亂想,幸好后來什么事也沒發生。”
她又自責道:“我是要說新田和方大樹的事,怎么扯遠了……”
柏芊芊安慰:“就像您一開始說的,讓我們多聽一些事,心里也好有個底呀。”
葛母微微搖頭:“說太過了也不好。還是回來說說林家女兒女婿的事吧。”
“總之,方大樹得到新田時,亂像還沒開始,幾個月后,他的家人為了新田,與他撕破臉、甚至分了家。”
“等到新田亂象一起,村中又有北歸者出了事,方家人才查覺新田的事有貓膩,但那時…方家已經回不去原來的樣子了。”
柏芊芊覺得葛叔上山失踨這事,可能讓葛母聯想到從前,心中忍不住好奇,還是開口問道:“方家和北歸者出了什么事?也有人在上山…失踨?”
葛母點點頭,又搖搖頭:“讓我想想……先說方家的事吧。”
“朝廷頒布的措施,是說新田是在北歸者名下,歿后歸還,大部份人就按著這規距來。謠言四起后,又怕被人動歪腦筋,更是緊緊抓著新田,連出租都不敢了。”
“如果身體狀況無法下田,又不能租人,那田地也是空擺設,還要耽心被人侵占了。”
她整理一下思緒,抿一口茶重新開口:“因為局勢混亂,很多北歸者,其實只想靜觀其變,新田放著不動。”
“但是他們的親友不一定也這么想。“
偏偏出去看過世面的,是受傷或無法自立更生的人;而只看到眼前利益的,是在村中見識不多的卻站在強勢地位的。
“那些北歸受傷的人,有的需臥床好幾個月,也有一輩子都無法下田、需要靠家人照顧生活的。那家人若聽信謠言又想得不夠多,很容易就會認為新田應該轉到自己或家族名下。
畢竟這對北歸者也沒有壞處,他的親人又能受惠。”
“即使一些人傷不重,只需養養傷便可恢復正常生活的,但自己的父母長輩要求甚至逼迫,能不答應將新田交出去嗎?“
葛母看一眼二房的方向道:“當然情況也不都是如此,也是有許多人,是真心對待受傷回來的家人的。但確實是有不少新田,早早就轉到別人名下了,是自愿或被迫將田讓出去的,就不好說了。”
姐弟也轉頭看過去,同時點點頭。
葛母繼續說:“方大樹這邊的狀況也有點像……“
那次的抓奸烏龍后,方大嫂也被婆婆嫌棄,于是她越發討好,事事順著兩老的意,又刻意巴結奉承,一陣子過后,婆媳間的相處反倒比以前還要好。
方大樹回來沒幾個月,便分派到新田和一些銀兩,方大嫂就動了心思,畢竟她娘家李家比較有辨法,如果請村長去操作一番,雖然要給點甜頭,但也許有辨法將方家的田都變更為新田,長期下來,能省掉多少稅啊。
方大嫂就這樣向公婆提議的,方家二老也動心了,便向方大樹說了,說先將新田充公,再由大嫂向李家商量幫忙變更名目的事。
只是沒想到方大樹沒答應。
當時新田造成的紛爭只有零星幾起,亂象還不明顯。其實按方大嫂的想法,如果這事能成,二房也是受益的。但是,方大樹是出去見過世面的,看的想的比較多。
村長有些手段原本就不算干凈,這事若交由李家處理,就怕方家偷雞不成還蝕把米。而且,新田這樣的弊端只是剛開始,朝廷現在因為大災忙的團團轉,暫時顧不到這些,但若以后局勢穩定了,難保不會仔細查辨。
方大樹思前想后,覺得還是不要去淌那渾水,方能保身。
但有些話涉及李家,他不便說得太明白,只能說這事不是很妥當,等過一陣子再說。
經過這件事,方家父母對二兒子多少生了些不滿。方大嫂更是忿忿不平,她心想自己幫著方家,好心出面幫忙求娘家人,好處是全家人拿的,這還不愿意?是要有多自私,才霸占著新田不愿交出來?
上次捉奸烏龍的舊怨,加上這次新田的事,方大嫂對二房夫妻開始越發不順眼了。
方父方母雖然不太高興,但仍體諒兒子斷了腿,心中一定苦悶,也不想太過計較。
一開始的確是這樣想的。
但經不起有人經常上眼藥啊。
方大樹本就性子冷,而林阿嬌個性柔弱,兩人和父母比較說不上話,不知不覺中,二房這對夫妻,就被大嫂說成是冷心自私,對父母不孝之人了。
ーー“怎么有這么自私的人哪。”
ーー“沒辨法下田,卻又不幫著家里省銀子,就等著收成,唉,好處都被他們占了。婆婆您都還要下地里幫忙呢!”
以柏家姐弟的腦子轉化出來的言語,大概就是…
…公公婆婆,您給孫子買這糖吃,您小兒子不會生氣吧?
…公公婆婆,您倆和我們一齊下田干活兒,老二知道了不會吃醋吧?
…公公婆婆,您駕著牛車戴我們一家上鎮子,老二知道了不會揍我吧?
您小兒子好可怕,不像我,只會心疼公公婆婆。
就這樣過了一日兩日、一旬兩旬、一月個兩個月……
等過了新年,親戚走動過后,方家二老從大兒媳口中得知哪家哪家能省了多少米稅時,已經是看二房這一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但嘴巴倒還是嘴巴,是天天吃著家里白米的兩張嘴!
過沒多久,有一日方大嫂的父母親戚來拜訪,方家李家都坐在堂屋中喝茶聊天。
那大嫂的父母還帶了幾個小孩兒,和方家大房的小孩幾個表兄弟姐妹,就在一旁玩耍。
后來不知怎么了,其中兩個李家小孩,忽然就跑到方家父母面前,兩人斜頭歪腦看人看半天,還開始竊竊私語。
“不像哇,哪里有很慘?”
“我也是聽堂姐說的,不是這樣的嗎?”
方家人還在云里霧里,李家親家母臉色一緊,趕緊過去將小孩牽走,直說“小孩童言無忌,亂說的,別太計較…”
方母心覺有異,開口直接詢問那孩童:“你們怎么這樣說?什么很慘?”
一個小孩掙脫親家母的手,轉身急急撇清:“是堂姐說的,不關我事啊!”
在一旁玩鬧的孩童里,有個小女孩聽到也跟著開口解釋:“不是我,我也是聽爹娘說,說方家的小兒子寧愿拿白米飯去喂野狗,也不愿給父母。”
在方家二老前最先開口的小孩點點頭:“是呀是呀,說小兒子覺得父母連野狗都不如,還說方家父母過的很慘啊?可看起來不像哇…”
方家二老的臉都黑了。
方大樹夫婦則是嚇傻了,事情到底是怎么傳成這樣的?
堂屋氣氛很是尷尬,李家親戚幾人趕緊找個理由帶著小孩離開了。
方家六人坐在堂屋內,沒人開口。最后方父重重將茶杯放到桌上,發出“碰“一聲打破了寂靜,他嘆了一口氣道“唉…養子不孝“。
林阿嬌一臉無措,眼中已滿是淚水。
方大樹根本沒想到事情會演變這這樣,何況講道理,阿嬌喂野狗這事和新田也沒有關系啊。
不得已,方大樹決定將不上交新田的理由坦白說出來,但他才說出“新田交由李家處理,可能不妥…”時,大嫂就大聲哭出來。
––干嚎沒眼淚的那種。
“為什么要挑撥我們婆媳的關系嗚哇啊啊啊…你不想交出新田,想偏袒自己媳婦,也不要這樣啊…嗚嗚嗚…”
哥哥方大山口氣冷淡:“又不是要占了你的田,只是先充公,以后分家還是有你的份,為何要做得這么絕?”
方大樹趕緊扶著椅子滑下來,額頭抵著地向父母下跪行大禮,林阿嬌忍著淚水趕緊照做。
“真的不是這樣,大家都誤解了…”
方母冷笑一聲:“誤解?你得到新田那時,我們不是早就問了?你當時沒答應,說再想想,這已經想多久了?都過了一個年了。”
方大嫂:“是呀,后來婆婆提了幾次,不是照樣被你打回票了嘛。親娘被兒子這樣打臉……”
每次要解釋都被打斷,話還被人扭曲,方大樹火也起來了:“就是因為李家的事,真要說開了不好聽,對大嫂也不好…”
“你什么意思?!污蔑我和李家合謀,對你的田有企圖嗎?冤枉啊……”
“大樹你怎么會變成這樣?你嫂子為咱們家里著想,卻被你說成……”
“嗚嗚嗚……”(林阿嬌說不出話的低泣)
“我只是要說村長家的事,有說到大嫂妳嗎?自己心里不干凈,看別人都是一個樣!當初阿嬌只是去喂狗,妳就偏偏想成……”
“夠了!”
方父大吼一聲,打斷了眾人的爭辯,堂屋又安靜下來了。
“嚶嚶……”只剩林阿嬌的低泣聲。
方父嘆了一口氣,直視著伏在地上的方大樹,停了一會才移開視線道:“既然你連父母兄嫂都不看在眼里,那干脆現在就分家罷。”
方大樹心中一驚抬起頭來,卻看到親娘與大嫂對視一眼,視線交匯時眉目笑了一下又快速移開。就這樣一個小動作,讓他覺得被一盆冷水當頭倒下來。
他們說好的。
今天這事,是爹娘和大嫂他們事先安排好,背著他商量過的。
也許連剛剛李家來人,甚至那幾個小孩說的話,都是事先練習過的……
方大樹抬眼看向娘親,娘親冷冷的與他對視,轉到一旁,爹的臉側到一邊,不知看向何方;一旁的大嫂用手帕擦淚,卻透出沾沾自喜的神情,大哥一副放任事態發展的默許態度……
呵呵呵呵……我不孝、我自私又絕情?
方家的田,即使不減稅也是夠養活一家人的。
呵呵,就為了這狗屁倒灶的減稅?
到底是誰絕情、是誰狠心?
他整個心直直墜到谷底,心灰意冷下,也不想解釋了。自暴自棄的方大樹也不說話,再次俯下頭來,在原地向父母嗑了三個響頭,表示答應了。
其實方家二老還是有點保留的,他們原先只想照大兒媳的提議,以分家做為威脅,在今日演了這一出戲,想逼小兒子答應。
原以為老二無奈之下總會答應的,那事情就能簡單解決,全家還是能回到從前那樣。但沒想到方大樹卻是毫不猶豫就答應分家了,這舉動,無疑是在父母的心火上澆了油。
果然像大兒媳說的那樣吧!小兒子還有別的撫恤藏著掖著沒拿出來。
不然怎么對分家這事,有恃無恐呢?
方家父母越想越是不滿,小兒子竟然能如此自私,對父母冷心冷情至此…各種負面情緒在心中驚起萬丈波濤,于是這方家二老,就像方大嫂當初那樣,開始對二房怨恨了起來。
方家當晚就分了家,還做的很絕。
像他們這樣的農家,只有兩個兒子分家時,最少見的情形是平分,但這樣的例子確實不多。畢竟祭祀先祖、奉養父母的責任,主要是歸在大房身上。
按照一般的規距,則是大房約分到七八成,且負責祭祖與奉養父母等事,但二房也是有協助的義務。
而這次方家分家,因著二房不孝敬父母之名,實際上也沒能力奉養,加上名下又有減稅的新田…在零零總總的理由之下,父母只給二房一成的田地。
連這一成的田地,也還有彎彎繞繞。
方大樹沒想到他的家人能這么狠,父母分給他的田,剛好在方家田地的兩端,以一個沒腿的人來說,要兩頭移動已經是個苦差事了。
又因地勢和灌溉渠道的影響,最遠那塊田地勢略高,經常缺水,是需要經常去開水閘注水的;而近的這田又因地勢低洼常常淤積,比一般田地更難走動,一般人都是如此了,何況是靠拐杖勉強移動的方大樹或是身嬌體弱的林阿嬌。
聽著方大嫂與方父方母一頭熱地劃分地兒,方大樹只是嗤笑一聲,連爭都不想爭了。
他恨眼前的這些人,自己也沒做什么歹事,一腔的真誠,換來的竟然是這樣的回報。
又覺得自己做人失敗,以前是怎樣的相處,才會讓家人如此對付自己?
他不知道。
方大樹帶著林阿嬌離開堂屋回了房,在黑夜中沉默坐了一宿。
方家人想著打鐵趁熱,翌日就請了村中的老秀才和村長耆老,將昨日的決定在分鬮書上以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寫了出來。
方大樹只認得少數幾個字,但沒什么關系,這些字里行間刻劃的是他這輩子失敗的證明,認不認得那字,并不是那么重要。
做人失敗,與家人失心,被家人算計的證據,明明白白擺在面前,像是自己走向恥辱柱般,方大樹冷陌地在文書按上了自己血紅色的手印。
其實方家人尤其是方父方母,私底下還是想逼方大樹答應轉讓新田的。
全部的田都只要繳半稅,是多么誘人哪!
大樹他無法下田,只能做些手工賺些小錢,而林氏嬌弱,即使能下田也無法獨當一面。他手邊還存了些銀兩,就算有什么藏著掖著的撫恤,總歸撐不了幾年,若不和父母大房和好,幾年之后,二房就會坐吃山空了。
方家父母還是想用這個法子逼迫小兒子。
他們等著二房來認錯來求和,向他們賠不是,再將新田交出來讓們處置。
只是他們沒料到,方大樹被親人在背后狠狠剌了一刀,原本冷淡的性子變得更加無情,根本沒想將新田交出來。
分家后,他自暴自棄待在屋內喝悶酒,頹廢了兩日,手邊的酒都沒了,便有些氣惱,連想要借酒澆酒,還得拄著拐杖出門買。
他搖搖晃晃撐著拐杖起身時突然想到,對了,他還有一個媳婦兒。
慢慢找了一圈,他才看見自個兒的媳婦林阿嬌和岳母夏氏抱在一塊兒,縮在屋后菜園的角落嚶嚶哭泣。
方大樹:……。
一個人哭他就有點受不了,兩個一起哭的話…他還是先避開吧。
方大樹面無表情又踱回屋內,站在門旁,心里卻莫名地越來越煩懆,他想用力踹墻泄憤時,才發現自己連腳都沒有。
馬的。
換個方式,換成一拳頭狠狠砸墻總可以吧?
這念頭剛生出來,他低頭一瞥,才發覺雙手都得握著拐杖,無法放開。
真是草他md。
現實逼得他清醒了,他抬頭嘆了口氣,又慢慢走出門來,請林家母女倆進來商量。
ーー現在他成了這副得性,分家后家產也沒得到多少,沒辨法給妻子一個安穩的未來。
以這理由,方大樹提出合離…雖然這個朝代有合離這事兒,但只在大城和話本子里發生過,農村里幾乎沒有。
聽到合離,林阿嬌哭得更兇了,她娘親夏氏跟著嗚嗚咽咽唱雙簧。
方大樹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在斷斷續續的哭聲中,得知娘子想表達意思。
“不要,不合離…#$@%嗚嗚嗚…”
”#$%&還有田嚶…我手腳好好的,&@你也可以做些東西去賣…嚶嚶”
”又不是活不下去@%&阿黃他們一個月才喂幾次%#@也活得好好的……”
方大樹:……。
前面兩句他是理解的,但妳說的阿黃那群狗子,半夜都會溜進村子翻找食物,還偷過別人家養的雞。
方大樹哭笑不得,他嘆了一口氣,心里難得有了些許暖意。的確,親人的背叛與她無關,這弱小的女子既然選擇留下來,自己還是得負責養活她。
方大樹心里暗暗發誓,無論如何,得想辨法讓這小女人活得更好。
至少不要天天哭鼻子,而且不要帶著岳母一起哭。
有了這個想法,方大樹終于稍微振作了一些,開始思考未來如何過活。
方家分家的事傳出來時,整個村子嘩然。
村子中因新田鬧不愉快的人家還不少,但大多的結果是北歸者屈于父母親人的壓力,將新田交出去,直接分家的還是頭一遭。
方家又被推上風口浪尖,讓方家父母更加不豫了。
分家之后,林阿嬌的娘親夏氏就常常帶吃食來給女兒女婿,還會幫忙做家事。雖然她盡量避開方家人,但雙方難免還是會碰頭,彼此大眼瞪小眼。
看到林母提著飯菜,就讓人想起當初二房媳婦拿剩飯喂狗的事,進而想起「父母連狗都不如」這話ーー雖然這話是方大嫂和李家想出來逼二房分家用的ーー但話說多了,彷佛就成真似了的。
方家父母每每想到這事就更火,方大嫂怕自己殃及池魚,便繼續火上加油。
于是沒多久,方家的屋子就一分為二,被一道扎實的圍籬隔成兩邊。
說是一分為二,但格局大小差很多,堂屋主屋等八成的地兒,劃為方家大房與二老的;一個斜偏角,原本就是二房的西廂、雜物間和后方菜園,算是二房的。
大嫂還裝做好心,找人幫二房在菜園旁的圍籬上開了個小門,說分家要分得干凈,以后大門朝天,各走一邊。
這樣一來,林母進出是方便多了,只是這小門出去幾步就是一條灌溉主渠道,女子一腳跨都跨不過去的那種。
還是林家三人趕緊來幫忙搭了小橋,二房才能勉強正常出入。
從此方家二房與方家人正式決裂,岳家林家也跟進,不與方家其他人往來了。
方大樹性子更加沉默冷淡了,終日待在屋內,很少出門,除了林家人外,也不怎么答理其他人。幸好后來一些熟識的北歸者回來,與他接觸多了,大家也是同病相憐,互相扶持,這才讓方大樹慢慢敞開心胸,與少數幾人開始交好。
方大樹原先就存了些銀子,北歸回來后又得到一些,三四年內還不用愁。但總是有坐吃山空的一日,所以他平時除了做些手工,還在想掙錢的辨法。
林阿嬌雖然柔弱,但在林家人的幫助下,這兩年新田也是照樣耕耘收成。林家人也提議過,問女兒女婿要不干脆搬來林家同住,但被方大樹拒絕了,感覺他像以方家的事剌激自己,有點自虐傾向,帶點「置之死地而后生」那味兒。
雖沒住在一塊兒,但方大樹夫婦和林家的關系是越來越好,后來林母做飯時,也習慣煮女兒女婿的份,做完再稍過去,只是女兒女婿怕她太累,后來才改為只送中午一餐。
說到這里,葛母喝了幾口茶,放下杯子時似乎先搖了搖頭,又嗤笑一聲。
“等到后來,大家慢慢發現新田的事不對勁時,方家已經分家兩三個月了,方父方母即使后悔,也是來不及了。”
柏家姐弟也同時拿起茶杯,同時飲了一大口。事情實在太過狗血,需要喝點茶壓壓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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